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在刑警队度过了一个不眠的夜晚。他否定了郑伟的好几套方案，原因只有一个：没能确保怡然的安全。
最后把郑队长给逼急了：“我说石头，你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都不像原来的你了！这营救就像是做手术，谁也不能打百分百的保票啊！你和这个怡然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怎么像主刀医生要给自己的亲人做手术似的？”
石磊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关系！这样吧，我去送钱，等我确定怡然安全了，会通知你，你再实施抓捕。你怎么抓，我不管。”
郑伟：“石头，如果我等不到你的通知呢？”
石磊拍拍他的肩膀：“老炮，那就看你我之间的默契啦！”
郑伟摘下自己的手表：“你的手表呢？把我的表带上吧，看个点方便！”
郑伟仔细地给石磊戴上手表：“石头，你要小心啊！”
石磊拍了拍他的胳膊：“放心！”
石磊坐在车里，副驾驶的位置上放着一个大旅行包，他紧盯着手腕上的表，看着它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十点钟跳近。
十点整，石磊的手机响了，又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去市府广场？好，我就去！”
石磊到了市府广场，下了车东张西望，手机又响了：“拿着钱，坐上112路公交车。”
石磊在公交车上逛荡了近一个小时，手机才响：“在下一站下车，打个出租车，往东开。”
石磊无奈，只好下车，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先生，去哪儿？”
石磊说：“往东开吧。”司机又问：“去东边的哪里？”
石磊焦灼地说：“叫你往东开你就往东开，啰嗦什么呀？”
司机不敢吱声了，不时从后视镜警觉地观察他。
石磊被折腾得绕了城市一圈，到了下午两点多钟，才被指令在开发区附近的102国道上下车，这里很空旷，周围的土地都没种庄稼，被开放商圈上了，荒芜着，不远处有个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院子，有栋破旧的红砖厂房孤零零地伫立在那儿。
石磊明白，自己是遇见老手了。这么一顿折腾，可苦了刑警队的那帮兄弟，估计他们不定在哪儿转向呢！
看来得靠自己了！石磊定了定神，拎着旅行包，根据指令，向红砖厂房走去。
猴子拿着望远镜在楼顶的小窗口张望着：“老大，他来了，一个人，拎一个包。周边没有可疑的人，也没有可疑的车辆。我说老大，你真高啊，你可把他给折腾屁啦！”
“把面罩都带上，带他进来，好好搜搜身，把他的手机给废了！”老大吩咐他。
石磊被大壮用刀逼着带了进来，手里紧紧抱着那个旅行包。
猴子说：“老大，钱验过了，都是真钞，两百万，一分不少！”
石磊护着包说：“按规矩不是得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吗？我的老板呢？”
老大一摆手，猴子就奔库房去了。
怡然昏天黑地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
她开始还充满希望地等石磊来救她，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越来越没有信心了，甚至有点绝望了。她丝毫不怀疑石磊会来救她，她担心的是石磊也会有危险，她更害怕绑匪拿到钱之后，就把她扔在这儿不管了！这可真是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她开始胡思乱想，想自己这一辈子，想自己经历的事，想自己身边的人。她想到自己也许就在这里、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就悲怆得无以复加！老天啊，难道你瞎了眼了吗？她发誓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要为自己鸣冤叫屈！
