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蝶梦谁惜
薄暮瑶阶独立
远处丝竹悦耳
不理
红梅欲谢空晚
寒风正急
朱门空锁
承欢枉矣
……
一小队人抬着两台步辇紧贴着宫墙穿行在夜色之中,端坐于步辇之上的女人,面容被身上披着的斗篷所掩,只露出两片朱唇在外。此时她正手托香腮,腕子上隐约可见一只金镯,上面镂空鎏着那百鸟之凰。而坐于另一台步辇之中的人,虽然也身披斗篷,可是看其身形,倒像是个年方十六七岁的少年。
“母后,这般晚的将孩儿唤醒欲往何处?”
“不必多问,到得那地方你便知晓。”
两人自此便再无话语,队伍穿行过一道宫墙后沿着萦纡的石子小道向着皇宫最北面急速行去。
……
破败的瓦房中,隐隐传来女子的浅吟之声。
“儿啊,为母为了你舍去那万般宠爱千般荣华,甘心躲在这森冷凄寒的苦地,待你出生长大成人之后,定要为母报得此仇……”
女人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愣愣的看着她面前站立的十数人。只见这十数人缓缓向两侧分开,女人看清站于他们身后之人是谁之后,瞳孔骤然一缩,疾行几步手捧大月复艰难的跪于地上,道:“倚儿参加皇后娘娘,参见三皇子殿下。”
听得此女对二人的称呼方可知晓,原来他们便是这南唐的皇后曾婉与那年方十五岁的南唐三皇子……星銮。
此地为冷宫,只是虽为冷宫,却有着个令人神往的名字,落梅轩,而被囚于此处的女人则是当朝皇帝曾经最宠爱的宸妃。承蒙三千荣宠在一身,宸妃是骄傲的,是跋扈的,她以为有了荣宠自此便可凌驾于凤鸾之上,她对曾婉的不恭,曾婉可以不在乎。因的如此,宸妃便以为曾婉是恬静的,是不争的,可是她错了。
当她得知自己有孕将手伸向曾婉身后意欲加害星鸾之后,曾婉回击了。几番交手下来,宸妃变成了今日这个地步。到得如此之境地,说不上是谁赢谁输,进得深宫之中,赢的从来都不会是女人。
“倚儿妹妹这般晚了还不睡,可是不惯于此地的粗陋?”高高在上的看着跪于地上的倚儿,不可否认,即使她此刻身着荆钗布裙,仍旧掩不住那天生的国色倾城。
倚儿听罢却没有回答,她知道在这个时候定要小心言辞,稍有不慎,恶果转瞬即至!
奴才们搬来椅凳,曾婉拉着星銮坐了下来。她冷冷的望着浑身颤抖的她,唇边的笑意森冷如霜。忽而,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看着星銮,道:“銮儿,你可知何为磐石?”
星銮答道:“其形而硕大,其态而坚伟,观则肃穆,动则不能。”
她听罢摇了摇头,道:“母后问的不是这个,你再细细想想。”
星鸾听罢后歪着头陷入了苦思,过了不知多久,跪于地上的倚儿已然感到双腿麻木,月复中似乎也有些疼痛,她咬着牙隐忍着,只愿挨过了今日的羞辱便可安然的等待孩儿的降生,只可惜……她又错了。
天际中的彤云渐渐的压了下来,看来用不了多久便会有场暴雪袭来。
星銮抬头望着落梅轩里栽种的四柱梅树仍旧在深思,几片落梅随着打旋儿的风落了下来,似点点的鲜血,伴着满园的暗香浮动,滴在了地上。
看到这里,他眼中的疑惑一扫而空,眸子里的精光骤然一凝,道:“母后,孩儿方才那所谓磐石的意解只是其表意。所谓磐石,真意应为心如磐石,不为天下任何所动,因这方天下,便也是那磐石!是无人能够撼动的磐石,是銮儿的磐石!无人可动,也无人敢动!”
曾婉笑了,笑声起初是欣慰的,是肆意盎然的。只是到了最后,却噙着丝淡淡的苦涩。
“銮儿定要谨记今日之言,銮儿之心为磐石,磐石不可撼动,也无人敢动!女子为祸水,然则滴水纵然可穿石,却穿不过吾儿心中的那块儿磐石!”
