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若痕去找大雄的时候,大雄正静静地侯在混堂门口,肌肉横生的脸上灰暗甚至憔悴,身上的脏衣服也已脏乱,肉盾一样蹲在混堂门口仿佛一坨失了生命的死尸。
几个孩童围在大雄周边,偶尔拿石子儿砸他两下,见他没反应又换了块更大的石子儿砸,眼瞅着砸在身上的石子儿越来越大,身上旧痕累累,新伤不断。
“住手!”唐若痕气愤地推开几个小孩,护在大雄前面瞪起杏眼,“你们干什么?”
那几个小孩被推了一把,一个趔趄都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唐若痕目光更寒:“走!快滚!”
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对毛头小孩发这么大脾气,但她就是生气,如今的小孩子不仅不招人喜欢更是恶毒到令人发指。
他们么能这么欺负一个受伤的奄奄一息的人?
混堂里的伙计听到动静也出来探视,只见唐若痕忙跑过去行了个礼,道:“仙子,您回来了。”
唐若痕正在给大雄把脉,略略抬眸扫了前面的伙计一眼,认出是几天前陪过礼道过歉的那个伙计,秀眉纠着,见刚刚那伙小孩逃得没影儿了,问:“怎么回事?”
那伙计自然听出来唐若痕是在询问大雄的状况,依旧鞠着身子,恭敬回道:“自从仙子离开,这位勇士便一直侯在这里动都不动。刚刚那群小娃来了也不止一次,我们也赶过,但不一会儿又返回来闹腾,我们……”
“我知道,你们还要做生意。”唐若痕开始仔细看着大雄的伤势,语气冷得很,“但好歹一条人命,送他一口食吃能破费你们多少银子?”
伙计明显感到唐若痕的肃杀之意,双腿一软倒在地上,脊背发寒颤颤道:“仙子饶命,不是我们吝啬那一口饭食,是勇士他……他不接受我们的饭菜啊!”
唐若痕麻利地掏出三粒乔木深送的充饥丸子喂大雄服下,暗暗使了灵力疏通大雄五脏六腑,大雄咳了几声,脸上渐渐有了些生机,清醒过来。
“姑……姑娘。”大雄见是唐若痕,以为是做梦,吃力地抬起胳膊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眼泪哗一下涌了出来,哭道:“姑娘,你……你终于回来了,我……我……”
看着大雄笨重的模样,唐若痕揉着眉心处和太阳穴,疲惫道:“怎么回事,我才几天没回来你就变成这幅……这副模样?”
唐若痕本是想说“你怎么会变成这副德行”,但看到大雄哭道气喘的样子,换了个比较中性的词“模样”,免得太伤人自尊。
大雄眼泪不断,庞大的身躯凶狠的长相配上这副表情雷的跪在一旁的混堂伙计狠狠咽了口唾沫,小心肝乱颤。
“不许哭!”唐若痕被这眼泪烦得一个头两个大,厉声命令道。
大雄立马噤声,委屈地看着他家姑娘,嚅嗫道:“姑娘走时让我在这里等,我不敢离开这里一步,怕姑娘回来看不到我直接舍弃我了。”
唐若痕一怔,心底柔软起来,像哄小孩般哄道:“那也不该不吃饭呀,你若是因为这个饿死了,往我身上又背负了一条冤魂,你是想我不得超生还是怎的?”
大雄更是委屈:“姑娘没说让我吃饭啊!”
唐若痕被噎到:“我也没让你拉屎擦尿,那你这段日子有没有拉屎撒尿?”
大雄脸上一红,移了个窝,一股浓烈的尿臭味扑面而来,唐若痕本能地捂住鼻子连连后退,再看大雄原来呆过的地儿时气的差点吐血。
一侧跪倒在地的伙计欲哭无泪目光幽怨。
只见大雄刚刚蹲过的地方有个稍稍冒尖的小泥堆,小泥堆上屎臭味犹未浓烈。
大雄颇为自豪道:“我在这里挖了个一米的坑,每拉一泡屎撒一泡尿就在上面铺一层土,看!现在它都冒尖儿了。”
唐若痕有一种想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她活了三百多年从未见过这么恶心的工程,打从心底里把乔木深砍了个四分五裂,这样一个极品,他到底是如何推给她的啊?
让大雄又去混堂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彻彻底底清除了那股屎味儿后,又塞给了混堂老板一堆银子。
这老板遇着他们俩个极品也算倒霉,想必又大雄在的日子,这混堂都没啥生意。
唐若痕心里疑惑,这大雄知道拉撒怎么就不知道吃喝呢?回头看了一眼傻里傻气的大雄,唐若痕知趣地没问出口。她怕她的小心脏承受不住那个强大且巨恶心的答案。
带着大雄到了蜂城城外的驿站时,钟恒和墨石正在拌嘴,见唐若痕回来,钟恒忙跑过去,担忧道:“小姐没事吧?怎么去了这么久?”
瞥见唐若痕身后的大雄,钟恒疑惑道:“这汉子是……”
唐若痕哀叹一声,摆摆手:“路上再同你解释,快些收拾行李赶路吧!”
