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这个决定,也是不容易的,只因为,月复内失去的那个孩子。
她握了握拳头,一会儿,她可以的,她一定可以的。
上了楼,看到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不象门诊楼那样人仰马翻,而是井然有序,有个小护士过来询问她:“请问,你找哪位?”
她甚至笑了一下:“我来探望病人。”没有一点儿破绽。
护士便没有多问,因为这里,只有一个病患者,小护士好心指给了她陆然所在的房间汊。
陈安道了谢,走过去,站在门口,里面有男子低哑的说话的声音传出来,似乎带了陕北一带的口音,她心里有了底儿,是陆然的舅舅吧。
她敲了敲房门,连着两下,指节微痛,牵着神经带到身体里。
“进来。”说话的是清脆的女人声,显然是陆丽萍朕。
不疑有它,陈安推门进去,里面的交谈声立即停止了。
陈安面色从容,神色镇静地站在门口,她从从容容的,目光一一略过,扫了一圈屋内众人:床上半卧半躺的陆然,床前憔悴消瘦的陆丽萍,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穿着土气的结实老头儿。
对于陈安的到来,只一瞬间,气氛就迅速凝固了,空前紧张。
完全是个意外似的,陆然尖叫了一声,“出去,出去,谁叫你来的!”并用被子蒙了脸。
陆丽萍也是一愣,脸色煞如白纸,她微微张了张嘴巴,不觉唤出声:“安安?”
陈安从容的一笑,说:“感觉很意外,是吧?不过,我觉着不是意外,这叫有来有往。”
陆然在被子里嚷道:“出去,陈安你出去,我不要见你!”
陈安又是无所谓地笑了笑,朝床前走了几步,陆丽萍不由自主的,挡在身前,“安安,你要干什么?”就见陈安脸上那一点点笑靥,迅速凝在了唇角,只是一双大眼,寒颤颤的,幽冷无比。
“我来看看我的妹妹,难道不应该吗?”。陈安说。
陆丽萍眼中,立即浮上一层惧意,眼前这双眼,竟然这么象陈德明。半个月幽禁的日子,她度日如年,几乎忘了丈夫长什么模样儿了,唯有那双眼睛放射出来的寒意和厌恶,却象烙印一样刻在心头,原来她从不曾走进丈夫心里一点儿。
陈安一瞬不瞬的,死死盯着陆丽萍,她不颤不抖,不躲不闪,心中从来没有这样的念头:她要在气势上,狠狠压倒她,狠狠踩扁她、踩碎她……而陆丽萍也终于在这样的气场下,退后了一步。
五短身材的老头儿及时走过来,“你就是安安?”说话瓮声瓮气的,问得也唐突,但脸上的笑容,却象穿着那样土气,憨厚。
陈安不觉脸上变的柔和,她扭过脸来,“您好,我是陈安。”
老人叹息了一声:“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我都听说了……”
陆丽萍急了,“哥哥,你说什么呢?”
老人冲妹妹一瞪眼,脸上的皱纹越发的深壑了:“我不能和你一样,也昧着良心……”又对陈安说道:“孩子,我还想着,找个时间过去看看你的,没成想,咱们在这儿碰上了。”
陈安看着老人,粗砺的一张大脸,黝黑的面容,一条迭着一条的皱纹,上身老羊皮做成的棉坎肩,还残留着膻腥味儿,脚上手工衲的千层底棉鞋,沾满了灰尘……扔到哪里,都是土得掉渣的一个老头儿,浑身上下,也找不出和陆丽萍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让人丝毫讨厌不起来。
陈安说:“谢谢您,我也没想到会遇到您。不过我的来意,是想跟陆然单独聊聊的。”
老人爽快地说:“行啊,你们聊,我们先出去。”说着去拉陆丽萍。
陆丽萍不想动,奈何哥哥的手力很大,她不情愿、不放心的,看着陈安,语气中含了一丝警告的成分:“安安呀,你要多担待一些,然然身体不好,若要再弄出个好歹儿的,谁也负不起这个责……”
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哥哥一直拉着,眼看到了门口,陆然突然掀开被子叫起来,“妈妈,舅舅,别丢下我……”
老人气哼哼的:“你怕什么呀,安安还能吃了你不成!”说完“呯”一声关上了门。
陆然看着床前的陈安,只一眼,又拉上了被子:“陈安,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陈安恶气顿生,“忽啦”一下扯起被子,丢到一边,两手攥住了另外两只细腕子,那么瘦,硬硬的,栌柴棒一样硌着她柔女敕的掌心,她用了力,握着,“我何止,是要看你的笑话!”
