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华,点星似灯,亭中的两道身影并肩而立,默默的望着苍穹。
过得片刻,碧嘉谦感到心中的那团痛已然让人有些忍受不了,随即怅然跌坐于椅凳之上。
容卿眼中的煞气瞬间跃然而出,道:“少爷,让容卿待寿宴结束后便去杀了她!”
碧嘉谦自然能够想到容卿会有这番的说辞,他整了整自己心头的凄苦,道:“容卿,如杀了她便可解决此事的话我在她寝宫的时候机会多得是,可是这办法并没有太多的作用。”
容卿这时已是双目通红,道:“少爷,难道你为了那星銮与这大唐江山竟要牺牲霜儿不成?”
碧嘉谦答道:“容卿,我不单单是为了星銮与这大唐江山,我还为了霜儿,为了碧家,也为了你。”
见容卿似是有所怀疑,碧嘉谦遂接着说道:“容卿,皇后娘娘的为人那日你也看到了,如若我有何异动不为她用,她定会将我除之而后快。就算依你所言我等先下手为强将她除了,到了那时,南唐将会乱作一团,届时邻国将会趁此空对我南唐大举入侵。一旦如此,南唐便面临着国破之危。国一破,百姓生活堪虞,流离失所,你我二人与霜儿又以何处为家?难不成你要霜儿跟着你我二人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不成?”
听罢此言,容卿眉头一皱,道:“少爷大可在除掉曾婉之后,便如当初老爷计划的那样荣登大统,如此这般,不但可护南唐这大好河山,连着我与霜儿和碧家所有人都能够得以保全。”
容卿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因的碧嘉谦此时看他的眼神是如此的陌生,透着森冷,透着杀意。容卿心下坦然,道:“少爷想要容卿的命很容易,容卿自身死不足惜,然则少爷这般所做的一切到头来究竟是为何?”
碧嘉谦听后眼中精芒忽闪,道:“天下!没有天下,便没有家,没有自身,没有霜儿!只有安顿了天下,才能够让我们都有好的生活,国祚昌隆,百姓才可安居乐业。这个中的道理,你慢慢就会明白。”
容卿的心中怎会不明白这天下责任之重?但他一想到星銮与曾婉的行事狠辣之风,他断然无法接受将虹霜送入这两人之手!愤然上前,容卿拉住了碧嘉谦的衣袖,道:“少爷,霜儿对你如此情深,你要如何待她?你……”
忆起霜儿那天真的笑容,碧嘉谦心中一软,道:“容卿,我们无谓在此事上再纠缠什么,对于霜儿,我会让她登上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皇后宝座!今生情负于她我纵有千般不愿,然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只怪我与她之间的情缘太浅!”
如此决然的话语,说得容卿心中越来越冷,想起以往碧嘉谦的行事之风,容卿忽道:“少爷打算如何让霜儿入宫?以她的个性,是断然不会应允入宫为妃的!”
碧嘉谦道:“此事我自会处理,对于她来说,最大的心愿莫过于要与我双宿双栖,一旦这个心愿破了,她便会死心!待经受过情痛之后,她定会恼恨与我!容卿,我来问你,今日以我的地位之高,如是霜儿在恼恨与我之后待得如何?”
容卿此刻算是再次领教到了碧嘉谦的聪睿之处,遂答道:“霜儿她若想报这情痛之仇,必会选择入得这深宫之中,因在南唐能够偿她心愿的人只有一个……九五之尊!”
碧嘉谦仰望星空不再言语,过得好半响,他才缓缓的道:“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看看霜儿将来会如何的报复我?也看看我这番的用意之深能够有何种结果?”
言后两人皆是顿感尘世之事实是无比苍凉,唏嘘不已。碧嘉谦侧目望着容卿这张与自己相差无异的面容,他知道容卿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更是知晓容卿已然到了对虹霜痴迷的程度,看来感情这东西,果然是人最致命的弱点。
“容卿,你且先行回府,寿宴此时已近尾声,我此番出来甚久也该回去了。”言罢碧嘉谦站起身来行出了亭子,容卿轻启口齿,却是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他不知道该找何种说辞来规劝碧嘉谦。对于后者的崇敬之情,在他的心中是沉重的,可是对于虹霜的眷恋之情,对于他来说,也许某一天,足以致命!
