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洛阳已经学会了走路,但走的却有些不稳。
正午的日头很毒,五姨太太怕晒着他,就将他抱到了凉亭内。
被人强抱而起的洛阳嘟着小嘴,明显的有些不高兴,但因人小力弱,却又无可奈何。
可能是实在是没了可以玩的东西,洛阳四下看着,蓦地拿起腰间那碧绿的玉佩,塞到嘴里咬的‘咯咯’作响,调皮的笑看着洛晗。
五姨太太看着洛晗正色道“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他一个小孩子岂不浪费了”。
自从有了洛阳,唐老夫人对五姨太太也算特殊对待,但她生性温婉贤惠,平日里遇事是能忍则忍,受的委屈自是不少。
洛晗看着她眼角的细纹,心里有些不忍遂拉过她的手,“都是自家人,您就不要客气了”。
洛晗捏着洛阳那圆圆的脸蛋,瞥了眼身后那隐在亭子后面的身影淡笑着看了看日头道“等下姐姐还要去趟医馆,得回房取点东西,你要乖乖的听话”。
低矮的一间瓦房,四周的墙壁明显有了坍塌之势,屋顶上不不平坦的灰瓦已经斑白的厚薄不一,露出了一个个的小洞洞,布满了被风雨侵蚀的痕迹。
“四小姐,您快喝茶”略显粗糙的木质方桌,上面的茶壶手柄已有些摇摇晃晃,那个皮肤黝黑的汉子从脸颊红到了脖子根,倒完茶后双手放在身侧,明显的有些局促。
“地方也小也没什么好茶,真是委屈了您”祥子说的甚是诚恳。
洛晗打量着屋内的布置,除了这张桌子外,屋子的北角处还有一张木床、两把椅子、以及一个红布帘子隔成的简单衣柜。
虽是简陋,但却干净整齐,洛晗看了看那略带紧张之色的祥子,到真难与他这看似李逵般的外形联系在一起。
祥子拿着那玉双手递给洛晗“这玉,就物归原主,倒是放下我的一桩心病”。
洛晗看着眼前人那越埋越深的头,心念微动,这样的一个红脸汉子,若当真沦为偷盗之人,就真是可惜了。
洛晗看了看桌上那碧绿的玉佩,倒是越发坚定自己此时的决定,含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里面是给你的推荐信,到了那边你就去找老冯,他自会给你安排,还有这些是给你准备的一些盘缠,你拿着路上用”。
祥子再次涨红了脸,用憨厚的声音道“我做过那么多对不起小姐的事,小姐却对我恩重如山,这叫我还有什么脸面……”他说着声音竟越来越低,蓦地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这翠色玉佩纵然不是稀世宝物,可毕竟自己带了这么多年,而人就是有这样的情节,不只是对人,就是对某件物品,用久了也会产生浓烈的感情,而不忍心将它丢弃。
洛晗轻抚着那光华的玉,又看了看桌角那一沓厚厚的信,含笑道“只要你洗心革面,一切都是值得的”。
“四小姐,您就像祥子的再生父母,我……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祥子拍胸脯说着深深一鞠躬,脸上满是感激之情。
洛晗扶起他,淡笑着瞟了眼一直隐在门口处的身影“你快快起来,如今道不必谢我了,还是和那些关心你的人告个别吧”。
这几日,医馆的病人很多,患的多半都是中暑,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历练,洛晗的医术倒是大有长进。
洛晗纤纤细指轻轻拨了着算盘,蓦地想起洛朝这几日也有些中暑,便提笔开了两副滋养身体的方子,吩咐伙计取了来。
洛晗轻戳口茶,随手翻阅着医书,看的饶有兴致,只觉得耳边嗡嗡声不断,随手摇着蒲扇赶走周身的蚊子,看了看外面仿若罩了层墨色幕布的苍穹,才意识到原来竟这么晚了。
晚风袭来,卷起了月白纱帐的一角,透过那一角,正好可见那刚刚跃上屋顶的那轮上弦月,窗台上银色烛台底座上的熏香已经燃尽,那散落的灰烬尽情的坠落着,仿若那细雨清风中那飘落的杏花。
二姨娘一向视我为洪水猛兽,纵然我好心送药,只怕也会被她视为另有居心,洛晗想着越发觉得让碧螺去送药明显是个错误的选择。
満池的花枝在晚风中轻拂摇摆,送来了缕缕清香。
二姨太太看着桌上的药,吊起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红袖,将碧螺那丫头刚刚送来的药扔了去,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这摆明了就是炫耀来了”二姨太太有些不耐烦的说着。
“四……四小姐,我……我只是奉命行事”红袖红着脸颊有些不敢直视洛晗的双眸。
洛晗笑靥如花,看着被红袖扔出去的药“我来送药,不过是顾念兄妹之情,姨娘这是为何?难道我会加害哥哥不成。古语有云:多行不义必自毙,如今看来姨娘却该自求多福,莫要害人不成,反倒害了自己”。
二姨太太看着眼前这比花还娇俏的人,虽然有些惊叹,眼中却满是嘲讽“不过是个稚气未月兑的黄毛丫头罢了,说话做事还是低调些好”。
“原来姨娘也懂得低调!也难怪,能将一个人藏得十几年,而不被人发现,果然是够低调”洛晗娇笑着倒了杯茶兀自坐下,轻咂小口,上好的龙井茶味余香犹存。
二姨太太剑眉微挑,“这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虽与我相关,但若不是受人相托,倒也不是非挑明了不可”,洛晗说着说着将几封尚未开启的信函轻放到桌上,气定神闲的看着二姨太太淡淡的接着道。