当开锁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怡然的心紧张得咚咚乱跳，她想到了两种可能，一是石磊送来了钱，绑匪要放她，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绑匪要撕票。她告诉自己，听天由命吧！
猴子解开怡然蒙眼的黑布，撕开嘴上的胶布，打开她的手铐。
怡然仿佛重见了天日！
“大姐，走吧，你家里来人把钱送来了！”
石磊看着猴子架着虚弱的怡然出来，就冲动地想过去扶她，被大壮拦住。
“石磊！”怡然看到石磊，眼泪就下来了。
猴子说：“别急呀，还差最后一步。你们得再睡上几个小时，我们好月兑身啊！”他拿出一个装药水的小瓶，往一块毛巾上倒一些。
“这是蒙汗药，闻一下就会睡着了。”猴子说着就要往怡然的鼻子上捂。
“慢着！”一直没说话的老大突然拔出一支枪来，指着石磊的脑袋直直地走过来。
“你叫什么？石磊？这不是石头队长吗？真是冤家路窄啊！”老大的这番话和举动，把所有人都惊呆了。尤其是石磊，脸色都变了。
“石头队长，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老大一下子扯去面罩：“你看看我是谁！”
猴子急得直跺脚：“老大，你怎么把面罩给摘了呀！”
石磊看到老大的真面目，惊呆了，汗都下来了。
“我和我哥长得很像吧？你还不知道吧，我哥病死在监狱了！要不是你亲手把他送进去，他也不会死！要不是我跑得快，也得被你送进去！”
石磊说：“二雷子，你先别激动啊，那时候我也是端着政府的饭碗，身不由己啊！”
“我听说你也犯事儿了，让政府把你的警服都扒了！后来就找不到你了，原来你跑到这儿来，给人家当司机呢！真是老天有眼啊，让你落到了我的手里！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他的枪，指着石磊的头，随时都要扣动扳机的样子。
石磊连忙说：“我信，我信。”
他叹了一口气：“唉！今天让我碰上你，也许是天意，我认栽！冤有头债有主，咱们之间的恩怨，与这个女人无关，人家钱也给你了，你把她给放了吧，我任凭你处置。”
怡然听得出一些端倪，吓得是目瞪口呆！
“把他给我拷上！”老大一声令下，那两人就把石磊给拷上了，还用胶布封上了他的嘴。
石磊听由他俩摆布，眼睛一刻也没离开怡然，那眼神有太多的内容。
“把那个女的也给我绑上！”他俩用绳子把怡然的双手捆上，把嘴也贴上了。
怡然也没有挣扎，眼睛看着石磊，眼泪汩汩地流下来。
老大收起枪，面目狰狞，捏着拳头走近石磊，对他一顿拳脚交加！
石磊一声不吭地捱着，被打得满脸是血，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怡然发了疯似地想扑过去，被猴子死死地摁在地上，还在拼命地挣扎！
老大直到打不动了才停手，他甩了甩打破了皮儿的拳头，呼呼地喘着粗气：“**的还真能挺！”
石磊的眼眶流着血，他努力睁开眼睛，看着老大，又看了一眼怡然，目光里有乞求，似乎在说：“你消气了吧，快放了那个女人吧！”
老大似乎明白了：“哦，原来你是为了那个女人啊，你放心，我让她陪着你一起上路！”
石磊的喉咙里发出困兽一般的低吼，爬起来就一头向老大撞去！大壮好不容易才摁住他。
“我现在就毙了你！”那老大又举起了枪！
“别开枪！”正当他要扣动扳机的时候，猴子制止了他。
猴子凑近他说：“老大，枪声一响就会把警察给招来了！再说，让他这么痛快地死也太便宜他了！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月兑身！我倒是有个主意。”
老大觉得猴子说得有理：“快说！”
猴子说：“我们把他俩锁到库房里，那儿就是个死牢，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这地方得等到明年春天才能有人过来开发呢，就让让他俩活活的冻死、饿死、渴死！自生自灭吧！”
“好主意！把他俩锁到库房，我们赶紧撤！”
石磊和怡然被推进了库房，猴子看到了石磊腕上的手表，就给摘下来了：“你都是要死的人啦，留着它也没用，给我吧。”
