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强悍的热浪随着风一浪一浪地袭来,窗外的天,很素净。
双橙打了一盆透心凉的井水,猛洗脸,然后深吸一口气,把脸浸入水中,一点点地呼气,感觉一个个的水泡生成,浮出,然后“啪”的一声,炸开。
像是被谁狠狠抽了一巴掌。
很清醒。
真无聊。
该死,没有上课铃声的日子原来也会这般难熬,似乎生活本该充斥着所有的无所事事和怅然若失。无论在何时何地的,都只会,无所事事,怅然若失。
屋子里,电话不安得嚷嚷着,叫嚣着。
“喂,橙子,在干嘛咧,我好无聊哦!我们一起去逛街好不好?”高晓晓甜的发腻的嗓门这样发起嗲来,夏日的暑气瞬间减半。
“我要午睡!”双橙坐直了身子,然后直直地向后倒下,疼!
电话因被突然猛拽一下,而生生地从书桌上掉到床铺上,还险些摔倒地上。
双橙咧了咧嘴,还是很疼,该死!竟然忘记了这夏日的床铺不似冬日里的柔软,坚硬的床板撞得后背一阵发麻,继而,疼痛。双橙直直地望向了窗外没有任何修饰的天空,素净、苍白。
“不要午睡,十分钟后去你家!”
双橙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再说半个字就听到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
“嘟嘟……”
“嘟嘟……”
“嘟嘟……”
冗长、深重、永无止尽的挂机声。
双橙捏了捏自己的鼻子,拨了拨额前厚重的刘海,换了身雪白的连衣裙走出了家门。想着晓晓那个笨蛋,铁定会先拉着自己去吃刨冰,而冰吧又该死的与她家的地理位置成标准的180°反方向,索性,双橙整理好自己,站在马路边上等着高晓晓。
天气,真的,好热。
水泥地灼热的快要溶掉了薄薄的鞋底,然后,连人也一起溶掉。
双橙努力地找到一块小小的阴影,挪过身去,旁边卖冰棍的老大妈以为她要买冰棍,很热情的打开了冰柜,等她挑选。
双橙讷讷地看着大妈被岁月无情啃噬过后像雏菊一样的笑脸,神经中枢一阵错乱,似乎听到苏然不屑至极地说,越是热情的人,翻起脸来越六亲不认!
然后,双橙想象力异常丰富地联想到自己不买冰棍后雏菊变形的样子两副面孔一作对比,后背一阵冷汗,胆小怕事的性格逼着她头皮发麻地选了根布丁。
“橙子!”双橙看到晓晓一脸兴奋地骑着单车向她冲来,高晓晓甚至兴奋到张开双臂,让单车自由行走。
她看着晓晓义无反顾地横穿马路,向她冲来!
“吱!”
尖锐的声音锋利地划破了周遭的空气。
晓晓灿若樱花的笑脸消失不见了,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双橙看着晓晓的单车像是遭遇风暴的风筝,摇摇曳曳的在空中挣扎了几秒,然后狠狠摔落,零件散了一地。
双橙看着那一滩一滩妖艳的红。一滩,又是一滩,隔了好远又是一滩,色泽无比尖锐的液体。
晓晓呢?晓晓在哪里?为什么看不到晓晓?
人们恐慌地围了过去,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双橙便那么呆愣地站在原地,神情麻木地伸长了猩红的舌头,舌忝了舌忝布丁,机械地看着所有惶恐的人们。
猝然昏厥。
像是被顽童恶作剧地剪裁下来然后又残忍地按下“重复”键。于是,那段影像开始不断重播。反反复复,没有人物,没有声音,甚至最后连色彩也不复存在。
黑白色调的单车,单车零件,还有一滩又一滩无比粘稠的液体。
双橙一遍一遍问着自己:
害怕吗?
伤心吗?
自责吗?
她说不上来。
这是一份什么样的心情?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亲眼目睹了死神的到来,竟然麻木的神经全部短路。
双橙一个人静静地躺在老爷床上,清楚地听到隔壁老妈宋宜忧心的声音:“晓晓那孩子的葬礼,我们要不要告诉橙橙啊?橙橙……”然后是老爸双天烦躁的咳嗽声。
双橙挣扎了很久才勉强靠着墙壁坐了起来。她看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不由自主地颤抖,然后,眼泪簌簌而下。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不知道自己的双手为什么会颤抖。
一切都是不由自主,像是生物老师所说的,先天性反射,是每一具身体都会做出的条件反射。
既然是每具身体都会做出的反应,那么,理所当然吧!
双橙倚着墙透过窗子看外面,没有云,没有鸟,没有任何修饰。天,更苍白了。
苏然来看她,只坐在她身侧静静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空气里弥漫着满满的都是悲悯的咸味,双橙不禁又湿了双眼,继而眼泪簌簌而下。
压抑太久,终而爆发,双橙拽着苏然的手臂歇斯底里地叫嚷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站在马路对面让晓晓分心,晓晓也不会不注意车辆,我是杀人凶手,我是凶手!”
苏然任她撒疯,直到她终于身心疲惫,神志涣散,没力气动弹了才轻轻将其拥入怀中,抚着双橙的背,柔声道:“过去了,没事了,没事了。”
双橙啜泣着,渐渐昏睡过去。
晓晓的葬礼,如期而至。
双橙便坐在礼堂里怔怔地看着这场朴素而低调的葬礼安静地展开。
苏然坐在她身侧一直陪伴着她,尽管他什么都不说。
这年七月,真不太平。
双橙突然想到宫崎骏大师的作品《萤火虫之墓》里的开头。
“昭和二十年九月二十一日晚,我死了。”清太穿着一身干净的军装,俯视着自己脏乱不堪的尸体,脸上挂着一丝柔和的笑意,然后是永无止境的回忆,痛苦的回忆。
双橙想,晓晓是不是也在她猝然昏倒的那一刻,俯视着自己的尸体,俯视着倒地不起的她,带着一丝柔和的笑意走马灯似的看着自己的回忆。
然后,安详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