举头将壶中的酒尽数灌下,呛烈之感瞬间回荡在咽喉,容卿躺卧于冰冷的地上,希望此时身下传来的寒意能够将他心头的那一丝痛楚减轻,哪知先前饮下的那一壶烈酒,却让他此时的身子愈发的燥热!两滴清泪,渐渐的从眼眶溢了出来,这泪,也不知是为了何人而流?纵使有泪不轻弹,却也只是因的未达伤心之处吧。
……
雀台高处,寒风拂过,男人负手而立站于这夜风之中,身着的那身明黄在微弱的官纱下耀着光辉。
“你来了。”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男人转过身来,面容不怒而威,此人正是这南唐开国之主,李昇。自开国以来,他不断与邻国修好,为的不是别的,只想让这方土地上的百姓在饱经战火之后能够得以休养生息。
至于碧云与蓝无忌密谋之事,李昇早已知晓,他早时着人私下里寻了碧嘉谦前来议事,不为别的,只是因的他明白,要想不着痕迹的阻止碧云行事,非此人莫属。他自己更是知晓自己已然时日无多,曾婉对自己的恨,星銮对自己的恨,以他这一国之君的聪睿怎会不知?然则他虽表面与星銮疏远,实则是不想他成为众矢之的。在李昇的心中,其早已属意将帝王之位传与星銮,对于他的这个儿子,李昇心中其实是引以为傲的,为了不再起祸端,他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换得这南唐的宁静祥和,暗处那翻涌的波涛既然仍在暗处,那就要趁它还没有翻涌上来之前,先要将它平复。
碧嘉谦在明白李昇的用意之后,对这一国之君的忠心是再无任何事物可改。对他交给自己的重则更是当仁不让,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对星銮如此上心。那时的他虽知要成事就必然要有牺牲,只是现在这份牺牲看来,倒是有些过分的沉重了。
“陛下,此处台高风急,与您的龙体无益,宴席上的群臣还在等着您,不如臣下扶您……”
李昇对着他挥了挥手示意其走上前来,碧嘉谦没有半分犹豫立时便是走到其身后却不敢与其并肩而立,李昇一指远处如墨的夜色,道:“爱卿,朕的这方天下在此时看来如何?”
碧嘉谦答道:“如画。”
李昇微笑道:“既是如画,那爱卿之父要为卿家博得这如画江山之时,爱卿为何会选择倒戈相向?”
碧嘉谦听罢立时便是跪于地上,叩首回道:“这天下永远是李姓的江山,也永远是明黄之色,断无可能有任何的异性改色之说!如臣下对陛下的谕旨存有异心,当受万剑穿心之刑!”
李昇听后并不言语,而是将腰中所系佩剑交予碧嘉谦之手,静静的看着他。
握着手中的利剑,碧嘉谦一咬牙将宝剑抽出剑鞘,挥手刺入了自己的胸膛却并未深入,他在等着李昇的旨意。
哪知李昇在看到了他的动作之后,只是抖了抖眉梢,却没有任何的言语。
握着剑柄的手再次轻吐力道,宝剑又深入胸膛一分,这已是极限,碧嘉谦强忍着痛楚硬是站立在那里等着这一国之君的旨意。自古帝王之心最难测,自己的父亲又密谋篡位,纵使此时父亲已归于那九幽之下,然则这满朝众臣仍旧在自己的掌控之下,还有那边关之事,李昇会在这时对自己起了疑心也是不无道理的。
脚下的鲜血已然汇流成线,碧嘉谦连着视线也是突觉有些模糊,就在他即将支持不住躺卧于地的时候,耳听得李昇叹了一口气,说道:“朕不这样安排,待得过几日宾天之后,只怕婉儿为了权势定会为难于卿家。现下爱卿为朕救驾受了重伤,正好可堂而皇之的在家养伤休息。届时婉儿她若真的是想要把持着朝政,没了卿家的帮助,她必然不能够轻易成事。爱卿这一伤,足可令她乱了方寸。再者因卿家此番的救驾之功,朕便可封卿家为这南唐的太师之位,并兼任太子的太傅之职。我朝自始以来,还尚未有人有过此等的荣誉,如不是爱卿此番表露的忠心,朕是万万不能将这一朝要职授予与你的。卿家有了这个头衔之后,三公,三省,一台,五署,九寺以及众散官皆由你一手掌管,到时卿家行事将会更是顺利,不单如此,朝野内外对卿家的尊崇之意也会更浓,朕这般的用心之苦,卿家可明白?”
碧嘉谦听得是有些发昏,身上所流之血甚多,已不由他多做考虑,李昇疾行几步将他胸前之剑举手拔出,随即高声道:“来人呐!有刺客!护驾!传御医!”
碧嘉谦的视线里尽数变得幽暗,此时脑海里不断晃动的只有那虹霜的音容笑貌。
……
深夜的丞相府中灯火通明,守卫森严。东厢暖阁之中,碧嘉谦端坐于正上方,此时身上伤痛之剧,使得他的脸色都是有些苍白,然则他在宫中经御医施救后回到府中却并未有半刻的休息,今夜,他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他要借众臣探望他伤患之时除掉一个人,更要借此机会将朝中一众文臣武将尽数聚在府中,因他知道,只要李昇一旦崩逝,宫中必会有变。如若曾婉在暗地里一旦部署周密,那么所有的事情皆会有所巨变,他冒不起那个险!
