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相吸1、夕相约
思君日甚久,哪知岁寒轻一城一画苏州。薄暮泛檐上,华灯照人行。入耳步步声,踯躅疑是卿。再无三两意,便知你我情。
除夕前夜,幽兰接到蓝萧着人送来的信涵,请她和阿青明晚到苑里一聚。这样礼貌又合理的要求她没法拒绝,琢磨着蓝公子是如何得知她们的住处时已到了高华苑。
孤城画角,庭院昏深,里面却是一派迎新的喜庆景象。冷风轻香,飘伴着雪后的白梅。吃个饭罢了,她安抚自己说。
令羽派来相陪。幽兰觉察到他讲话非常周全,但让她觉得笑与哭都不是他本人。“公子来了。”她瞧见一抹蓝影。
“幽姑娘。嗓子有好些?”久别后关切的问语。
“小姐的情况依旧没什么改观。”
“药有继续吃。”她点点头。
“可惜江飞前些日子刚离开,不然让他瞧瞧,定是要让他治好的,我可是早就帮他完成了心愿。”摆摆手,不能强求之事。
未坐,却是带着她们往外走。
“不在苑里?”阿青问道。
“前几天新开了家酒楼,请你们去尝尝菜也算是给苑里的丫头们轻松下,让她们自个儿玩会。”蓝公子悠如慢踱。
“之前跟小姐住在苑里的时候就听闻蓝公子对她们好,没想到蓝兄这等有心,令幽青敬佩!”
“对她们太好反而把她们惯坏。”
温厚暖适的马车内,男子的豪气谈笑声不时响起,幽兰默然听着。
其实她已不喜欢当听众了,不想要再这样子生活。主角也好配角也罢,只这一生站在角落冷眼旁观,欢笑是他们的,痛苦是他们的,总是事不关己地在站在角落,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她想要改变。祈求着上天,但愿望实现后是否还有后悔的余地?
楼前有乞丐蜷缩着,不知生死,好心的路人扔两枚铜板进他的破碗。
“叮儿”金钱的声音总是那么美妙,穷苦人为它劳碌一生,有钱人为它出卖一生。幽兰不像那些守着明月珠秀的闺阁小姐,漂泊成长的历程让她对生活有着一些感触。轻轻过去放了些钱到破碗里,或许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给他弄点吃的,好生照顾。”听蓝萧吩咐小二,心头一暖对他多了几份刮目相看的意味,却也是不敢看他。
在怕些什么呢?
灯火通明,闪光耀眼,比醉酒仙要华贵三分。
蓝公子带着她们进门来,解释着:“风雅楼与醉酒仙不同,专门做些熟人生意。厨子请的是杭城齐璇庄的齐大厨和旋夫人,做的是江南名菜,希望幽姑娘和阿青多指教才是。”
“蓝兄的品格高雅,我和小姐有的吃就行了。”
一楼甚是豪阔,没有任何喧闹声。幽兰原以为新开业没人,上得楼来路过一间间紧关的竹门,里面却传来许多嘈杂的人声。木廊尽头,门牌竹简上刻着“无极”二字,跟随进去映入一眼白衣,“叶兄来的真早。”
叶公子闲坐饮茶:“等人已经成了叶某的习惯。”
相互见过,幽兰与阿青都很惊讶,“蓝兄你跟叶公子认识?”
“蓝公子派人请叶某过来吃饭,此等好意叶某怎会拒绝。”叶公子的话语一惯冷淡。
围坐在圆木桌前,幽兰有些恍惚,一个潇洒飘然离人间、一个优雅淡笑于尘世,两个如此耀眼夺目的人在此相聚,真是让她很汗颜一城一画苏州。他们太过耀眼,以致自己黯然失色。
叶公子想来等了许久,已说道:“听闻明日普法寺天一主持开光讲法,苏城信男善女都将前去。王爷知府们的家眷已都受邀,不知天一主持闭关十年,再次讲法有何精妙法门要传我等众生。”闲语间已有饭菜上来。
“叶兄也信这等事情。”蓝萧笑睨。
“那倒也不是,叶某只信缘分二字。”
缘分?幽兰忆起茶楼初见时他也说有缘自会相见。
“那叶公子的有缘人出现了没。”
“有缘自会相见。”叶方薄忽的扫过来,幽兰假装低头。
饭桌上一时无声,她抬起头偷瞄了蓝萧一眼,那眼神看得她心里发麻。过后放松下来假装淡然地夹菜。
叶方薄见原本有些生气的蓝萧脸上划过一道微笑,继而又命令羽去请人弹曲助兴。心里一丝轻叹。
阿青很适时机地问:“话说回来,我很好奇,江公子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蓝公子嘴沿泛起:“那日把我堂姐请来苑里,晚上吃饭时江飞紧张的不停喝酒,不料把自己灌醉了,说什么自从第一眼见了之后便对我堂姐念念不忘,希望我堂姐能够接他”
“啊?江兄竟会如此这般?”