“祥子早已不在杭州,他说要洗心革面,我便替他寻了个差事,这些信他并未看,临走时他托我将此转交给您,我想着他与姨娘即是故交就将信带了来”。
十五年前的那场大火,将偌大的贾家夷为平地,当二姨太太赶到时,入眼皆是灰烬,连空气中也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也就是在那一日,他救了祥子,将他寄养在城外的一间寺庙。
二姨太太眼中闪过阴厉,竟有些恼怒。劫匪、孤岛,都是多么好的下手机会,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除了洛晗这丫头,他不但不听,竟然还背叛了自己,养了他这么多年,还不如那只会摇尾巴的狗。
“姨娘既然不收,那我拿回便是,待到日后有机会时也好交还给祥子”。
二姨太太迟疑的神色一闪即过,扯出淡淡的笑容“那就有劳四小姐了,既是故交之物,岂由不收的道理”,说着将信收了起来。
洛晗巧笑嫣然“姨娘果然是明白事理之人,看来这其中的道理也不必我在多说了”,洛晗顿了顿,接着道“人在做,天在看,这次的事洛儿也就作罢,姨娘自求多福吧”。
夕阳西斜,独留一抹红霞,洛晗伸开双臂,想要抓紧这红霞暮色。
“唐洛晗,你们唐家也欺人太甚”二姨太太看着洛晗渐行渐远的身影,脑海中浮现着那熊熊的大火,指甲紧紧攥着那几封信函不自觉的陷进肉里,脸上满是愤怒,眼中也闪着几丝狠意喃喃道。
唐老夫人的身体本就不好,这个时节的天气有很潮湿,几日下来,不仅腿疾加重,又染了风寒。
而出乎意料的是二姨太太最近竟一改原来的骄横和嚣张,待人接物反倒是越发的端庄贤惠。自唐老夫人犯了老毛病,二姨太太每日必到,嘘寒问暖不说,从饮食起居到煎药摇扇,事无巨细她更是面面俱到。
外面热的要命,唐老夫人的房间却门窗紧闭,闷得人有些上不来气,“祖母,您今日感觉可好了些?”洛晗关切的问着。
“都是老毛病了,吃了药就好些,不吃就严重些,你呀,还是好好读书,这里一切有你姨娘”唐老夫人看了看低眉顺目摇着蒲扇的二姨太太眼中闪过赞赏,一把拉过洛晗,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侧柔声说着。
“是,有姨娘在,洛儿又怎会不放心,只是太想念您啦,就想着过来看看您”。
洛晗故作夸张笑的幸福恣意,斜眼却明显的捕捉到了二姨太太眼中的那抹恨意,果然不出所料,什么端庄贤惠、待人诚恳,都不过是她故作的姿态罢了,原来她真的忍不住了,才出了这个狠招,洛晗心念微动,原来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二日,外出采办药材的唐宗信才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听闻了唐老夫人的病情,自是紧张的亲自看过。
晚饭后,二姨太太一改平日的浓妆艳抹,穿的是一件银色烫金的斜襟束身旗袍,刚见到唐宗信早已哭得像个泪人,蓦地拉过尚还虚弱的洛朝跪在地上说的有些凄惨“老爷,玉环平日不懂谦让,说起话来又没大没小,错事更是做了许多,如今不但知错了,而且也愿意改过”。
二姨太太哭的悲戚,忏悔之情俱显“朝儿也是您的亲生儿子,虽没有洛儿的聪慧机灵,但也不该每日闷在院子里,以至于都闷出了毛病啊,妾身求您看在我知错的份上也给朝儿个历练的机会。这唐家的家业早晚还不是他的,何必让洛儿一个女孩子抛头露面呢”。
唐宗信微微皱了皱眉头“刚回来,怎么就哭哭啼啼的”。
“这么多年,该过去的都过去了,如今玉环知错了,不敢奢求得到老爷的一丝爱怜,只求从此之后相夫教子”二姨太太说的诚恳。
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对于眼前的人,唐宗信虽没有什么感情,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感情,但如今听她如此说,倒还是真心的希望这是她的肺腑之言。
子不教,父之过,唐宗信看着洛朝那有些消瘦的身板,疼惜之余更多的却是自责,遂俯身轻抚洛朝的额头,看着起身站在一侧的二姨太太沙哑的声音中带着几丝无奈“朝儿的秉性,你这个做娘亲的还不清楚吗,你若有时间,就好好管教朝儿和昕儿,莫要管这些闲事”。
碧螺不满的跺了跺脚道“这个二姨太太,怎么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呢,小姐,这摆明了就是在向老爷说您的不是”
洛晗躲在屋外,屋内那虚假的一切自是听的清清楚楚,不禁感叹,原来姜还是老的辣,遂轻笑出声“碧螺,我们进去吧”。
二姨太太看着推门而来的洛晗,泪眼朦胧中闪着不易被人察觉的恨意。
而她这瞬间的变化,又怎会躲得过洛晗那敏锐的直觉“母亲刚刚给祖母熬了药,顺便给哥哥熬了一份,就差我送了来”,洛晗说着恭敬的将药递到二姨太太的手中。
她接过药说的轻柔“真是有劳姐姐了”。
“姨娘不必客气,只要哥哥能早日康复,再辛苦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