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而并不刺眼的阳光照射在解忧棱角分明脸上,她身着侍中郎的英挺皂衣紧随玄衣衮服的皇帝刘彻身后大汉苍颜章节。她的丝质朝服质地均匀,在流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走在帝王身后亦步亦趋,她的步子因毫不掩饰的决心显得虎虎生风,但在知情的亲信大臣看来,那是翁主和顺表象下涌动的心机。在许多人看来,她拥有一张坦荡充满雄心的脸,她终于可以与男子一起光明正大走上朝堂。
风声鹤唳是今日的朝堂。宣室左右两侧,许多不知名的角落里埋伏着忠心耿耿的侍卫,随时随地蛰伏等待着。对他们而言,今日的朝会是对他们忠诚最好的考验,他们小心防范着远道而来流落在外的汉室子孙,以及天子近旁看似平静的翁主刘解忧。即便是不知情的朝臣也轻易觉察到风声中流动着冷冷的刀兵之气。
刘彻如往常一般走上属于他的坐席,在接受了丞相跪拜之后坐下。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为刘彻外甥到来特意准备的仪式。国事,家事,大义,亲情,许多复杂的东西汇集在这一天的清晨,如他们所知那样,天子无家事。
“宣匈奴降臣上殿。”司礼官朗声宣道。
阳光从侧面照来,缓缓上殿的人高马大的匈奴人们在光线里忽明忽暗。一面光明,一面黯淡,远远望去,他们的轮廓不甚分明。
据说昨天夜里司礼官已反复教授过他们礼仪,以便今日的朝会不出差错。但在朝臣们看来,他们刻意放慢的步子是略带压抑的野蛮。
解忧下颌微微抬起,目光朝远去放去。曾经朝夕相对的青年男子,带着北方沧桑的风雪向她走来。有关他的记忆在她看清他脸庞一瞬间如雪花片般纷至杳来,解忧的目光扫过他周边,随后默然垂下。解忧忽然明白,事先并无接触的会面更能让人看清她真实的心理,无论有多少事前准备,重逢那一瞬的情绪都无法掩饰,这个人,当真避无可避。
潜藏在人群后的侍卫已从解忧面上看到纷繁复杂的情绪,但这样的回避只会增加他们的疑惧。
“匈奴人于单拜见汉朝皇帝。”他显然不习惯这样的称呼,游离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天子座下,尽量不去看对面高高在上那个人,他所谓的亲舅舅。
血缘中彼此召唤的天性似乎尚未到来,刘彻亦不曾从他外甥的语气中感到任何温存。
“跪拜。”司礼官提醒他,站立显然不能体现他归顺的诚意。
于单木然呆立,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屈尊。先是单膝,随后双膝跪下,虽说看似心不甘情不愿,但令周围人顿时松一口气。随从们见于单跪下,也随之下跪,给汉人们送上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有些人甚至不禁联想,如果殿前跪下的是他的父亲军臣单于那该有多好。
“上降表!”至关重要的步骤,刘彻对解忧略一挥手。
作为唯一认识于单的人,刘解忧居高临下,即便隔着数丈距离,她也早已从那略显笨拙的动作从看到他曾经的青涩稚女敕。
她缓缓走下去,走得比所有人想象的更慢更稳,由始至终目视着于单。相比之下,这场对决的另一主角却心不在焉,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位向他走来的使者。
“没人认得他,如果我说他是假的会怎样?”解忧心底忽然冒出这个想法。
对呀,于单的到来总归是个麻烦,不如就此了结他。反正没人认得他,她可以决定他的生死。他根本无法适应汉地的生活,他早该死在伊稚斜手中了。自作主张的心思越来越强烈,解忧几乎抑制不住幻想。她过得这么不如意,凭什么成全别人?
即将走到他身前,这一刻解忧才感觉到,这个人是真的活在自己眼前了。
于单不耐烦,单手将降表呈递与她。
四目相对那一刻,于单的呼吸猛然停止了。几乎是死死的,他死死盯着眼前人。一个是帝王的侍中,一个是归降的异族,身份因时光交错着。
“是,你?”相逢来得这般容易,险些令他手足无措。
解忧却十分平静,尤其当于单目光中深情涌动。她似乎早就料到了,是的,早就料到。
解忧牵起嘴角,尽量轻松接过降表。不曾想,于单的手并未因她的交接而松开。他依然死拽着降表,似乎不愿松开这位期盼已久的女子。
“这……”朝臣们有些迟疑,看来他们之间显然不止是认识。
片刻那么长,解忧轻启唇瓣,“松开。”
于是,于单如受了咒语般忽然放手,再一次目送她悄然远去。他当然不会知道,方才那一瞬那一眼,他救了自己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