库房的大锁头咵啦啦地锁上了，几个绑匪提着装钱的旅行包上了车，绝尘而去。
怡然看着躺在地上满脸是血的石磊，不知所措，只是哭着呜呜咽咽地叫着他的名字。
石磊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她，对她微微地摇着头，嘴里发出轻柔的哼哼声，以此来安慰她。
过了一会儿，石磊挣扎着想坐起来，怡然跪起来用肩膀拱起他，让他倚在自己的身上。石磊又缓和了一阵子，示意怡然背转过身去，怡然明白了，就把捆着的手腕递到他戴着手铐的手边，石磊模索着解开了绳子，放开了怡然的双手。
怡然先把自己嘴上的胶布揭开，就去揭石磊嘴上的胶布，可是，他的嘴角被打得血肉和胶布黏在了一起，怡然的手哆嗦着，下不了手。
石磊用眼神鼓励她，她捏住了胶布的一角，石磊就势一甩脸，胶布刺啦一下被扯下来了，嘴角的血也涌了出来！
怡然手忙脚乱想帮他止血，慌乱中模到兜里的一包纸巾，就赶紧用纸巾捂住伤口！
“我没事，死不了！”石磊急着安慰怡然，还试图咧嘴笑一下。
“你别说话！还流血呢！”怡然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一只手按住他嘴角的伤口，用另一只手擦拭他眉骨上的伤口和脸上的血迹。他脸上的血迹擦不干净，已经结痂了，怡然又从另一个兜里找到了一包湿纸巾，细细地把每处的血迹都擦干净。
石磊靠在怡然的怀里，闭着眼睛任由她擦拭，不动，也不叫疼，倒像是很享受的样子。
“好了，都擦干净了，很疼吧？”怡然察看着他脸上的淤青和肿块，煞是心痛。
石磊坐起身来：“没事，都是些皮外伤，没有内伤，没什么的，我练过！你去找找，看看有没有铁丝什么的，我要把手铐打开。”
怡然在地上找了一圈，只找到了一颗铁钉，就问他：“铁钉行吗？”。一回头，就发现石磊站在自己的面前，原来在背后拷着的双手，不知怎么到前面来了！
“哎？你这是怎么弄过来的呀？”
石磊微微喘着气：“呵呵，我练过！你把钉子拿来，我试试。”
钉子太粗，插不进去。石磊把目光落到了怡然的头发上，怡然伸手一模，模到了一根细细的小发卡。
石磊用这支小发卡捅了几下，喀嚓，手铐被打开了。
石磊对这个大库房里研究了一番，最后下了结论：“不错，这里的确是个死牢！无路可逃！”
怡然一直觉得石磊会有办法带着自己逃出去，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沮丧地顺着墙瘫坐在地上：“看来，这就是我的命啊！在劫难逃啊！”
这时候，怡然的情绪却出奇地平静下来。
“只是……石磊啊，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这辈子就这样了，我下辈子再报答你吧！”
“那，下辈子你准备怎么报答我呀？”石磊拿过一个纸箱垫在地上，让怡然坐上去，自己也坐在旁边。
“怎么报答你？我给你当……”怡然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迟疑了一下。
“当什么？说呀！”石磊用肩膀拱了拱她。
“当牛做马！还不行吗？”。怡然用头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
“不行！”石磊侧过脸看了看她，由衷地说：“怡然，你真是个奇女子，面对死亡，你还能这么冷静。”
“小时候我女乃女乃就跟我说过，发慌挡不了该死！可就是这么死了的话，太窝囊了！他妈的！早知如此，还不如跟他们拼了呢！大不了就是一死！”
“你呀，生错年代了，如果在古代，你肯定是一位行侠仗义的女侠！”石磊调侃她。
“你呀，就是生在这个年代，也是一位大侠！只可惜呀，白白地为我送了命……”怡然一阵酸楚，別过脸去，不让石磊看见自己的眼泪，她不想让自己的最后时光，在悲悲戚戚中度过。
石磊搂住她的肩膀：“放心，我们都死不了！我们命大！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好啦，你就别哄我了，我又不是怕死的人！”
“真的！刑警队的郑队长是我的同学！他会来救我们的！”
“公安局长还是我的同学呢！有用吗？那个老大认出了你，才要杀你，这里面肯定有故事，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迷，都这个时候了，你就把谜底揭开吧。”
