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扶扬好看的俊眉微微收拢,面有不悦之色。她那样倔强不肯吃亏的性子,被人欺负被人暗算受了伤,她竟然不思报仇,念兹在兹的还是那个姓刘的家伙。
他眼神微微一暗,脸色阴晴不定,看着她时似是充满恼恨的味道。
“我说了无论如何会保他无虞,你在担心什么呢?”他脸色缓了缓,收起了眼里的些微波澜,尽量平心静气地说道。
“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一定加重了他的伤势,”林湘妆还是不依不挠地恳求道:“他现在的情形真的很危险,也很可怜……”
林湘妆虽然是以恳求的神情,但语气间却是铿锵有力的,“今天发生的事情”这几个字咬得很重,眼神灼灼,大有他不答应就誓不罢休的意味。
周扶扬也不是笨蛋,听她特别强调那几个字,就知道他的宝贝妹妹又给他找事了。唉,他怎么这么命苦,人家都是左右逢源挥洒自如,怎么他身边的女子都是让他操心劳碌焦头烂额的?
“好,我答应你去看看他。”他终是妥协下来,正所谓“爱屋及乌”,她既是如此重视那人,他再要拒不合作恐怕她又要对他心生怨恨。再者说,假如她所言属实,按照他们此前的约定,那他还真是无法置之不理。
周扶扬出得门来,又唤了两声绿绵,没听见她回应,他心中顿生疑窦。忽然忆起刚刚回来之时似乎便没看见她的踪影,他先传了一个下人去静室那边,叫值守的人去怡秋居见他。随后他便跨步当先往怡秋居方向去。
刚步入怡秋居的院门之内,便闻到隐隐的中药味道飘散于空气之中,而周扶弱的闺房之中,一片低低切切的呜咽之声不绝于耳。
他走进周扶弱的闺房中时,看见地上奴婢们跪了黑鸦鸦一片。透过垂下的粉红色帐幔,可以看见她安静地躺在那里,似乎是睡着了。
周扶扬心里咯噔一声,胡乱踢开跪在地上挡路的婢子们,慌忙奔至床边。
“公子!”
跪在最前面的,不是绿绵还有谁?只见她脸带泪痕,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公子!公子!”春兰夏蝉两个丫头更是激动不已,一路跪行上前,一左一右拉住他的衣袍襟摆,几乎是呼天抢地地哭喊道:“公子要替小姐作主啊!小姐她……小姐她……”
“小姐她怎么了?”他使劲扯月兑二婢的拉扯纠缠,被她们这悲怆愤懑的情状弄得惊惶不已。他一边问着话,一边凑近周扶弱,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凝神切起脉来。
春兰夏蝉俩丫头的哭喊声引起了连锁反应,其他婢子们也跟着唏嘘号哭起来。周扶扬见妹妹面色苍白,心烦意乱中,屡屡听不准她的脉象。他凶巴巴地冲下面的人喊了一声:“都给我收声!你们三个留下,其他全部给我退出房间去!”
当下大家都知道公子所指的三人为何人,除了绿绵与春夏二婢留下外,其他人都识趣地退了下去。
当下房间里安静了不少。
周扶扬这才仔细地给妹妹把了会儿脉。脉象虽然不太沉实,但还算稳定。主心肺之脉时急时轻,疑似有痰迷之症,或是受惊过度导致昏厥过。
他切脉毕,又细加端详了一番妹妹的脸色,伸手掀了她的眼皮看看,又看到她人中处有被指甲掐过的痕迹,想必她昏厥后被唤醒过,此时感受到她轻悠绵长的呼吸,看样子确实是睡着了。知道她性命无碍,于是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姐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他心中大石落地,便步出外间,让妹妹好生休养生息。在外间坐定后,他便向跟着出来的三人发问道。
“启禀公子,”绿绵当先回答道:“单俊来趁公子外出,擅离思过房,企图带着林湘妆私逃出府,小姐放西施追赶,他就用箭射伤了西施。后来西施发狂,一下子扑到小姐身上,所以小姐才会受惊吓而昏厥的。”
“是吗?”。春兰献了茶,周扶扬捧着茶碗,薄唇轻启,对着碗口轻轻吹了吹,眉如远山眼如眸,一片淡定安然。“绿绵你撒谎的水平越来越低了。”
“公……子,”绿绵有一些恍惚,本就心虚的她因被他一语揭穿更显忐忑慌张。“公子明鉴,绿绵并不敢有所欺瞒,小姐她真的是因西施惊吓所致……”
周扶扬尚未接口,外面便有人来禀报说:“李护院求见公子。”
这位便是他叮嘱看守刘别的护院李甲了。
周扶扬让李甲进来,那人施礼毕,他便开门见山地询问刘别的情况。
李甲见问,跟着便是“咚”的一声跪了下去。今天实实在在是小姐软硬兼施让他交出刘别的,虽然公子关照不让任何人靠近,但此人两度大闹周府,令众院们颜面扫地,众护院们没有不恨的。况且又是小姐亲自出面,那还不赶紧顺水推舟隔岸观火吗?