墨石懒散地瘫坐在做工粗糙但很结实的木椅上,扫了一眼大雄,瞥到大雄额头偏左即左眉梢上方一块黄豆大小的朱砂痣时,不禁“咦”了一声,看向唐若痕发现她只是单纯的苦恼时,嘴角又浮上一抹玩味的笑意。
她似乎只把这个大汉当成包袱了呢,捡到宝贝都不知道,这个唐若痕,也不知道她是真蠢还是假傻。
驿站老板自是看出这几人身份不凡,挑了两匹最好的骏马,殷勤地牵过来,一脸谄笑:“几位贵客,这是我们这里最好的马了,还请几位笑纳。”
钟恒看了一眼,知道这两匹马脚力很好,从怀中取出两根沉甸甸的银条就要塞给老板。
那驿站老板眼神极好,忙挡下钟恒即将塞过来的银条,一副老奸巨猾的嘴脸,弓着身子极尽谦卑道:“小的不求别的,只希望道长可以赠给小的一张平安符,保小的这间简陋驿站平安无灾。”
“你怎知我们几个是修仙者?”钟恒身材高大,睥睨着面前这个身形佝偻估计已过半百的柴木棍似的驿站老板,神情之中掩饰不住的嫌恶。
那老板处事何其玲珑,自然也觉察出了钟恒的嫌恶之意,手心出了一层汗,努力克制着自己声音的颤抖:“几位气质不凡,风度翩翩,器宇轩昂,一看便不同于凡人。小的只是猜测,还望各位道长不要…不要…”
“钟恒,为他贴符。”要一个年过半百为讨生活而日日操心忧虑的老人在自己面前这般低声下气,唐若痕实在看不下去了,忙打断了他的奉承。
钟恒自然了解自家小姐的脾气,也不再刁难这驿站老板。他不过是看不惯这些世俗卑微的嘴脸罢了。
“初生,快过来谢谢几位道长!”驿站老板忙叫道。
一直站在门口怯怯望着唐若痕等人的小男孩听到他爹爹唤他,迟疑了一下,慢吞吞地走出来站在唐若痕面前,看着唐若痕“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软软糯糯的:“初生拜谢道长。”
“你…你叫什么?”唐若痕声音有些发颤,半跪在地上抚着小男孩弹性极好的脸蛋。
小男孩长得倒也惹人怜爱,唇红齿白的,一双灵动眸子怯怯地望着唐若痕,声音软糯的像糯米糕:“我…我叫初生。”
脑海里突然出现悬崖上中了毒嘴唇素白的少年艰难地说:“快…快跑,饭里有…有毒。”那个少年,那个被采柳儿救了和她一道住在悬崖上的少年,那个教她做饭每日早起苦读练功的少年。那个,叫初生的少年。
阿生。
“小姐。”钟恒见自家小姐看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童红了眼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唐若痕回过神,把了把小童的脉,虽然很微弱但还算有些灵根,从腰间锦袋中取出三株紫纤草、两粒宁神丹交予驿站老板,道:“这紫纤草全部煎煮了分三次喝,切勿参杂别的东西。初生有些灵根,若有仙缘也许以后也会得到,至于这两粒丹药,等初生感觉体内灵力足够强大快要突破瓶颈时再服下。”
说罢,伸手虚空一抓,手里多了本薄薄的书册子,递于小童手中,拍了拍小童的头,满眼宠溺,柔声道:“阿生,好好看这本书,认真修炼。”
小男孩忽闪着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驿站老板更是欢喜的一把老骨头颤颤的,老脸笑到变形,自己老年得子对这个儿子本就视若珍宝,如今本只想要张平安符,不曾想运气这么好,仅两匹骏马就换了这么多宝物,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行了狗屎运?
交代完,唐若痕便要离开。
哪料小男孩一把抓住她裙裾,眨巴眨巴眼睛,又跪了下去,端端正正地行了个跪拜礼,稚女敕道:“师父,请受徒儿聂初生一拜!”
唐若痕哭笑不得,自己只不过是想到了故人,随手送出几件普通的东西,怎么摇身一变就变成别人师父了?
“呦!这小娃倒也机灵。唐若痕你倒是会做人,送了几个破烂玩意儿就收了个便宜徒弟。”墨石伸了个懒腰,从木椅上站起身来,讥讽道。
钟恒也气愤非常,这些个世俗凡人,给点好处就蹬鼻子上脸了,是欺负他家小姐善良好说话不成?
大雄倒没什么情绪波动,一直傻里吧唧地笑着,反正只要姑娘高兴,做什么他都不反对。
“起来吧。我自己都是个半吊子还收什么徒弟。”唐若痕苦苦笑着,抱起聂初生嘱咐了几句要领便转身走了。
唐若痕,唐若痕,唐若痕……
聂初生在心里默默将这个名字念了无数遍,手中紧紧拽着那本书册子。
马车里,钟恒和墨石面对面坐着,唐若痕坐在上位。大雄赶着马车,看上去十分娴熟,马车一路走得很平稳。
唐若痕闭目沉思:自己接下来的路必定是荆棘丛生艰难险恶,二娘你在哪?笨石头,你们到底在哪儿?这些年过得可好?
钟恒和墨石狠狠对视着,暗地里较着劲儿。这俩冤家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