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樱落
倘若相遇是一种缘分，我宁愿从五百年前就积善成德，只为了修来今生的缘。纵然只是背影，我守住心中的信念，苦苦追寻，不奢望能与你相知相守，只求你偶然的一回眸，掠过我的身旁，便以足够。
眼见距离南宫雁和镜湖紫云的大婚之日不到一个月了，作为二人的好友，秦慕可不想缺席，于是立刻动身出关，希望把事情尽早解决，好赶回来参加婚礼。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出了雁门关，无论景色多么壮阔雄浑，秦慕始终提不起精神来，每当想到随时都可能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樱落，心中就一阵紧张。
牧民渐渐少了，一望无际的草原被漫天遍野的黄沙所替代，幸而水和粮食很充足，除了白天的灼热让人很煎熬以外，对于习惯长途跋涉的秦慕来说，一路上倒并不觉得辛苦。碧儿只肯说出樱落是在沙漠深处的一小片绿洲中，但具体是哪里却不肯透露，秦慕知道她是惧怕背后的某个势力，所以也不逼她，自己寻找，但是十几天过去，一无所获，他也有些后悔当初没对碧儿来硬的，不过静下心来想一想，一直以来黑白两道都在寻找樱落，碧儿能够说出是在沙漠深处的绿洲中已经是冒了很大风险，所以怪不得她。走着走着，已经到了下午，不仅是自己，骆驼也已经很疲乏了，看来要尽快找地方休息，否则沙漠的夜晚是很危险的。秦慕遮起额头向远处望了望，突然心中狂喜，使劲拍了几下骆驼的，向前方奔去。
绿洲！秦慕默念着这两个字，激动不已，此时就恨自己不能生出一双翅膀飞到那里。不过沙漠里的远方可不是一般的远，看到树林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喝饱水，秦慕放骆驼在一边休息，自己则拿出干粮慢慢啃。吃着吃着，忽然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仔细一听仿佛是从湖的对岸传来的，可是因为对面也是一片黑乎乎什么都看不见，秦慕只好提着剑循声而去。
因为不知情况如何，未免打草惊蛇，秦慕并没有沿着湖边走，而是穿过树林从后面来到对岸。透过树枝的缝隙，他看到七个中原打扮的武林中人正在与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打斗，他们功夫不弱，剑势逼人，招招狠毒且发全力，成包围之势将女子裹在中间。秦慕见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有些不屑，攥着剑想要出手却猛然发现那个女子纵然被团团包围却并非处在下风，从她的招式来看，紧凑但不慌乱，攻防得宜，最多出了三分力气，以一敌七绰绰有余。她像一条在水中嬉戏的鱼穿梭在七位对手当中，线条流畅而完美，仿佛并不介意对手的步步紧逼招招致命，只是轻轻地回避和阻挡，等待敌人的收手。秦慕看得呆了，合此七人之功力，自己孤身一人尽全力也未必能轻松获胜，而眼前的这个女子居然辗转其中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她的功力必定深不可测！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七个人没得到任何好处却始终不肯罢手，女子似乎不耐烦起来，剑锋一转直指其中一人的咽喉，此人急忙躲避，被女子翻身一跃踢出混战。阵势一乱，随即形势急转直下，其他人手忙脚乱起来。女子出招极快，剑在月光下闪着银光，如闪电一般舞动，不出十招，其余六人已经全部倒在地上。女子收起剑，坐到不远处的火堆旁，添了几根柴，却不曾说一句话。七个男人痛苦地从地上爬起来，面有愧色，领头的双手抱拳说道：“多谢姑娘不杀之恩。”说完便一挥手，带着其他人狼狈离开。女子自始至终都没看过他们一眼，只是专心地拨弄着火堆。
秦慕这才借着篝火细细打量起这个女子来，黑色素衣，身形瘦弱，冷漠的表情，忧伤的眼睛。是她，就是她——樱落！感觉自己的心骤停了一样连气都有些不匀，他知道自己找到了，也一下子失去了勇气。她真的是手段残忍废掉四大门派掌门武功的凶手吗？可是她又对刚才那几个人手下留情。倘若与自己魂牵梦绕的人为敌，到时候兵戎相见，自己下的了手吗？况且凭自己的武功，恐怕只有挨打的份了。正犹豫着要不要现身，忽然见到樱落往这边看了一眼，心想坏了被发现了。秦慕一咬牙，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整理一下衣服，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诗人赏月，姑娘观星，果然独具一格！”秦慕心中紧张，一张嘴居然吟起诗来，连自己都想抽自己一个嘴巴。看得出樱落防备心很强，她起身握紧手中的剑，虽然不是攻击的姿势，但冰冷的眼神就已经让人心生敬畏。秦慕不忍吓到她，连忙作揖道歉，况且本就无出手之意，所以就定在原地，微笑着看她，直到她渐渐放下戒心，重新坐下来，这才慢慢走到离她不远的距离，坐到她的对面。
