天作凉缘 第四百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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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医生走了,几个医护也跟着走了,陈德明跌跌撞撞的,再也支持不住,一把扶住了门口的墙,他的心脏在经受连续的打击后,不堪重负。

“老陈,你没事儿吧?”鲁正梅担心极了,看着他霎时涨得青紫的面庞,心里着急,老陈有心脏病的,这些日子一直熬磨着,这会儿别是犯了吧,眼下用人之际,可不能再倒下任何一个了。

董鹤芬听到,忽然甩开鲁正梅的手,咬着牙抬腿往外就走,鲁正梅一个没留神,没拉住:“哎,你哪儿去?安安就要出来了!”

董鹤芬头也不回,也不答话,小碎步迈得很急切,满满的,带了一股子情绪,象出了轨的火车头一样,更象一只乍了刺儿的刺猬。

陈德明一惊,硬挺着身子的不适追了上去,“鹤芬,鹤芬……汊”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再次打开了,有两个护士将陈安推了出来,鲁正梅急得浑身直冒汗,这话怎么说的?她匆忙间看了那两人一眼,不放心,但眼下,还有一个更令人不放心的……她急忙跟上手术车,随着往病房去。

陈德明追上了董鹤芬,拦住她去路:“你往哪里去?”

董鹤芬眼晴里冒着火光,连眼珠都是红的:“让开!”声音轻飘飘的,却带了足够的力量朕。

陈德明心下明白她的用意,只是,他不愿意让她走那步,那步,完全是他的事情。

“鹤芬,别去,咱们……去看看安安吧。”他身体难受着,而心里却在疼痛。但是,他必须得安抚她。

董鹤芬冷笑了一声:“你舍不得了?”

就象是一支毒箭,在他溃烂的伤口撒了一把盐,他感觉到身上的热量在散去,在流失,头脑也在冷却,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下去了,可他紧紧咬着牙关,他的目光也变得哀凉,“鹤芬,别去了。”他重复道,去了,看到了那个女人,也是生一肚子闲气,气上加气,他不能再让她伤心了。

“陈德明呀……”董鹤芬脸上露出一分笑意,语气却切金断玉一般,带了几分凶狠,“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了,你每次,都舍不得。既然你不肯,你心疼,你下不了手,那么,我就替你教训教训那个贱人!”她忽然收了笑,声音陡然降低,“你不是恨我嘛,你尽管恨我吧,我都接着呢。”

陈德明的手,哀哀地抓住她手臂,神色也哀戚,他,何止是恨她呢?只是,她不明白,这些年,他到底生活在怎样一种情绪里呢,无法宣泄,无法自拔。

他说不出话来,只是抓住她,在这样一个时刻,他才能抓住她,靠近她,他对着她的眸子,那里面,有他的倒影,虽然,他依然还是陈德明,一颗心意不改,却又分明,已不再是她眼里的陈德明了。

他们年纪变了,容貌变了,心,也跟着变了。

董鹤芬看着他,心里的风暴不减,她凑近了一些,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还想维护她吗?”。她咬牙,一字一顿,“她们生生的,把安安的孩子,弄没了,一个生命,就这样没了。”

陈德明眼神一闪,侧了一下脸,没有看她。心里,却迅速掀起了波澜。鹤芬,你终于知道孩子没了的滋味了,不好过是吗?那当初呢,你怎么忍心……他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安安的孩子没了。”他们的外孙子,没了,他何止是难过呢。

董鹤芬顿时僵住了,她看得到他的全部表情,孩子,孩子,怎么又是孩子……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在奋力撞击着,冲出来,让她清醒,又让她糊涂,那是她藏了几十年的心魔从笼子里,不顾一切冲出来。

到底是,哪个孩子?