容卿此时黑纱遮面昂首立于碧嘉谦身后,对于碧嘉谦受伤归来,容卿虽不明就已,但眼下的形势却不容他做过多的询问之说。
略带寒意的目光扫过坐于下方的蓝无忌与镇国将军刘冲的脸庞,碧嘉谦浅啜了一口茶,淡淡的道:“陛下的意思你们已然知晓了,不知二位现下有何打算?”
刘冲虽身处镇国将军之位,手执兵权却远不及蓝无忌的多,他看着蓝无忌赔笑道:“不知蓝将军有何想法?”
看着刘冲这副怂样,又看到碧嘉谦此时眼中的森冷目光,蓝无忌不动神色的说道:“丞相大人,不,此时应改口为碧太师,一切全凭碧太师主意!”
刘冲的嘴角有些微抽,这蓝无忌是何时与这等人物如此交好的?自己若再不努把力,怕是这镇国将军之位就要保不住了,可是对着碧嘉谦,他却感到分外的棘手,该人在众人面前总是一副淡然模样,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何所好?不了然此人的喜好,以后的日子可真是要难过了!
刘冲正在苦恼间,门外冷不防传来守卫的通传之声。
“国子监张同张大人到,太常寺唐元唐大人到,御史台监察御史裴浩裴大人到……”
听着这外面传来的通报,不仅刘冲心下感到骇然,就连着蓝无忌的脸上都是有些动容。二人将目光同时移向那高高在上的青年,却一不留神对上了其身后那一双充满煞气的双眼。
容卿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两人,二人也是在此时知趣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碧嘉谦不着痕迹的牵起了嘴角,曾婉之所以对他与父亲在世时的举动了如指掌,必然是因为他们拉拢的众臣之中有曾婉的人。想要以后的行事顺利,就必须先要将此人除去。
今夜,他就要在这众人之中将那人给揪出来,顺便……来一番杀鸡儆猴!眼前的这些人都是利益当先的小人,他要好好的筹谋一番。
容卿立于碧嘉谦的身后,心里暗道:“少爷,慢慢的感受这高高在上的权利吧!兴许有一天,你会同意容卿的说法的。即使你真的不同意,容卿也会慢慢的制造机会让您同意的!容卿一切都是你好,都是为了妳好!”这最后的一句,容卿却是想到了虹霜,心里的苦痛差点令他失了神。缓过来之后,目光中更胜的杀意扫过眼前众人,刚刚来到此地坐定的几人对上他的目光皆是感到心底泛起一阵恶寒!
……
翼凤中宫,李昇面如金纸,吐气如丝,曾婉看着榻上那自己又爱又恨的男人,握着手中的遗诏,眼眶中的泪水却是再也忍耐不住翻涌而出。
“婉儿,莫要哀伤,人生百年,不过是场梦罢了。你那时私下里处死倚儿,又联合朝中重臣想要将銮儿扶上帝位,这些朕都知道。可是婉儿你可知道,这帝位一旦登上之后,就如临入了万劫不复之地?江山虽如画,却实则令人愁断了肝肠!”李昇看着曾婉哭得悲戚,想到她以后的处境,随即探手入怀,艰难的将一道密旨交予她手,道:“婉儿,这纸诏书你且收好,如以后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就拿它出来保命吧!为夫……为夫怕是要……先行一步了……”
耳听得李昇这一国之君到了临终时分忽然唤自己为她的夫君,曾婉猛的从地上站起身来行于榻旁,哭喊道:“你到得此时方才忆起自己是本宫之夫,然则这些年你却不断冲纳**,与那些妖娆贱妇肆意**,本宫虽为这深宫之主,一国之后,可本宫也是女人呐!你叫本宫如何忍?你叫本宫如何让?如今你是逍遥了,空留一道圣旨传位于星銮,然则你却将那碧嘉谦授予要职,你这分明是怕本宫会步入那武后之路把持朝政,你这般实是使得本宫身陷险地之中,那碧嘉谦……那人……他……你纵使留有一道密旨说要保本宫性命,这密旨哪里能够敌得过那人的阴毒?本宫到了最后还不是要自作打算!你……你就这般的去了……你就这般的去了!你可知本宫好恨,本宫恨你!本宫更恨那碧嘉谦!终有一日,本宫会让你们见识到本宫的手段!终有一天……”
曾婉将心底的言语尽数宣泄,然则榻上的男人却只剩下双空无生息的黑瞳在静静的看着她,这南唐的一国之君,终是这么去了。他怀着一丝忧虑,为了这天下,为了自己的孩儿,为了自己的女人……尽管忧虑,但却没有任何的不甘,对着这方土地,他已然尽力了,此刻,他累了,真的累了……累得走的时候连双眼都没有力气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