火堆里哔剥作响，秦慕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樱落，头发很长颜色却很浅，几支发簪藏在头发里面若隐若现，细看起来不是最新的款式却都很精致。脸型是好看的鹅蛋脸，但是过于削瘦几近成为瓜子脸，秦慕暗想若是稍微胖一点或许会更美；杏核一样的眼睛略有些圆，总是定定看着一个地方，眼底偶尔滑过一丝不引人注意的悲伤，让人心疼；鼻子不是很挺，却显得很小巧，和小小的嘴巴很配。秦慕早知道她的故事，心中有悲悯之情，真真切切见到本人的时候，这悲悯又化作了柔情，将一切江湖恩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就只想静静地看着她，将她的一颦一笑都印在脑子里。他甚至希望时间就此停住，即使过后万劫不复，也要永远守护着她。
他看她流泪，看她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看她继续发呆，自己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想告诉她自己从数月前第一眼见到她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想告诉她自己追寻她的脚步千里迢迢来到关外是多么兴奋与激动，想告诉她自己不会再让她留一滴眼泪，无论过去是怎样的痛苦回忆，未来的路都会为她铺满鲜花。可是他说不出来，只能心疼地看着她，陪她一起沉默。
樱落是武林公敌式的人物，经常遭到武林正派的追杀，他们有的时候是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有的时候是为了挑战她“天下第一”的名号，刀枪剑戟暗器毒药每每花样翻新应接不暇，甚至无所不用其极。所以对樱落来说短暂的平静就弥足珍贵。她很少说话，大多时候都在湖边看着发呆，但其高度的警惕性使得即使是一只蚊子飞来都不会逃过她的眼睛。夜晚的时候反而会放松一些，并不惧怕附近的野兽，她说夜是万物的保护色，在黑暗中就不会被发现就算受伤也可以自己舌忝伤口。其实比起野兽来，人心更可怕。说的时候很落寞，秦慕听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只好怜惜地看着她。多数时候是秦慕在讲话，但他从不讲武林中的事情，而是讲他的游历，讲遇到的听到的奇闻异事。这时候樱落就会静静地听，露出会心的微笑。
偶尔会有牧民来到这里歇歇脚，把这里当成补给站，樱落就会很好心地帮他们把水壶灌满，找些能吃的东西送给他们。牧民也跟高兴地邀请他们去牧区吃烤全羊，喝酥油茶。热情好客的牧民架起火烤食物，老人弹奏器马头琴，这个时候年轻的小伙子和漂亮的姑娘就拉起手来，大家围着火堆唱歌跳舞，每个人的脸庞上都洋溢着简单淳朴的快乐。为了答谢他们的招待秦慕主动承担起保护羊群的责任，这片草原上的狼很强悍，经常袭击羊群，甚至伤人。有好几条牧羊犬都被狼群撕碎了，牧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羊咬死咬伤，却无能为力。秦慕想凭自己的功夫对付几头狼还是不成问题的，打包票说一定能抓到头狼，于是便每晚守在羊圈周围等候狼群的出现。一连三天，狼都没有出现，秦慕还是耐心等待。这晚，过了子时，人们都已睡去，秦慕也有些乏，打了个哈欠，忽然见到羊群躁动起来，惊慌地一边叫一边试图冲出围栏，牧羊犬也都戒备地瞪着周围。秦慕知道狼群要来了既兴奋又紧张，不过他提前就告诫所有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以出来，所以现在的心情没人可以跟他分享。等了三天了，腰酸背痛，今天正好舒活一下筋骨，杀他个片甲不留！绿色阴森的眼睛越来越清晰，它们在靠近，再近一点，再近一点……没错，只听“扑”的一声，七八头试图扑向羊圈的狼都被从天而降的网子包裹起来，出不去了。