“江公子为人应不会如此方乱。”
“他醉酒胡说,我堂姐也不会较真。谁想第二天醒来记起昨晚之事后,立马收拾行李溜了。只留封信说有愧于酒后失言,无颜再见佳人。”
“没想到江兄真心喜欢蓝淑小姐。”
蓝萧假装叹气:“我看牛郎有意织女无情。我那堂姐怪江飞小家子气,还说我把她骗来陪人喝酒。”
“没想到蓝公子还有做红娘的嗜好。”
“蓝某美女见的也有无数,叶兄若喜欢哪个我这红娘也可为尔一做。只是夺人所爱可不是我的作风,还望叶兄到时看准了,末让我做了不义之人才行。”
叶公子露出一脸不屑:“蓝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领,这等事要两情相悦才,行强求不来。”
空气中凝漫着解不开的争讽意味,竟让人觉得相看两都厌。
“我正要提醒叶兄,这等事要两情相悦才行,强求不来。”
“两位此时在讨论男女之情?”幽青不知他们到底讨论些什么,忽得想起上次的事,“我想起上次从北方回来问蓝兄是否有思念之人,蓝兄还未回答呢,想来是有了?”
暖灯红照,美酒银杯,这一桌的诱香美食,竟也看多吃少。
幽兰盯着蓝萧,他却神情依旧。那是有了?有喜欢的人了?思念之人未必就是喜欢的人,可如果不是喜欢之人为什么不否认?
她突然间很恨自己,恨自己什么呢?
恨自己在离开后却想见他?
恨自己听了他的许多花边新闻却还希望能见到他?
恨自己喜欢上了他?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惊望向蓝萧,却见蓝公子此时也正在看她,目光相碰时竟觉得他的眼睛深邃异常,像是要把她的一生都看尽
她本能的躲开,知道这个人不应该喜欢。
是什么带走了希望,加入了惶恐,提高了分量,增添了疑惑?
眼看着又要陷入一阵沉默,幸而一阵琵琶音从屏风后面拨来。接着一女音响起,是唱惯曲的音喉,不悲不喜,不欢不闹,似是背景音乐让人舒缓哀静。
“蓝公子,此曲比当时林小姐所弹如何?”叶方薄说的那个流言幽兰也有听过,只是阿青可能不知道。
“若当时林小姐真是一曲琵琶定终身的话,屏风之后的人不知要结多少婚了。”
蓝萧此言一出,屏风后的琵琶声顿止。视线回过去,隐约可见粉红裙纱独坐在锦屏之后。那女子笑道:“蓝公子过夸了,如烟怎能跟林小姐比。”
“不想是花月楼的如烟姑娘。叶某早听闻如烟姑娘才艺无双、名满苏杭,今日能听此曲,真是荣幸之至。”
屏风内女子又一声轻吟笑:“如烟能得蓝公子赏识在此弹曲,又能见到苏城才名绝世的叶公子如烟此生足矣忘忧。愿为两位公子再献一曲。”
“有劳如烟。”蓝萧倒不客气,如烟称呼的很是亲热。
屋内四人神情各异:钦慕之色,好奇之色,心厌之色,悠闲之色展露在脸。唱语哀凄却不悲切,在这年岁交换之时,转头思拊过往点滴,也是一件雅事。
幽兰看蓝萧听的悠闲,暗想难不成他已经听厌了?
