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周末,风和日丽,天青云轻。
时母二次登岛,熟门熟路,一个人径自来到小学校。禾玥正好下班,见到母亲,很诧异。“妈妈?你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很久吗?”。
“不久。”时母说,“我在别处走了走。下班了?”
“嗯。”
时母暗中打量女儿,除了脸色稍微苍白,神情略显疲惫,但见她二目生辉,风采逸秀。全然没有她想象中的悲凄怛然样。时母舒了口气,可是一重忧虑才下眉头,一重担忧又上心头。那个号码见过次数不多但不陌生,她怎么会用那个号码打得电话?难道她一直在口是心非,阳奉阴违?
一边,时禾玥也在揣测母亲的来意,母亲不会无缘无故招呼也不打就跑到虾岛,她突然来此必是有要事。会是什么事呢?禾玥仔细迅疾地想,是她住院的事泄了口风,露了马脚?还是母亲真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需要如此急迫的跑一趟,甚至都来不及通知她?禾玥晃晃脑蛋否定了这个想法。那么,是她和罗宗佑藕断丝连,欲分还和的事被母亲知晓了,所以来兴师问罪了?想及此,禾玥感到惶惶不安。
一直到睡觉前,禾玥都在等着母亲的盘问,可是时母看起来一副云淡风轻样,淡然的似乎她根本就是来随便走走。
一夜无话。
次日晨,罗宗佑带儿子登门,禾玥和母亲刚吃完早饭,餐桌还没来得及收拾。一见之下,双方都有点意外,特别是时禾玥简直有点猝不及防。时母的目光落在禾玥身上,禾玥借着收拾碗碟来掩饰慌乱的心情。
罗宗佑:“伯母,您在啊,您什么时候来的?”
时母很客气,说:“昨儿下午。罗先生,你也在虾岛啊?”
罗宗佑点点头。“是,那边暂时没要紧的事,就回来看看。”
一个话问得奇怪,一个答得似过于顺畅。虾岛是罗宗佑的家,罗宗佑回虾岛理应天经地义。可是看时母的神情,又似乎问得恰是应当;而罗宗佑看起来也一点不以为杵。可见时母的话是别有深意。
禾玥收拾完碗碟进屋,拉着宙宙的手指着母亲,说:“宙宙,还记得吗?上次见过的时外婆,跟时外婆打个招呼吧。”
宙宙张嘴,声未出,时母已先开口,她说:“叫婆婆吧,还是叫婆婆恰当点。你说是不是,罗先生?”
罗宗佑讪讪一笑。禾玥原希望借孩子称呼上的亲近,使母亲不那么抗拒自己和罗宗佑的关系,没料到母亲似乎看破她的心思,一句话绝了她的意。
气氛有点尴尬,小宙宙合上了嘴不再叫人,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时母怯怯的。孩子的注视让时母不快的心有点软化,每次看着孩子的眼睛,时母总不由自主的有点怜惜,有点心疼。
“孩子,外婆是不能乱叫的,我不是你的外婆,所以你不能叫我外婆,你懂吗?”。时母拉着宙宙的手,轻抚孩子的小脑袋,说,“不过你可以叫我婆婆,你知道吗?婆婆很喜欢你,能见到你婆婆真的很高兴。”
宙宙看着时母,张嘴小小的叫了一声:“婆婆。”
“哎!”时母应得很大声,很亲热的抱孩子在怀里。
气氛有点和缓,宗佑趁此建议道:“伯母,今天天气不错,您难得来虾岛一次,就让我们陪您到处玩玩吧?”
宙宙拉拉时母衣袖,说:“好啊,婆婆,我们一起去玩啊。”
禾玥也趁机推波助澜,“妈妈,去吧。这里的风景和气候真的很不错,很值得玩玩的,您就去吧。”
时母说:“我年纪大了,走不了那么多的路。昨天又是车又是船的还没缓过劲来呢。你们去玩吧,我呆在宿舍没关系。”
母亲绵里藏针的话令禾玥不知所措,看来母亲是心意坚定,轻易难动摇了。
一路上,禾玥郁郁寡欢难有一丝笑容。宗佑看在眼里,安慰道:“别再想了。我不是说过了吗?一切有我,我会让你妈妈改变心意同意我们在一起。”
禾玥摇摇头,“你不了解,妈妈很生气,我骗了她,我再怎么做她也不会相信我的话了。”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宗佑说,“你只要不放弃我们的感情就行了。我保证我们会有美好的未来,相信我。”
禾玥望着罗宗佑,不似他那般有信心,也猜不透他从哪来的那么强大的信心。但是他眼里的温柔与深情却足以让她毫无保留的去信任他。
夜深了,禾玥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身边靠着床头坐着时母,她眉头微锁,两眼凝视,似有所思。
房里寂静悄然,只有顶上的白炽灯放散着暖黄的光。
“小玥,回家吧,辞职跟妈妈回h市。”时母身不移,眼未动,平静地说。
禾玥腾地坐了起来。“妈妈?”她吃惊地看着母亲,“不!妈妈,不行!”