何况,小姐平日虽然刁蛮,也多是吓唬吓唬而已,岂料她今日竟会如此玩法,那刘别本就有伤在身,又经此折磨,身上的伤口已有感染溃烂的趋势,整个人浑身火烫,竟是起了高热。他此时也才慌了手脚,整个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偏偏小姐又被发狂的西施所惊扰而昏厥过去,他自己又拿不到主意,六伏天里本来就热得令人抓狂,此时更是心如火焚,坐立不安。
是以周扶扬一问之下,他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他自己也没料到,事情会严重到如此地步。泄愤倒是泄了,但真正说起来,倒要追究他渎职之罪。
不过,李甲所说的,不过是有关刘别的部分,后面林湘妆加入进来的部分,他却只字未提。
然而周扶扬却没有更多时间来细细盘问绿绵此前言语间与事实有所出入的地方,他听李甲战战兢兢地说完,又见李甲汗流不已,心中已经预料到事情不妙,于是立即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你跟我来!有没有请大夫来看?”
李甲诚惶诚恐地紧跟在后面,一边抹汗一边回答道:“已经派人去寻王大夫了。”
王大夫是最初给刘别治伤的大夫。
周扶扬便不再作声,一言不发地往静室方向而去。
他前脚刚到静室,王大夫后脚便也到了。
王大夫年过五旬,面容干瘦清矍,却精神抖擞。
互相见礼毕,两人便一齐来到刘别的床前。
此时刘别身上的棉袄早已经被除去,非但如此,身上的衣物几乎全被月兑光,仅着一件袠裤而已。他身上斑驳的伤痕已被清理过,露出一道道深深浅浅的沟壑,还全都微微泛着白色,一看就是在水里泡过许久。
而与这些泛白的伤痕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因高热而发红的皮肤,他大概也觉得难受得很,不断试图着在床上扭动身体,干涸的嘴唇已微微发白开裂,不停地呢喃着什么,双眉间也紧紧地皱在一起。
王大夫大致看了一下刘别的伤势,先是惊得掀了掀眉毛,“唉呀”叫了一声,又替他把了把脉。与刘别靠近的瞬间,他都觉得似乎自己也受了牵连一般,深身丝丝地往外冒着热气。
“这可如何是好?”王大夫诊得他脉气不正,虚而又数,不由大吃一惊,跌足叹道:“此人本就伤势极重,如今伤口又发生感染,还引发高热,伤口很快就会发脓溃烂的。恐怕性命不保矣!真是前功尽弃呀!”
周扶扬闻言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其实他也是稍通医理的,刚才一见刘别的情形便已察觉事态严重,这时一听大夫如此说,他上前一步抓了刘别的手腕,只觉他脉象轻微,十动一代,五脏无气,已是将死之症。
周扶扬整个神经立马绷紧了起来。
“若是以利刃剔除腐肉,再施以药物,何如?”他放开手来,转头不抱希望地看着王大夫,试探着问道。
“周公子,你所言虽然在理,但是此人伤处甚多,内体又大为耗损,若贸然动刀,只怕牵连甚大,失血过多……”王大夫汗颜道:“鄙人医术浅薄,实在不敢冒此风险,还请公子另请高明吧!”
王大人说完,便打了个千儿,重新背起药箱,准备告辞而去。
“王大夫,你就打算这么一走了之了吗?”。周扶扬心里一急,赶紧伸手将他拦住:“您还是再想个什么法子,我多给您双倍诊金……”
这人要是真这么挂了,他该如何向林湘妆交代?他们可是事先有约的。
“周公子,这无关诊金的事。”王大夫一脸无可奈何道:“实在是区区才疏学浅胆小怕事,不敢妄动针石……”
周扶扬心里麻麻的,像是有粗砺的东西摩擦着心脏一般,说不出的龃龉。倒不是因为他多顾惜刘别的性命,只不过此人与林湘妆关系匪浅,他不愿失信于她罢了。
“王大夫,请你无论如何救他一救!”周扶扬向王大夫抱了抱拳,语气铿锵有力道:“行医济世,救死扶伤,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哪怕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也好啊,至少你尽力了是不?”
王大夫被他这么一说,倒还真的不敢就走了。他叹了一口气,重新放下药箱,取了纸笔,稍作沉思,刷刷写了一个方子,一边吹着上面的墨迹一边说道:“目前我还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好先写个退热的药方……”忽然间,他脑中好似灵光一闪,脸上先是一阵狂喜,继而又沮丧地摇摇头,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不会吧?这个世上不可能真的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