曾婉说罢将手伸到半空,过得片刻,断然挥下。身边等了许久的奴才们立时蜂拥而上,将脸色苍白的女人扯着头发揪了起来,按在了院子里的石几上。
四个老妪按着她的手和脚,女人不停的挣扎,双手乱抓,嘴里更是嘶哑着嗓音哭喊,道:“皇后娘娘,倚儿愿出宫去度此残生,再不与您作对!倚儿更愿剪去这三千青丝,落发为尼,日日为您诵经念佛。您放过倚儿,放过倚儿那月复中骨肉吧!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火油泼在木棍上,在寒夜,木棍骤燃的熊熊火焰却是无法带给女人任何的温暖。两名太监手执点燃的木棍向女人缓步逼近。
老妪轻易的将她身上本就单薄的衣衫撕去,露出那高高隆起的大月复。
“啪!啪!啪……”
粗重的木棍带着烧得正旺的烈火一下下的抽打在她的身上,女人的叫声凄厉,风在此时也肆虐了起来,幽咽的扫过落梅轩,似是有着百鬼夜行般的森冷。
一团血污,终于从女人的身体中轰然落地。
落地的时候,女人的眼睛里透出无比的恨,她叫嚣:“曾婉!星銮!你们二人定不得好死,我诅咒你们,我诅咒你,曾婉!我咒你不得善终!我咒你亲眼看着你的亲儿被人大卸八块!”
曾婉听罢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道:“我自是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了,至于吾儿,他有他自己要走的路,只是这条路,却永不会如你所愿!”
说罢她转头看了看手执木棍的两名太监,他们立即会意,行至女人的两腿之间,女人这时脸上尽布惊恐之色,刚想再言语,话到嘴边却演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声音。
“啊……”她留在世上的这最后一把声音是不甘的,是痛苦的,是绝望的,更是带着无限恨意的。
她到死都没有闭眼,曾婉看着她的两枚已然失色的乌黑双目,忽然对着星銮道:“你父皇曾经说过他之所以对这宸妃钟爱,便是因的她这双眼睛。再过得几日便是你父皇的大寿,不如……我们将它送给你父皇作为寿礼,可好?”
星銮两手一拍,道:“好!如此甚好!父皇必会欣然而纳,而后一笑入九泉之下!”
曾婉牵着星銮的手走到女人的身旁,将凤冠上面的金翅凤凰取下,用金钗的尾翼小心的将女人的两只眼球取出,放置绢帕中包好收进了怀里,道:“銮儿,母后要给你父皇一个惊喜,更要给你一个前程!銮儿,你与你那两位皇兄不同,甚为睿智。”
星銮听罢,笑道:“当日母后说要暗地里将他们诛杀,可是诛杀两个蠢人有何乐趣?孔雀胆的绿那么的妖艳,为何不用它?孩儿也是因为好奇,想看看经孔雀胆浸泡过的玉玺究竟有何妙用之处?不管两位皇兄当中是哪一个将来成了这南唐之主,最后必定会丧命在这孔雀胆的剧毒之下!到了那时,这皇位不还是銮儿的囊中之物吗?”。
曾婉接道:“那样做的话你父皇岂不是也会中毒?”
星銮轻启皓齿,道:“当然!父皇如不中毒,哪里还能够有孩儿的一席之地?他在位一天,就会令后宫的众妃受孕。那些女人受孕之后就会对孩儿下毒手!被母后处死的女人就是最好的证明!所以父皇的死是必然的!母后不也恨他?恨他用情不专!可是男人哪有专情?尤其是帝王,自古帝王最无情!孩儿倒不恨父皇,只觉得他碍事而已!清除他是早晚的事!”