陆然忍着痛意,姐妹两人,近距离的对视着。
陆然更瘦了,眼窝深陷,两腮缩了进去,显得颧骨更高了,下巴也尖尖的,简直皮包骨,惨不忍睹,与之前判若两人,之前她多漂亮啊,她弹钢琴时的样子,多优美啊!
陈安唇角一扬,心中不是不快慰。
陆然也笑了笑:“我就知道,我一直没你漂亮,何况是现在呢。”自我解嘲似的。
陈安脸上静静的,沉沉的:“我从来没觉得,你漂亮过,相反,你一直很丑,恶心极了。”她的手一松,陆然立即滚倒进床最里边。
“出去,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见你。”
“你当我愿意来!”
“那你还来!”
陈安的脸,凑过去,四目再次直视,陈安压低了声音,缓缓出声,:“我的孩子,没了,我来,是找你索命的!”
陆然本就惨白的脸,顿时蒙了一层灰,直挺挺的在那里,象是死人,只睁大了眼,望着陈安。
陈安转了一个身,旁边的小几上,有一个果盘,上面放着一把水果刀,看似锋利的水果刀,她走过去,把水果刀握在手里,拿起来,看了看……
陆然的眼珠越睁越大,快凸出眼框了,“你……你要干什么?”微弱的声音颤抖着,恐惧不安。
陈安反倒格格笑了,回身看了她一眼,不慌不忙坐在小几前的椅子上,不慌不忙的,她又用水果刀拨拉着果盘里的水果,有苹果、梨子和香蕉……她拿起一只水晶梨,握在手里,对着陆然,又是一乐:“你以为我要干什么?你一个快死的人了,我有必要那样对你吗?再说,我现在,倒不希望你走那么快!”
她低了头,慢慢的,开始削梨,一刀一刀的,手腕轻翻,很认真的样子。
陆然就觉得脖颈冒凉气,陈安手里那刀子,不象是在削果皮,仿佛在割她颈中的肉。
一时间,是沉默。
过了一会儿,陆然似乎松了口气,躺在那里闭上了眼,喘着气说道:“出去!”
陈安却象听到了笑话似的:“让我出去?前一阵子,你不是巴不得我来吗?得了,妹妹,这一世,咱们做了姐妹,也就算了,下一世,可千万别再聚头了,若还遇上了……以前总是吵吵闹闹的,似乎还从没有平心静气聊一聊,你这马上快要走了,我这当姐姐的怎么也得陪陪你吧,不然多遗憾啊!
“说起来,也是孽缘,咱俩小时候,没少打架吧,每回,你都打不过我,每回你都被我修理得很惨,那时,我常常笑,而你,常常哭。可是后来呢,你终于学聪明了,不肯跟我动手打架了,一直到现在,我从来没赢过,一再输给你……陆然,我总是输给你,你也该明白,我为什么输给你。”
陆然的脸抽搐了几下,竟难得的泛起几缕微红。
“我学不来你的卑鄙,学不来你的那些歪心思,学不来你那一套,我也庆幸,我没有学会,不然躺病床上的,该是我了。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吧。”
陆然仰躺着,看着天花板:“我知道,你恨我,恨死我了。”
“是,我恨你,恨死你了,如果你现在是一个健康的人,我真想,好好的,痛痛快快的,和你再打一架——每回看到你,我都忍不住憋足劲儿想揍你一顿。”
“这点,我相信,你和钟立维,有时候太般配了,可惜呀……我不仅让你失去了孩子,我还跟钟立维说,你去问问陈安,她为什么痛快地答应和你订婚。我想,他一定受不了的,没有男人受得了那个屈辱。”
陈安手一滞,长长的果皮折了,掉在脚下,她看着地上,愣了一下,然后,又继续一圈圈削着梨子,手上用了力,果皮带了更多果肉,梨子更小了。
陈安微微一笑,“他是受不了,但他只需要一点点时间考虑。”对着陆然,这个,她不想深谈,没有必要。
“很多时候,我好想和你理论理论,可力气使出来,到了陈部长那里,就象一团棉花,给弹了回来,所以,让你得意了很久,别以为,陈部长是因为喜欢你才罩着你,他没有,他既不向着我,也没向着你,他的心,被一层厚冰包裹着,没有人能化开,也没有人能靠近。”
说着,陈安抬眼看了看陆然,陆然无动于衷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