她恍惚了。

刚才的生气在迅速消退,她神经质地抓住了自己的襟口,闭了下眼睛,一瞬间,她刚才通红涨脑的神色,一下子变的苍凉,连嘴唇上,也褪尽了颜色。

她不敢看他的脸,呼吸,短而急促。“我是不是遭了报应了?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我的报应,砸到我女儿头上了……”话音未落,气急攻心,她软软的,一下子倒在陈德明的臂弯里。

“鹤芬!”陈德明惊痛,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抱起了她,“来人啊!”声调都变了。

……又是一通忙乱之后,他守在她病床前,握着她的手,一如很多年前的那次,他守护着她,不管心内多痛,多怨,五内俱焚。

她的脸,还是那样苍白、细腻,虽然倒下了,昏迷了,病殃殃的,她依然是那样的美丽,虽然眼角和唇角细细的纹路出现了,可也无损她的漂亮和高贵半分。

他感慨着,他的安安,年纪大了,也是这般精致模样吧。

看着前妻,他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回想起来,有整整三十年了吧。那一次,她也是这样躺在病床上,伺候她喝了猪肝汤以后,她睡着了,很安详。他守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她私自拿掉了孩子,竟然还睡得着、睡得香。他心里虽然有一点儿怨气,可毕竟是柔软的,他们刚刚新婚,她不想太早要孩子,她也有她的工作考虑和安排,他理解她,不责怪她,他只是,心疼那个孩子而己,那是他和她共有的孩子啊。

因是请假回来的,妻子催他尽快回去,以工作为重,因此他只逗留了两天,提前一天回了部队。当坐上返回西北的火车时,他就知道,从此在北京城里,有这样一个人儿,更加让他思念,让他爱恋,让他牵肠挂肚,他欣慰着,也觉得幸福无比。那时候,他是一个幸福的男人,虽然两地分居,牛郎织女一般遥遥相望,但相互惦记着,总是美好的。

他工作一向踏实,基本功又扎实过硬,又肯吃苦,年经轻轻的,他很快又升到了上校级,手下带了一千多号的精兵。他工作更忙了,任务更重了,同时他发现,他的妻子,跟他一样,也升了职,也是越来越忙了,他们通电话的时间,越来越短,间隔越来越长,甚至有时候,他一个电话打过去,根本找不到董鹤芬本人,她的同事说,她不是出差了,就是随着外交团接待外宾去了。他有些自豪,又隐隐感到不安,他怕她忽略了他,忘了远在天边的丈夫。

不过怎么可能呢?每念至此,他就迅速掐断这念头,暗自鄙视自己。他和妻子,从小到大的感情,早已根深蒂固,融入骨血中,断不会因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而横生出意外的。他爱妻子,定不会负了妻子的,他也坚定地相信,妻子跟他一样,定然也不会负了他,他们是恩爱的夫妻。

结婚后三年时间里,他们聚少离多,每一次的短暂相聚,他们窝在大院里那间属于自己的小屋子里,仿佛新婚燕尔,蜜里调了油,你浓我浓,妻子漂亮的脸蛋上,总带了一股羞涩的风韵和妩媚,让他痴恋、痴狂、欲罢不能;转身相去离开时,他们也坦然,释然,然后各自埋首工作。生活就是这样,总有分合,月亮,总有圆缺。在这一点上,他们不言而喻,就能达到心有灵犀。他觉得,他与鹤芬,不但是夫妻,更是知己。在一起时,他们爱得执着,热烈,缠绵。暂时分开时,也从不抱怨命运,这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不拖泥带水,不怨天尤人。

可是那一天,妻子忽然被同事送回了家,他又惊又痛,还又喜,因为妻子摔伤了脚,这总算是,该安安生生窝在家里了吧。他日夜照顾她,从不假手于人,他们难得的,也象别的夫妻一样,絮叨着聊聊天,有用没用的,尽管说个够,反正有的是时间消遣,他觉得温馨又幸福。

可是有天妻子说,部里想安排她长期驻外的工作,让她征寻一下家属的意见。他半天没言语,后来才跟她说,你的工作,我不参与意见,你自己拿主意就好……妻子笑了,说你那是什么眼神啊,分明就是有意见。他面上不好意思,开起了玩笑话,鹤芬,你一走就是两年,我不担心你,反正去的都是穷乡僻壤,又没有帅小伙,我担心的是我自己,我怕长期见不到你,听不到你的声音,我会变心。

她咭咭直笑,说我去穷乡僻壤,你那部队,整个就是男人国嘛……她用手指戳他胸膛,你还变心呢,连个女的都看不到,看到的,只是母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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