是了,他当然不会像叶公子那样纯粹是欣赏,也不像阿青那样只是欣喜,他每天都看那些女子在他面前唱歌跳舞、争风吃醋,应是已经习惯了一城一画苏州。
转过头,不想去看他过来的目光。蓝萧看着她生气的样子,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唱罢,如烟出来答谢,幽兰都没抬头看她如何倾城之色,只听叶方薄和蓝萧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她不知的是,此时不见不代表以后不见。人生时刻遭遇着变化与戏弄,不久的将来她却不得不去找如烟姑娘。
原本暗黑的窗外突然响起爆竹鞭炮声,埋没了所有的心思杂念。烟花五彩斑斓的透过木雕窗与薄油纸,时现时暗,应是到了戌时。
蓝萧端起酒杯欣赏了会烟花后说道:“阿青,幽姑娘。明日一起去普法寺如何?”
“蓝兄也要去听主持讲法?”他怎么看都不像这号人。
“明日初一,去山上凑个热闹。顺便见个人。”
幽兰心想大年初一与阿青在家也无事,便同意了。
“那今晚你和幽姑娘就住苑里,明天一早我们便可出发。”蓝公子还真是热情,幽兰只能笑着表示感谢。
“叶兄今晚”
“蓝公子好意叶某心领,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那好。”蓝萧一脸坏笑。
酒过半巡,一缕熟悉的笛音从不远处传来。
“他来等我了。”叶方薄摆下酒杯。
“你们还真是”
“叶某先行告辞。”
说完,衣袖一耍转身便消失在屋内。
阿青已跌跌撞撞的走不动路,送他到上次高华苑住的房后,便由红桃服侍。回来的路上,蓝萧陪着却没见殷英。
“上次的信幽姑娘没看。”静黑中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幽兰摇着头却忽然想到黑暗中他看不到她的回话,心想也没办法。
“嗓子没好?”
又是沉默,只是这个问题他之前已经问过了。
两人在无声中走着,周围只剩得萧萧树声,明明前面史环点着灯笼,明明后面有个丫头跟着,为什么只听到他的声音与自己的心跳?
“幽姑娘回去睡的着?”
“陪我走走吧。”
沉默表示答应吗?
这黑夜中走哪去?一个转弯前面的灯笼已经不见,腰被一搂,耳边传来一丝轻语:“我们到屋顶上坐坐。”腾的一阵风啸,幽兰惊慌的心还未定下已见跟蓝萧站在屋脊上,这动作相似了那晚破庙遇刺的情景。
想起两人在洞穴内的相处,尴尬之情涌上全身,忙挣月兑蓝萧的手,却又被他抓住:“当心掉下去。”往下望,身子颤了颤,“看远处就好。”
目光望向远处,稍稍平静下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
这是比较高的屋顶,寻眼望去,有条横亘的河静静的躺在那儿。冬天的河水冰寒而刺骨,想想都会哆嗦。远处一坐山,因河面的反射轮廓线若隐可见。没有月亮的夜晚,只头顶上三四颗星星还眨着眼。黑云轻浮飘着,偶尔脸颊上领略过河面上吹来的冷风。
这样的时候,真没什么风景好看。原先很吵闹的爆竹、鞭炮现都已减息暗淡下去,依着风俗要等午夜之后才会响来新一轮的高氵朝。
瞥头望了眼他,暗说:“这么高的地方要怎么下去。”
却见他已经笑了,第一次发现他原来笑起来很好看,像暖花像冬阳像煦风,他的一切都那么美好。“你别生气,坐会就回去。”
幽兰随手搓了搓手臂,过后却觉得一阵暖意盖来,蓝萧的那件蓝袍不知何时已被披在自己肩上。
“我练过武的那晚在洞穴帮你趋寒”幽兰脸色暗线,为什么要提那件事?
她尴尬的转过头去。“不过说起来,除了那晚之外,我与幽姑娘还真没怎么两个独处。”
知道就好,你不觉得男女这样子独处很不合礼吗?
“貌似除了我堂姐之外,我跟别的女子还都没有独处过。”
幽兰表示不信。
“被你发现了若传说中的风流公子蓝萧从没跟别的女子单独在一起,这还真的说不过去。”
夜风吹着些嬉笑,竟不那么寒冷。薄雾漫来,暖意却溢满心头。
视角远望。广袤天空之下,一披衫女子与优雅男子坐在屋顶,独会幽情,真是风景这边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