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初露锋芒
十八个月前。
白衣罗刹,一个逐渐为人所知而又愈加神秘的名字,让无风便能掀起三尺浪的武林再一次沸腾了起来。没人知道他的姓名,也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除了金主和死人,他的身世仿佛是个谜,而他自己又如同一阵风,来去都不留痕迹。只能从一些好事的所谓武林人士口中得到一些讯息:二十岁出头,挺拔冷峻,一身白衣,一柄啸天剑,出鞘必见血。
饶舌的小二故作神秘的和店里的客人们谈论着白衣罗刹,几个粗鲁的汉子也来了兴趣,其中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人也提起了一个月前镜湖山庄的命案来。
“镜湖山庄庄主镜湖生,是三十年前赫赫有名的剑客,为人忠勇侠义,很受武林人士的敬重,自从妻子十八年前诞下一对龙凤胎后,逐渐退隐,与妻儿共享天伦之乐。上个月是他的六十大寿,山庄大摆筵席,江湖上有名气的人士都前去祝寿。没想到刚进门就听到了噩耗,大喜变大悲,镜湖庄主死于非命。”
“这件事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络腮胡子见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有些兴奋,撸起袖子,灌了一大碗酒,嘴也不抹一下继续讲,“以庄主的武功和庄里的保卫措施,当今武林能够伤他的没有几个,何况杀了他。怪就怪在从伤口看居然是一刀致命,可想而知要么凶手功力极高,要么就是庄主极亲密的人,趁他不备将其置于死地。再者,死者为人正直,很少与人结怨,而且他淡泊名利,已经近二十年不问世事,若是报复行凶那得是多大的仇恨啊。”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你们知道最怪异的是什么吗?”。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有人听见老庄主被杀时的屋子里发出一声长啸,声音悲凉凄厉,令人不寒而栗。据说只有啸天剑出鞘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不过从来没人见过。现在镜湖山庄悬赏一千两缉拿凶手呢。”讲完这些话,络腮胡子看着众人错愕的表情,有些得意,端起碗边喝边欣赏着自己的成果。突然他看到角落里有一男子自斟自饮,一脸的不屑,便起身走到他面前,“怎么,你不信?”谁料男子头都没抬一下,络腮胡子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喝了酒的脸更红了,一挥手,与他同桌的两个粗犷汉子提着刀直劈过来。眼看刀从半空中就要落到白衣男子头上,只见他手中的筷子突然飞起,分别打到两个人的手腕上,刀应声而落。同时络腮胡子被突如其来的转身一脚踢到门口,撞翻了好几张桌子,酒菜洒了满身满脸。事情发生得太快,众人的表情还停留在上一秒,白衣男子已经出了客栈。
幽静的树林里,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到地面上,斑斑驳驳。“出来吧,你跟了我一个时辰了,不累吗?”。白衣男子止住脚步,冷冷地说。只见从不远处树的后面蹦出一个穿着淡紫色衣服的女孩,十七八岁的样子。杏眼柳眉,苍白憔悴的脸上掩盖不住少女独有的青春与活泼。她盯着这个清秀瘦削的男子,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为什么?”“我在客栈里都看到了,只用一成功力就把他们打得那么惨,你一定很厉害。我要你帮我找出杀父仇人,替我杀了他。”迎着狐疑的目光,女孩悲伤而坚定地说:“我就是镜湖生的女儿,镜湖紫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一千两?”男子嘲弄地看着她。这句话让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除了钱还能给些什么,“我……我……如果不够还可以再加的……或者你要别的什么也可以的,只要我能办到……”话还没说完,白衣男子转身就走,女孩慌了,赶紧跟上去,“喂,只要你能抓到凶手,我们什么都出得起的……”“我不叫喂,我是秦慕。”见他的脸依旧毫无表情,脚下却不曾停,涉世未深的镜湖紫云吓得把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就只是不甘心地紧紧跟着他。
宁静的夜晚对秦慕来说是最舒服的时段,夜色遮住了他的锐利,也没了白天的嘈杂,只有这时才觉得有安全感。放松了警戒,饮酒舞剑吹笛赏月,他才觉得他是一个人,有着普通人的情感。可是今天不行,那个倔强的小姑娘清澈而决绝的眼神让他很不自在。“我是不会帮你的,别再跟着我。”秦慕有些烦躁,夜晚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没有理由跟一个素不相识女孩子分享。“你不帮我我就不走,除非你能找到一个武功比你高,人品比你好,长相比你帅,连衣服都比你白的人来帮我。”紫云翘起了她小小的嘴,上扬的弧度刚好是最招人喜欢的。秦慕有些想笑,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突然脸色一沉,喝道:“出来!”随即转身把紫云挡在身后。只见寒光一闪十几个黑影应声而出。“公子不必紧张,我家少主有请。”领头的黑衣人摘下面罩,作揖道。“你们是……”秦慕有些迟疑,只听紫云惊叫道:“荣叔,你怎么来了?”“小姐,原来你在这里,少爷快急死了。”说话人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衣襟内掏出一个扳指,对秦慕说,“这是尊师让我带给公子的,他说公子见了必会随我们回去。”秦慕接过扳指,笑了笑,“看来,我是非去不可了。”
