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水打湿的泥泞小路,夜离影不知道自己滑到了几下,天色漆黑如墨,她浑浑噩噩的行走着,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她很想看见光明,然后,前头的天空忽而亮了,那是被赤红妖冶的霞光染成了血色,惨淡如挽歌。
鼻尖蓦然漂浮了幽香,有一株一株的植物从她艳红的衣摆处飞快的生长起來,她挪动了下,居然是一株株妖异浓艳的曼珠沙华,她抬头,周身居然已经长满了曼珠沙华,有风从远处吹來,仿佛血浪一层叠着一层,是蝶谷?!
夜离影终于意识到这里是哪里了?可是,她为什么会在这儿?未及思索,身子忽然又热了起來,举目而望,原是那遥遥不及的尽头早已烧成了火海,那触目惊心的火焰正在朝她过來,呼吸急促了,她想拔腿跑,可是脚步被无数曼珠沙华的藤蔓绊住了……
额头,还有个灼热的温度,像是天空繁星化成火星子,直直的朝她坠下,夜离影猛地抬手去拍,啪的一声巨响,她惊醒了。
是梦……她叹了声,眼睫处是慕雪一张离得几近的脸,那剔透的脸颊上赫然有她留下的五指印,她微眯着眼朦胧看他,“雪,是你么?”诚然,她还沒有大醒。
慕雪微微直起身子,脸庞划过一抹不自在的浅桃色。
木窗有淡淡辉光缓缓的射入,夜离影此刻看清了,现在是白天了,慕雪如往常一样早就起床了,而她也如往常一样窝在暖暖的锦被里。
“阿爹,阿爹,哇哇……”
怀中有圆滚滚的小东西动了动,阿离这才想起怀里的抱着个女圭女圭,显然那睡意朦胧的小脸也是刚醒的,此番女圭女圭正捂着眼睛,一双水汪汪的眼珠子却从指缝间溜达着看看他爹,小嘴蒙着被子闷闷道,“羞羞,阿爹刚刚……”
慕雪重重的咳嗽了声,只道,“唔,早饭刚做了好,是皮蛋瘦肉粥……”望了一眼阿尤,“还有桂花糖,枣泥糕。”
阿尤呼啦松开眼睛,滚了滚小喉咙,要说的话都扼杀在摇篮中,嚷嚷,“我要吃,我要吃。”
“先穿好衣裳罢,”慕雪一附一仰间,双手多了一套浅藕色的小锦衣,夜离影望着他手中的衣裳,由自感叹着这手工果真……不好,现在的成衣店都是怎么呢?
阿尤盯着那衣裳又哇了声,忽而跳起,小手极快的扯过衣裳又钻进被子里了。
夜离影莫名其妙的看着阿尤在被子里钻啊钻的,十分不自在,朝慕雪道,“那什么,我替他穿衣裳,你先出去好了,”侧眸看着床边帏帘尾端的金黄穗子,淡然,“啊,早饭么,不知道可不可以顺便,方便的话,要一碗豆花?”
额头暮然一暖,顺着那兰芝银线的袖袍,他精致的手指正握着羽白的手绢,细细擦拭着自己额头,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额头都是梦魇的虚汗,他眉间笼着淡淡的怜惜,眸光微荡似要勘破她的伪装,“还想要什么都说了罢,不管是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不要,都藏在心里。
夜离影弱弱的笑了下,“也沒什么,既然你如此的大方,就……再來几根油果子罢。”
慕容的手微微握紧了,这个女子就像是一只小猫,有时候,精力充沛,淘气俏皮,炸了毛还会咬人,有时候,却只是懒散的躲在某个小小的属于她自己的角落里,叫你怎么也不能将她揪不出來。
床头地上,那月金火盆散着橘黄的光,发出些细细的兹兹声,门恰然也砰砰响了。
“有什么事?”他微蹙了眉,语气有些冷。
“世子,是我。”外头人答,那声音是骄阳照在城墙,是丽妃。
他不答,丽妃又道,“妾身自知唐突了,不过小世孙來的匆忙,估模着是沒有带什么衣裳的,我命人买了些尚好的。”
夜离影仰视着慕雪,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苦笑,朝她吩咐道,“你不要动。”伸手放下床帏的卷带,绕过屏风,便起身去开门了。
隔着屏风,她看见那丽妃领着几个小奴婢进來了,那小奴婢手中皆是端着各式精致小靴子,绸缎衣物,玉冠金钗,璎珞颈圈……有钱的主,大手笔,她想着。
“有劳了。”慕雪兰坐在桌旁,轻声道。
“这是我分内的事情……”丽妃说着。
这一來一往真是客套的无趣,这样做夫妻真是无聊至极,只是这沈丽姿到底是为什么愿意嫁给他,明明两人不同床,明明她不爱他,一直都给他下药,想要害他性命,却为什么却可以这样笑,可是,夜离影的心都在颤了,因为慕容也是那样笑的,他明明也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两人却都可以如此的笑。
慕容倾雪,轩王-慕容朗的公子,她本來要杀的人的儿子,她不过是与他萍水相逢,她不了解他,他是谁,她一直都不知道,却一直相信他,究竟一切是如何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她似乎有些事情沒有做,她忽而记得一些本该由她作的事情了。
“娘亲,你看,你看……”阿尤不知何时将衣裳凑到她眼前,那衣领子上绣着一只歪歪斜斜的……小白羊?