其他的狼见到这阵势，不敢冒然进攻，不远不近地盯着秦慕，明知有陷阱，却舍不得美味的小羊，就这么僵持了很长时间。秦慕知道狼的耐力相当好，而且它们会一直等待机会，只要一有松懈立刻就会反补过来，所以神经一直紧绷着，不敢有一丝懈怠。但是始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秦慕正在想办法怎么将它们一网打尽，猛然听到远处传来“嚎呜……嚎呜……”的声音。难道是头狼？秦慕紧张起来，它是要传达什么信息？正疑惑着，只见周围的狼都慢慢转身，不再管被缚住的狼兄狼弟，也不再盯住近在眼前的美味小羊，迅速离开。秦慕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提起剑追着狼群就往远处去。
追着追着，不知不觉就出了牧区，走到了戈壁里，秦慕心中七上八下的，狼是不可能轻易放弃的动物，它们一定是有什么计划才会选择撤退，追了这么久，它们就只是不紧不慢地跑，居然没有一头狼要反身袭击自己。突然转念一想，不对，难道是调虎离山？忙要返回，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来路都被堵死了，几十头狼把自己团团包围，发出兴奋的嚎叫，不知道是不是在得意地向同伴炫耀，外围一头白色的狼应和着它们，在月光下就像常胜将军一样高贵和骄傲。秦慕暗道不妙，敢情不是调虎离山而是瓮中捉鳖啊！难道这群狼学过孙子兵法？他开始后悔了自己的鲁莽了，非要逞强不肯让人帮忙，今天搞不好就得被群狼撕碎，死无全尸啊。不过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死就死吧，跟这群畜生拼了！说着拔出啸天剑，只听得一声长啸震彻整片天空，惊动天地。趁着群狼发愣的一瞬间，秦慕舞着长剑如疾风骤雨般杀将上来，试图冲出一条血路。刹那间剑的呼啸声，狼群的嚎叫声，撕破皮肉的刺啦声混杂在一起不可分辨，在旷野中令人胆寒。无奈狼群数量众多，前赴后继，纵然狼尸满地始终不能冲出包围。狼群伤亡惨重，呜咽着退到十米以外一边休息一边等待时机，而自己亦是筋疲力尽，全靠一股信念支撑。看看天色，还有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可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见到初升的太阳，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撑下去。“嚎呜……嚎呜……”头狼又在号召自己的士兵发起新一轮的攻击，那些越挫愈勇红了眼睛的狼亢奋起来，似乎将这次看成了最后一战，煞有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悲壮。秦慕扶着剑喘息着，等待这一刻的到来。突然，就听到急促的马蹄声，远处扬起的风沙包裹着骏马像一道闪电飞奔而来，奔驰的马冲散了狼群，朝着自己奔来。“上马！”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声音，秦慕猛然惊醒，纵身一跃到马背上，抓住缰绳就往头狼的方向冲去。这时，头狼正在和一个人搏斗，耳朵被削掉一只，鼻子上也是血肉模糊，身上也到处都是血，似是受了重伤。樱落！秦慕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见到樱落握着剑提起内力，整个人都升到半空中随即快速旋转起来，像一把刺刀一样整个身体都刺向头狼，寒光一闪，瞬间头狼被劈成了两半。追着秦慕赶来的狼群看到如此情形，斗志尽失，悲愤地仰天长啸，可谓泣鬼神。樱落走到秦慕面前，一句话都没有说，扶他上马，返回牧区。
秦慕抱着樱落的腰，靠在她的背上，闻着头发里混着狼血的腥味，却感到一股清香。他太累了，不一会就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帐篷里，伤口也被处理过了，外面飘进来酥油茶的香味，秦慕有些饿了，挣扎着坐起来，正巧牧民十二岁的女儿阿依玛送药进来，便询问着要些吃的。阿依玛看着他喝药，钦佩地说：“大哥哥真是我们草原上的大英雄，杀死了头狼，狼再也不敢来吃羊了。”秦慕诧异明明是樱落杀死的，怎么能说是自己呢？转念一想肯定是她不爱解释的性格让人们误解了，不过既然她不张扬，自己也就不要去惹她不高兴。放下碗秦慕问樱落怎么样了，阿依玛说到：“大哥哥你不知道，那天可惊险了。