“其实啊，他们并没打算要撕票的，是我连累了你！该我给你当牛做马的！怡然，你不会怪我吧？”
“黄泉路上有你做伴，免得我害怕孤独，也挺好的呀！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能够同年同月同日死，也不错啊！如果你把你的过去讲给我听，咱俩就算是扯平啦！”
怡然能够这么坦然地面对生死，到让石磊倍生爱怜：她一整天都水米未进，肯定又饥又渴；不知是恐惧还是寒冷，令她的身体瑟瑟发抖。
石磊的心里阵阵发痛，眼圈儿发红。他扯过那件军大衣，盖在怡然的腿上，自己靠着墙坐好，让怡然坐在他的两腿之间，靠在他的怀里，自己从后面环抱住她，用大衣把她裹起来，只露出头部。
怡然倚在石磊的怀里，石磊的体温从后背传递过来，捂热了她湿嗒嗒的衣服，捂热了冰冷的五脏六腑；石磊的一双大手，从大衣里面搓热了她冰冷的双手，散热到了冰冷的四肢。她嗅着他那血与汗混合的男人味道，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和略显粗重的呼吸，有点眩晕……脑子里突然跳出了一句话：“宁肯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自己也觉得不着调，偷偷地咧嘴笑了一下。
怡然暖和起来，觉得筋疲力尽，眼皮有些打架，她喃喃地说：“我不要睡觉，我想听你讲故事。”
“你不要睡啊，会感冒的！好，我给你讲故事，讲我的故事。我的故事讲完了，就会有人来就我们了。”石磊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我的老家在嵩山，父母都是农民。我从小习武，喜欢看武侠小说，总想当一个大侠！我爸做过少林寺的俗家弟子，我的武功是他教的。我小时候还得过市里武术大赛少年组的冠军呢！”
“高中毕业后，我就去当兵了，因为我差几分没考上警官学校。因为我有武术底子，就被选去了特种部队。两年后，我从部队考上了警官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了南方的一个城市，那个地方毒贩猖獗。我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做卧底。”
“做卧底？你不会就是在那个时期认识‘二雷子’的吧？”怡然插了一句。
“答对了，加十分！我的老大，就是二雷子的大哥，大雷子。我在他的手底下呆了两年，才取得他的信任。后来，大雷子这个贩毒团伙被一锅端了，只有这个二雷子漏网。我呢，也因此立功升职，做了刑警队副队长。”
“那后来呢？你怎么离开刑警队了呢？”
“再后来……再后来我就违反了纪律，犯了错误，被送上了军事法庭。呵呵，就是被扒了警服，被开除了警察队伍。”石磊晃了晃头，似乎要摆月兑这段回忆。
“那，你究竟犯了什么错误啊？”怡然小心翼翼地问。
“呵呵，反正你知道不是生活作风错误和经济错误就行啦！”石磊打着哈哈遮掩过去。
“我在南方也呆不下去了，又不能回老家，因为怕黑帮分子报复。所以就来到了北方，就遇到了贾龙大哥和你。”石磊长出了一口气：“后面的事，就不用讲了吧！”
怡然沉默了，她很为石磊鸣不平，又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有个问题如鲠在喉，她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这么多年，你就没成个家，没有女朋友吗？”。
“有过女朋友，当副队长的时候，都谈婚论嫁了。后来，她被黑帮分子威胁，还受了伤，我就和她分手了。”
“那你犯的错误，应该和这件事有关吧！”
石磊点点头。
怡然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在绷紧，手臂上的血管都暴突出来，就赶紧轻抚他的臂膀，还伸出胳膊反拢住他的脖子，摩挲着他的后脑勺，连连对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啊，石磊，我不该提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