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 梅雨细,晓风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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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沫儿端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深深低着头,捧着冒着热气的咖啡杯子不说话尘香章节。长长的头发从后脖颈处分开,有几缕常常的卷发顺着颈子垂落在她披着红色大衣的薄薄肩头。她盯着那杯咖啡出神,几乎不眨眼睛,睫毛微微卷起,上面还残留着水迹。

她并没有哭,只是洗过脸,用卫生间里寒越惯用的那块手工香皂,轻柔地洗净了那双擦破皮的手,又用他递过来的一条新毛巾擦干了。

她不是不愿离开,她其实是做好了离开的准备的,只是心里还残存一些不舍。她舍不得她那因思念过甚而病倒的妈妈,舍不得她记忆中最珍贵也最不开心的回忆。

所以元旦那天她回了家,回了那栋老旧的双层楼房,陪着她的妈妈她的哥哥嫂子吃了一顿团圆饭,坐在沙发上等她的慰问基层的爸爸回家。正准备离开时,家人收了她的身份证和护照,扔掉了她的行李,打了她一耳光。

妈妈含着泪打出了她生平遭受的第一个耳光,似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被气的浑身发抖,昏了过去。杨沫儿的眼泪像是决堤了一般,哭喊着抱着生养她的妈妈,她在医院守护了好多天,直到妈妈月兑离危险尘香章节。医生严厉地告诉她,病人曾经患过抑郁症,好不容易恢复健康,不要再刺激她,尽量让她放松心情,好好陪着她。她吓坏了,含着泪跪在了那风华不再的妈妈的病床前,直到小腿发麻站不起身时,被心疼她的哥哥抱起。

她不是一定要吃那家的pizza,她只是逛街时路过,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她点好了餐,一转身就看到了靠在窗子边有说有笑的他们,她的心脏有一瞬间的停跳,她受不了,她落荒而逃,却撞到了桌角,手臂被磕碰得发麻,她的脚步不稳,一下子摔倒了。人群惊呼出声,她分寸大乱,只想着赶快逃,逃,逃……后来她的手臂被他抓起,她看着他有些发红的眼睛和紧紧抿在一起的嘴角,忽然就安心了,没心没肺地笑了出来,投进那日思夜想的怀抱了,听着那些唏嘘的声音,泪流满面。

寒越站在壁橱前,背对着她,望着那壶正兴奋地往外喷气体的咖啡机,紧紧地攥着拳头。若不是她在,他几乎都要忘记了,自己当初是如何喜欢上这崇洋媚外的玩意儿的。

那时候他们都还小。有一天杨沫儿贼兮兮地跑到他家,双手背到背后,歪着小脑袋问他,寒哥哥,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那天他刚刚和管尘西打了架,鼻青脸肿的,样子像个猪头,他微微愠怒,他不喜欢被人看去了他难看的样子,他亦不喜欢猜来猜去,于是他有些生硬地说,爱什么什么,我不稀罕,你走开。

那是他第一次那么不友好地和她讲话,她有些难过,咬着嘴唇不说话,见他不理她,兀自坐在书桌前的小椅子上前照镜子。她气呼呼地走到他面前,把那罐满是英文单词的东西重重地放在了他桌子上,差点砸到他的手指,吓了他一跳。他正要推开她,她却一把拽起他的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用有些命令的语气说,你不要喜欢沈栀颜,你根本就打不过管小子,你喜欢我吧,不会有人打你,我们一起去学跆拳道。

她告诉他那罐灰灰的东西叫coffee,就是咖啡,本身味苦,若是加了伴侣后就会变得甜甜的,很好喝……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他逐渐养成了喝咖啡的习惯,口渴时,看书时,困倦时,只要他端起杯子,飘出来的香味一闻就是咖啡。身边的朋友都传着说,寒越有个习惯,开心时候喝杯咖啡,不开心的时候喝好大一杯咖啡。他从未发觉过,倒是被身边的人捷足先登了。

那时候他听着管尘西绘声绘色地描述他的咖啡情结时,秋黎黎对呀对呀的附和声,他微笑着皱眉头,原来身边了解自己的,还有其他的人。

他不想转过身去,不想面对她和他,他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释,他暗自埋怨自己,当时他肯定是疯了,在热闹嘈杂的必胜客里,拥抱着她,手掌抚上她的背,安慰她别哭。他看到管尘西嘴角毫不掩饰的讽刺,心里一阵发紧的难受,可是他并没有放开她,他依旧抱着她,听着那些纷纷扰扰的声音,突然就有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好像是孤独,似乎只有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她才不觉得那么空。管尘西,很心疼很关心他,可是,或许,他并不能完全懂他。她却不一样,她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不仅仅是有魅惑人心的美丽和高贵,还有浓烈的孤单感,那韵味反倒成了对他巨大的吸引。

好久之前,那是他们分别几年后第一次再见面,她找到了他,按动了他家的门铃。那时候他正在收拾去法国的行李,他听见铃声以为是管尘西,他猜他应该是又忘记了带上钥匙,于是他停下来,嘴上叼着护照,赤着脚去开门。

她的眼圈蓄满了泪水,她死死地捂着嘴,却仍有呜咽声溢出来,她的眼泪唰唰的躺下来。他慌了,却动不了,他站在门口,听着自己雷声般的心跳,一只手抓着门把手,嘴里还叼着那本红褐色的护照……

他不敢继续往后面想了,他分不清了,他开始疑惑,开始焦虑,他明明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喜欢她了,他在哈尔滨的那间情侣房里,躺在那张床上,他盯着亮晶晶的水晶灯,他曾经信誓旦旦地,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对那个为他打抱不平的管尘西说,我不再喜欢她了。

而如今,一切都不受控制地偏离了预想的轨道,绕啊绕,绕进了巷子里,绕得他脑子乱乱的,他觉得他的神经打结了,他解不开。

寒越猛地转过身来,因为用力太猛有一瞬间的晕眩,他按了按太阳穴,抬起头来,看着正不知想着什么的她,又突然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了。

那边管尘西坐在沙发上,曲着身体,两只手合抱在一块儿,他一动不动,偌大的房间里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只能闻到阵阵飘香的咖啡的气味,勾着他的胃隐隐作痛。

此时管尘西起身了,他什么没说,亦没再看向沉默的他们,只拿了桌子上的那整盒的pizza,回了卧室。

寒越哭笑不得,却慢慢放松下来了。尘西,这是在妥协吗?他没有闹,也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回来之后,放下pizza就坐到了宽大的真皮沙发里,一言不发。他在那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喝茶,不煮面,不吃pizza,也不冷着脸质问他为什么把她带到这里来。他的沉默和安静起初令他感到恐慌,后来他平静下来,陷在回忆里,短暂地忽略掉了他的存在以及他可能有的不满的情绪。

就在刚才,管尘西虽然仍旧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还带走那盒他连碰都没有碰到的pizza。偏偏带走了,真是,小孩子心性。

他觉得饿了,好饿。他开口说,沫沫,他不给我们吃pizza,真是小气!今天可是新年啊!我们俩煮面吃?

他微笑着走到她身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锁着她微楞的目光,放大了那个微笑,他接着说,会做鱼么?冰箱里还有条鲤鱼呢!今儿早上买的,特新鲜……

他给她擦了眼泪,他听见她颤抖着嗓子说,对不起,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他又笑了,笑出了声,他弯下腰,捧起她的脸,两只手的大拇指细细摩挲她渐渐发红的脸颊,朝着那梦中经常出现的泪痣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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