时母略微偏过身子,看着禾玥有点动气,说:“既然你管不住自己的心,那么就离开此地,离开罗宗佑,永远不要见他。眼不见为净,我相信你很快就可以忘了他。”
禾玥眼光泛泪,哀求道:“妈妈,您别逼我,我有照着你的话去做,真的。可是我做不到,我喜欢他,我真的不能没有他。妈妈,我保证我会幸福,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不后悔今天的选择,所以您答应吧,妈妈,求您了。”
时母听着女儿的话,很震惊,禾玥对这段感情的投入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看到女儿的痛苦,她很难过很心疼;可是,为了女儿将来不再陷入更大的痛苦,她只有现在选择心狠。母亲的心可以温柔似水,也可以冰寒胜霜。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无善果,当即时了断。时母心中有了决定。
周日,罗宗佑携子再登时禾玥宿舍,还带了好些包装华丽丽的海货。时母似在专等他的到来,她笑迎入内,让凳请坐,甚至还很亲切的招呼道:“来啦?进来吧。”罗宗佑很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婆婆。”宙宙很乖巧的叫了一声,尔后走近时禾玥依偎在她身边。
时母泡了杯茶,端到罗宗佑面前,说:“这是雨前龙井,你尝尝看。”
宗佑接过茶水,见汤水莹莹碧绿,闻之幽香四溢。
“好茶!谢谢伯母。”
时母微微一笑,又拿出两罐一样的雨前龙井。“这两罐你收下带回去、、、、、、”罗宗佑起身欲拒绝,时母说,“你别推辞,我原本就是准备带来送你的父母的,算是多谢他们二老对禾玥的关心。礼不大但是我一点心意。”
“伯母您客气了,我爸妈没做什么。”宗佑说。
时母一笑,说:“做没做什么,我心里有数。这是礼节,你带回去替我谢谢你的父母。”
时母的话热情中带着客气,亲切中有拒人于外的疏离。罗宗佑捧着两罐茶真有托着两座塔的感觉。时禾玥对母亲的举动也满是疑惑,迷惘中又有点点不安。
“宙宙,好孩子,婆婆带你到雯雯老师屋里去,好不好?”时母和颜对孩子说,“婆婆和爸爸,还有时妈妈要说会儿话,你乖乖去玩一会儿,好吗?”。
宙宙看看禾玥又看看宗佑,回头说道:“婆婆,我自己去找雯雯老师。”
“好孩子,真乖,去吧。”
宙宙伶俐地跑出去了。禾玥和宗佑对视一眼,不明白时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罗先生,你坐。禾玥,你也坐下。”时母说。
禾玥和宗佑又相互看了看,感觉事不寻常。房间里有一张靠背椅和一张方凳,罗宗佑挨着书桌坐在靠背椅上,时禾玥倚着书桌另一边坐在床头,而时母则在床尾。三人的连线恰成一个直角三角形。
禾玥不安地问:“妈妈,你有话要对我们说吗?”。
时母说:“你别急,要说的话我自然会说。罗先生,其实即使你今天不来,我也想去请你过来。”
罗宗佑:“伯母,您别客气,有什么话只管对我说。”
“那好,我就开门见山吧。罗先生,我是决不会同意你和禾玥之间的事的。”
禾玥暗自一惊,虽然早有预料,还是没料到母亲会如此直白赤果的说出来。“妈妈、、、、、、”
时母的手轻轻一抬,打断了禾玥还没说出口的话。“先听我把话说完。”她说,“原本我想让禾玥自己去解决你们之间的感情问题,因为我相信我的女儿能处理好。结果我发现我错了,我没想到我的信任竟反而更加促进了你们的关系。”时母顿了顿,“罗先生,你是好人。不是你,上次我高血压晕倒就没那么幸运,也许死了都没人知道。”
“啊?!”禾玥听到这里,惊得扑到时母面前,一叠声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晕倒?为什么不告诉我?”