你追着狼群离开，我们以为安全了就走出帐篷收拾被捉住的那些狼，没想到居然是头狼的调虎离山之计，他们折回来包围了我们，幸亏是樱落姐姐杀死这些狼就了我们，她跟仙女下凡一样‘刷刷’几剑就把狼的头给割下来了。她说声怕你中了头狼的诡计就骑马去追你了。到了天亮才把你带回来。”秦慕见她说了半天都没说到点子上，干脆不再问，直接下床走出帐篷去找樱落。天气很好，大朵大朵的云彩在天上飘着，和远处的白色的羊**相辉映。秦慕发现了熟悉的身影，朝羊群跑去，此时樱落正抱着一只小羊羔玩耍，听见有人喊她就站起身，看着他向自己跑来。两个人就站在约有一米的距离停住了，又白又肥的绵羊在他们之间穿来穿去“咩咩”地叫着，风在吹云在动，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是停止不动的，许久，秦慕开口道：“你……昨晚没有受伤吧？”樱落摇摇头，笑。秦慕问：“那个……昨晚……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就没命在了。”樱落不说话，还是笑。秦慕脸都有些红了，鼓足勇气再说道：“救命之恩秦某必定永记心中，倘若姑娘有什么要在下做的，在下必定万死不辞。”“不用万死，你以身相许吧！”不知道什么时候阿依玛一家人来了，起哄起来。秦慕很尴尬，清清嗓子：“这个……的确是一个好主意……不知姑娘意下如何？”樱落一下子变了脸色：“公子不要开这种玩笑，我会当真的。”说完转身就要走。秦慕慌了，一把拉住她：“樱落，我是认真的，我的认真只为你存在！”
风轻轻吹，吹过窗前，叶静静飘，在回旋，拨开你眼前的碎发，看到希望与明天。“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樱落从秦慕的怀里挣月兑出来，定定地看着他。“你是谁并不重要，”秦慕笑，“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就很满足了。”“可是……”樱落还想说什么，却被秦慕再次揽入怀中。他抱的那么紧，仿佛怕她突然就在怀中不见了似的，也许他早已预感到这段不为世俗所接受的爱情最终会烟消云散，只是现在还舍不得放手。
他知道她的一切，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对他一无所知，却以为自己一见钟情都是上天安排的缘分，于是安心地接受这恩赐。他以为自己就这样和心爱的女子开开心心一辈子就好，每天一起在沙漠之中舞剑，让扬起的风沙成为快乐的音符；帮主牧民照顾受伤的小羊，“咩咩”的叫声让心都柔软了；发现一株兰花，将它种在二人相遇的地方，每天悉心照料，为它遮风挡雨……秦慕把自己困在自己编织的梦里不肯醒来，直到那一天。
那天天气很好，樱落在为兰花浇水，秦慕便去林中找些野果，突然听到“咕咕……咕咕……”的叫声，抬头一看真的是有一只白鸽正在往这边飞来。秦慕一跃而起将鸽子抓住，随即看到了鸽子脚上捆绑的纸条。纸条上写：“秦兄，进展如何？佳期近，望出席。南宫雁字。”秦慕这才想起来过几天就是南宫雁的大婚之日，二人情同手足，他的好日子是万万不能缺席的。但是要不要带樱落去呢？五大门派掌门遭袭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她现在依然是被怀疑的对象，倘若回到中原必定会引起各大门派的注意不能冒这个险。他要独自回中原再找线索。秦慕打定主意，这才回去。
樱落已经煮了茶等他回来喝，清新的味道人心旷神怡。“你怎么了？”樱落看出他有心事，关心地问道。“嗯，我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要入关几天。”秦慕拉住她的手，轻轻说道，“我会很快回来，你在这里乖乖等我。”樱落看着秦慕，突然心中一阵悲伤，她是何种人物，在刀尖上行走的人怎么会看不到他眼中的一丝闪烁。可是她又是那么的倔强，就算心痛也不会让别人察觉到到一丝一毫，所以不动声色地为他收拾行装，将马缰绳放到他的手中。秦慕接过包袱，忽然觉得很沉重，胸中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带她一起走吧，就算全世界都容不下她，只要有爱就足够了！”可是理智告诉他必须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才可以安心地在江湖上行走，他不要她受伤害。牵着马转身，他知道她在看他，可是不敢回头，怕自己心一软就将她陷入危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