荣叔是镜湖山庄的管家,老庄主生前最信任的人,亦曾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因着老庄主的知遇之恩,在庄主去世以后,心甘情愿辅佐青楚紫云两兄妹,管理山庄的大小事情。说话间,一座华丽的山庄出现在了眼前,出来迎接的正是镜湖紫云的孪生哥哥——少庄主镜湖青楚。此人细眉,丹凤眼,薄嘴唇,眯起眼睛的时候让人觉得难以捉模。外表清秀和善而城府极深,一心想要立威于武林,却苦于其父淡泊名利只能暗中操作。如今最大的阻碍已经消失,青楚的野心如一条刚刚从冬眠中苏醒的蛇,忍着一冬天的饥饿,吐出了长长的信子。由于荣叔早已派人通报了行踪,此刻他正在大门外等待秦慕一行人的到来。
“贵客驾临,有失远迎,还望秦公子海涵。”镜湖青楚作揖道。秦慕稍稍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身着华服的少庄主,不卑不亢地回礼:“早就听说镜湖山庄的公子机敏睿智,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就连令妹也是聪明伶俐,非一般女子所能比。”青楚一愣,随即笑着说:“原来你们已经见过面了,舍妹从小骄纵惯了,怠慢之处请多包含。带小姐回房休息。”侍女便扶着紫云往后院走去,余下三人边走边聊,谈笑间便到了偏厅。谁都没有注意到紫云离开时青楚意味深长地看了紫云一眼,除了荣叔。
虽是偏厅,却不失大气庄严,华贵当中透着雅致,尤其是一进门便能看到墙上挂着一张猛虎下山图,眼如铜铃,尾如神鞭,威风凛凛,第一眼见到的人如若不仔细看必会被其吓倒,未曾进门气势便少了三分。秦慕暗自赞叹这幅画的传神,推测定是出自名家之手。寒暄之后一位老者走入厅内,秦慕随即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行礼:“师父!”
这位老者青衣白发,看起来已过古稀之年,面色红润,眼睛炯炯有神,步伐轻快矫健,颇有些仙风道骨之像。他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无视道长,是脾气刁钻古怪的老头,更是青年才俊秦慕的恩师。几句交谈之后,秦慕便明白了,一向隐居山林的恩师这次亲自出面恰恰就是为了镜湖老庄主被杀一案。不说不知道,原来二人曾师出同门,因性格不合一度断绝来往,但是斯人已逝,一切恩怨都烟消云散,今日前来吊唁,同时也想让秦慕查出凶手,以祭老庄主在天之灵。
吃过晚饭,秦慕在园中散步,无论是山庄的布局设计还是花园中的珍贵品种,都让他大开眼界。一边暗自赞叹着,就看见镜湖紫云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秦大哥,你快来,”说着便拉着秦慕的胳膊来到后山的小亭子中。落座之后,侍女摆上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壶酒,酒味清香怡人,惹得秦慕直流口水。面对狐疑的眼神,镜湖紫云倒了两杯酒,自己端起一杯,煞有其事地作揖道:“紫云鲁莽,多有得罪,还望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紫云一般见识。这几样点心是我亲手做的,请品尝。”秦慕看着她傻傻的样子,忍住笑,清清喉咙,一本正经地说:“本来我是不打算原谅你的,不过看在美酒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不跟你计较了。”“真的吗?这么说你答应帮忙去找杀我爹的凶手了?我们拉钩!”紫云活泼开朗,单纯天真,秦慕不由地心中一动,“如果她还活着,会不会和眼前这个小姑娘一样呢?”
聊着聊着,就说到童年趣事,紫云的童年自然是任何人不能比的。“那时候,爹娘还有哥哥都很疼爱我,我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爹爹每次出门回来总会给我们买礼物,有时是布匹绸缎,有时是玉器首饰。”说着又拿出一块玉佩,“这块玉佩是我和哥哥十四岁生日时爹爹送给我们的,叫做子母玉佩,要我和哥哥永远相亲相爱,相互扶持。”秦慕接过玉佩,此玉为老坑玻璃种,颜色浓绿,分布均匀,浓艳而且明亮,质地通透细腻,乃玉中极品。“那时候,哥哥还经常带着我偷偷跑出去捉蟋蟀。有一次,我们在后山整整一天,捉了好多好多蟋蟀,放在竹筒里,怕被娘发现就藏在了爹爹的书房里和那些字画卷轴放在一起,本来打算等大家都睡着了再去拿,没想到晚饭时候来了几位客人,爹爹把他们请入书房欣赏字画,结果……”紫云轻轻笑起来,“我们被罚在书房跪到天亮……到现在我还记得爹爹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哥哥一句话也不说,第二天把《论语》一个字不漏地背了下来,从此我们获得了自由出入山庄的权利。”“可是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紫云低下头,“后来娘的身体越来越差,渐渐连房门都出不了了。看着她一天天憔悴下去,我们都很担心。娘终于还是走了,整整一年爹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说话,看着娘的遗物以泪洗面。哥哥很坚强,开始主持庄里的大小事情,可是他也变了,变得深沉严肃,一起爬树谈心看月亮的场景再也没有出现过。现在连爹也离开了我们,只剩下我和哥哥相依为命。一个幸福的家就这么散了,我一定要抓住凶手,为爹报仇!”紫云的泪滴到酒杯里,也滴到了秦慕的心里,第二次,他觉得心痛。秦慕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抬头看看月亮,轻轻叹息。
黑暗中,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