夜离影瞪大了眼睛,“这个是?”
“小白羊啊,是娘亲您亲手绣的啊,这件衣裳是娘亲您绣的啊,阿尤的衣裳都是娘亲你绣的啊,您给阿尤绣的每件衣裳上都有小白羊啊。”阿尤嘟着嘴看她,“娘亲你不记得了么?”
夜离影了然,望了眼手艺着实不太好的衣裳,那位果真是草原來的女子!她眨眨眼,坚定道,“记得啊!……哎,阿尤,你干什么呢?”
她发现他居然在被子下头默默的将小手套进衣管里,边套着边说,“阿尤只穿娘亲做的衣裳,阿尤还不要被人送的衣裳,哼哼,尤其是坏人送的衣裳。”
夜离影疑惑了,“你说的是外头那个……你的半个娘亲?”
“她才不是阿尤的娘亲,她是坏人。”他努力的扯着小袖子,气鼓鼓着。
“为什么?阿尤不是自小和爷爷住着,怎么见过她?”阿离來了兴趣。
阿尤放弃的袖子,绕绕头,天人交战一会儿,捂着嘴说,“阿爹叫我不要告诉别人,可是,娘亲不是别人,娘亲是娘亲,”阿尤满意的点点头,“她杀了大毛,杀了大毛!”
“大毛是……你的小猫?”
“大毛是小狗,阿尤生辰的时候,她來看阿尤,阿尤说病了病了,她说病了要吃药,阿尤说沒有药,她说她有药,吃了病就会好,然后我给大毛吃了药,可是,大毛死了……呜呜……她是坏人,阿爹却不让我告诉别人,阿爹也坏!”他咬着小牙齿睛,狠狠道。
夜离嘴角的笑意猝然冷却,一股子寒气通体而过,外头,那女子关切道,“倒不知妹妹是如何和小世孙遇见的,现在她如何了,奥,听下人说的,妹妹的落了水,可是受了风寒?”
慕雪正欲张口,隔着一扇屏风,那女子暮然出声,那声音掀起了一道肃风,他仿佛看见屏风上的紫藤花应声簌簌而落,惊开了一室的死寂,她说,“我很好,阿尤也很好,还会一直好下去,无需你费心,姐姐你希望我们不好么?”
丽妃端着青瓷茶杯的手微微晃动了,笑道,“原是妹妹醒着了,是姐姐打扰了,姐姐当然希望你们沒事。”
夜离影轻笑了声,那样的笑,显得突兀无礼,“那便是了,姐姐一向善解人意,这会儿妹妹还真很累,无端端被姐姐打扰了,你还有沒有什么事情?沒有就走罢。”
丽妃滞住了,一屋子的人都滞住了,屋中的气息都滞住了,唯有那桌上的一株雪莲散着幽香,和慕雪手腕上的黑玉镯子,剔透琳琅。
众奴婢都惊异着,此女子居然如此不懂礼数,岂有小妾驱赶侧妃的道理,相顾唏嘘,忽而那女子又出声了,软了语调,笑的娇滴滴,又甜又腻,“雪,你过來啊,人家衣裳都沒穿好了,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居然大清早的也不让人睡好觉。”
众奴婢想入非非、脸色红透,眼角看向世子,发现他面色未动,丽妃亦是,还笑了,“那妹妹你好生休息,姐姐先走了。”
众人随着丽妃朝世子施了礼,世子微颔首示意。
“姐姐将东西也都带走,阿尤他自是有人照顾,什么都不缺,这些东西恐怕只是用不着了……”女子又道。
慕雪适才微蹙眉,朝丽妃,歉然,“阿离,她太任性了,但是如她所说,其实这些东西都用不着,丽姿你费心了,还是撤了罢!”
幢幢的人影退出了房间,那欣长的身姿步到床边,撩开那一抹纱幔,夜离影正侧眸看他,“你觉得我太任性了?”
“沒有,多一分多,少一分少,这样刚刚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