……
咔啪!暗处里的树枝忽然在此时传来了断裂的声音,曾婉警惕的回头望去,却只见得满目的黑暗,刚想举手唤人去查探,一名宫女却先一步颤巍巍的从暗处行了出来跪于地上。
“只能怨你命贱!”星銮言罢抽出腰间精巧的短刀,他年纪虽轻,可身法却是竟然不弱。宫女被斩下的首级直飞出老远方才落地,曾婉满意的笑了笑,回首过去望着立于院中的一干人等,道:“尔等宫外的家人本宫自会妥善安排,就此了结吧!”言罢对此地再无留恋,拉着星銮缓步行出了落梅轩,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园中的十数人脸色坦然,身板僵直,疾风掠过,一干人等尽数栽倒于地,观其面目,已七孔流出乌血。
这夜的落梅轩是凄然的,是诡异的,是森冷的,更是鲜红的。
……
金陵城中最大的一家青楼,豪华的厅堂里只静静的坐着两道身影。在他们身旁,既没有丝竹之声,更没有欢娘们的婬声浪语,有的,只是几碟精致的小菜与一壶暖酒。
“琴娘,再来壶酒!”清冷的声音喝罢,身着青衫的娇媚女人从房外行进,将酒摆置桌上后,眼神复杂的快速扫过面前两名容貌相同的俊男,而后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容卿怎的这般的灌爷?要是出得何事,相爷那边定不轻饶!”心里幽幽的念叨着,关门之前却是看到了他脸上那丝哀色,甚至捕捉到了他眼底似有的泪痕。娇躯一颤间,名唤琴娘的女人将门缓缓的带上了,回身的时候却浑然不觉,自己的襟前,已然湿透。
将酒杯斟满放于唇边之时,却因手腕不停的颤抖而洒之一半。
“少爷……方才如不是英儿聪颖,出去掩护我们二人,只怕这会儿我们也随着那些人一起消亡了!你将英儿安排在宸妃身边为我们时刻传报消息,也正因如此,容卿方可在得知宸妃欲对星銮下手,从而及时的暗通消息给皇后娘娘。本打算待寻得时机便将英儿从宸妃身边调走另遣他处,只可惜她就这般的丧命于星銮的刀下,我心虽绝凄然,但这是英儿忠心护主的选择,我便不再多说。但你这般所费的心思,依容卿看亦是纯属惘然。星銮方才所说的话与所做的事情皆显露其性子里阴狠毒辣的一面,有这么个性子再加上皇后娘娘从旁辅助,他已方可得这天下。少爷你该……”容卿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碧嘉谦眼中方才的忧郁之色已尽除,星目中的盈盈之光闪烁生辉。
碧嘉谦再次斟了一杯酒,道:“容卿,我来问你,父亲大人的性子如何?”
容卿道:“所筹谋之事,如不实现,必然不会罢休!”
怅然一叹,碧嘉谦站起身来,道“是啊!以父亲大人的性子,他筹谋了这么多年,怎会收手?现下朝野内文臣已十之八九被其拉拢,武将更是众多人都偏向那蓝无忌,昆兄说他此次回去方会尽力劝得他那老父就此放手,但依我看来,此事恐怕希望不大!等到父亲大人与蓝无忌联手之后有所行动之时,纵然星銮他已顺利登基,被父亲大人从那真龙之位拉下,也不过一时三刻的功夫!”
两人至此沉默了片刻,碧嘉谦忽道:“我的决定便是这样了,如父亲大人执念如此,那我便……我便……”说到这里,语调中已然泣不成声。
容卿神色一黯,明知不该就此追问,然则他却他想起了等于山庄中的那袭倩影。他要为虹霜打算,他想用虹霜来逼着碧嘉谦就此放手,不管这江山将来如何,都与他们二人无关,而他则甘愿做碧嘉谦真正的替身,替他去承受这剩下的一切!
主意打定后,容卿刚欲出口询问,却见碧嘉谦举袖将脸颊泪痕尽数抹去,绝然道:“如父亲大人执念如此,我便亲手将他老人家送至那……那九幽之下!我与他虽得父子之情深厚,但与之这大唐江山比之起来,甚微!”
再次送酒而来的琴娘站于门口,碧嘉谦这最后一句话被她一字不落的听去,方才刚拭去的泪痕却是再次翻涌而出。
琴娘与容卿此时一人在房中,一人在门外,心中同时一叹,“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