时母轻拍禾玥的手,“你别紧张,我没事。不过他的确为你做了很多,不然就不会那么巧刚好救了我一命。”时母轻叹一声,“罗先生,如果你是禾玥的朋友,我会替她感到高兴;除此之外,我不能接受。我把禾玥养这么大不容易,我也没什么大的心愿,只希望她健健康康、快快乐乐。你不适合,禾玥和你在一起会有流不完的眼泪,熬不尽的苦。”
有些话时母没有明说,但已表达得明白无误。宗佑说:“伯母,我明白,您是不放心禾玥做孩子的后母,怕悠悠众口诋毁禾玥。虽然我不能阻止别人的看法,但是我了解我的家人,他们都是明事理的人,而且很喜欢禾玥,我保证绝不会出现您所顾虑的事。”
时母微微一笑,问:“如果有一天,禾玥急了,发脾气骂了宙宙或是动手打了宙宙呢?”
“不会的。”罗宗佑说,“禾玥不会无缘无故骂人,更不会动手打人。”
时母说:“你看,你已经认定了禾玥是个温柔善良没有脾气的人。你想不到有一天她也会生气,也会动手打人骂人。因为在你心里她是那样美好,你从没想过她也会心烦,也会犯错。其实,母亲打孩子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天下没有哪个母亲一辈子没打过一次孩子。但是禾玥不行,继母打孩子,有理也是错。还有,她会有自己的孩子,母亲疼孩子是天性,五个手指有长短,就是亲生的孩子也会有偏疼。也许为了夫妻感情家庭和睦,会选择多疼别人的孩子一点甚至不惜委屈自己的孩子,可是那么做对孩子有多不公平,自己又得承受多大的苦,你知道吗?”。
时母像是位导师,凭自己的生活阅历细细地解析“后母”这个命题。“还有宙宙,他会长大,会思考。对你的父母来说,孙子永远是孙子,那是一脉相承。他们再喜欢禾玥也不会改变她不是孩子亲生母的身份。这种种复杂的关系复杂的事,你们想过没有?你们有信心处理吗?就算你们有,我也不放心我的女儿去经历这种煎熬。”
禾玥早已听得心惊肉跳,母亲像最严谨高明的侦案高手,无情地揭露着一起看似浪漫美丽的凶杀案。只听她如铁面无私的判官般又说道:“如果你们不能了断现在的关系,那么禾玥就辞职离开这里。”
此言一出,罗宗佑也惊呆了,他没想到时母会拿禾玥的工作做要挟。一时之间,他也感到了六神无主,他与禾玥有承诺,当时信誓旦旦的话还在耳边,即使禾玥不怪他,他又如何原谅自己?
罗宗佑很难过,他像飘零在大洋中的孤舟,多希望前方有一盏指明他方向的明灯。
“伯母,我喜欢禾玥,我是真心的!我不能向您保证日后我会给禾玥多大的幸福,但我保证我会给她最大的疼爱最大的包容,让她在无助无力时得到最及时最温暖的安慰。至于宙宙的事,我相信以我跟禾玥——我们的智慧及心胸,一定能处理好您所担忧的每件事。何况,我相信我的父母也不是无理蛮横之人,他们有他们的达观与心智。所以,我希望您给我时间,我会证明我不是个浮夸、言不由衷的人。”
罗宗佑不卑不亢,字字真心,句句真情。时母听了也很感动,但她有她的坚持。“你要怎么证明?这些问题都只有在生活这个大炼炉里才会真正暴露出来,这个‘生活’是婚姻的生活,一个真正的家的生活。你们现在是有情饮水饱,过着各自的生活在谈爱情,甜蜜又美好,真正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哪看得到期间的寒冷炎酷。结婚了,生活在一起了,以前的那点爱情就会像一粒很小很小的糖溶解在生活的水里,再也尝不到一丝甜味。
“宗佑,我相信你的诚意和为人,也相信对禾玥的一片情,禾玥也一样爱得很深。但世事难料,人情复杂,我不能让禾玥冒这个险。希望你能谅解我这个做母亲的心。”
罗宗佑沉默了,时母的话虽有点偏激与武断,但句句在理,他不能反驳,起码他拿不出切实能反驳的理由。
一切似乎回天乏术,如妖娆的玫瑰,盛开过最醉人的那刻后再无娇美再盛时的一天。
(蝎子的尾巴,后娘的心。为媳难,为后媳更难。时母一片爱女疼女的护犊之心,会如何抉择?罗宗佑与时禾玥的爱情真如昙花一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