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星期六,柳眉却习惯性地早起。
尽管心里并不认同路宇庭妄下的决定,可当看到厨房内许多幻想中的设备,在此一应俱全,她忍不住技痒。
打开储物柜,发现里面的食材不少。耳畔忽而略过昨晚路某人说的话,挑选食材的手僵了下,还是挑了瘦肉和皮蛋。“算了,只此一回,权且当我还他的。”
将大米洗净,放入砂锅中慢慢煮着,趁着这会儿,洗净瘦肉,切成肉丁,加入适当的调料略微腌制,然后开始剥皮蛋。等锅中的大米开了花,便加入肉丁继续熬煮,约莫十分钟后,放入皮蛋和盐花,再烹制三四分钟即可。煮好了粥,她并没将它立即盛起,仍盖着盖子。开始着手料理蔬菜。削土豆皮,切土豆丝,然后将切好的土豆放入水中清洗,待锅中开水煮沸,便将其放入锅中煮熟,而后晾凉拌料。柳眉驾轻就熟,凉拌土豆丝是她甚为拿手的一道凉菜,就算是当大厨的堂哥也赞不绝口。又细细翻看了冰箱里的食材,虽然里面种类颇多,一大清早的,柳眉却并不想碰那些鱼肉,又挑了一些姜和一把青菜,准备弄一道拔姜丝和炒青菜。
记得小时候,和邻里的一群皮猴子上山入地,能生吃的不能生吃的,都被他们捣腾着吃,初夏摘杨梅,盛夏攀葡萄,秋天窜柿子……家里的大人见了都喊打喊骂着,大人原以为他们也就馋嘴新鲜水果,却没想皮孩儿连菜园都不放过。胡乱摘黄瓜,扯坏了藤;揪着丝瓜花喂鲤鱼,却害得那一大片丝瓜地不长丝瓜;淘了土豆、地瓜窝在隔壁林妈妈家的阁楼里用木炭烤,差点没烧了人家的家;挖了还未上市的姜,随便找了个大碗,也不在乎切的是否齐整,就着酱油和一点味精盐巴,津津有味地抢着吃……
那些美好的童年,每当想起,都能令柳眉开怀之余开始感慨岁月如梭光阴似箭。
就三个人的早餐,也不必太繁琐。三样小菜配稀饭,正是柳眉心里打的算盘。等东西准备妥当,柳眉隐隐约约听到声音,将碗筷摆好,一侧身,却见路宇庭倚着落地窗在打电话,那姿势优雅自然,表情恬淡,美得就如同一幅画。柳眉突然想起了高中时期,学过的一首诗文: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卞之琳浅白的话语,读来却令人回味无穷,就如同此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场景,却让柳眉发起了呆。
“早!”画中的美男子来到了身边,那张灿烂的笑脸在眼前突然放大,柳眉似都看见了眼底的笑意。耳畔似有一根羽毛轻轻划过,痒痒的。柳眉忙后退一大步,红着脸回应。“……早。”
“一大早的,你脸红了。”始作俑者又凑近了脸。“肾上腺受刺激,分泌肾上腺素,你的毛细血管扩张,所以就脸红了。而肾上腺受刺激,恩,你是激动了还是紧张了?”
柳眉听着他的说辞,脸越发红润,瞧他正饶有趣味地似研究着自己的脸,她又急又恼,身子往后倾,手臂无意识地触碰到桌边,“砰”的一声,刚才摆好的碗筷因她的动作,摔了一地。她愣住了,明显还没明白这些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啧啧!啊!我最喜欢的一套青花瓷具,被你弄碎了。”他的视线在她和地上的瓷盘间来回巡视。
柳眉瞧了瞧地上的残骸,又瞄了瞄自己的手,突然觉得很委屈,只是事实胜于雄辩,的确是她“打碎”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脸上的红晕更甚。
“恩,我相信。只是这套瓷具蛮贵的,若我没记错,十二件套装,那无良的奸商喊价两万。”
“两……万?”柳眉惊呼。脸上诧异之外还有一丝愤怒,拿价值两万的碗碟盛饭,这个人……败家至此,能怪她不小心吗?
“是啊!你也觉得不值这钱吧?可是没办法,当时我一眼看中的。可是现在碎了三块碗,三把勺子,一套只剩下一半了。”他幽幽说着,完全不理会她红中变白的脸。“你……准备怎么赔我?”
“赔?”她傻愣愣的,明显还在状态之外。这个字眼在脑海里几经盘旋,这才转为不满地瞪着他。
“那当然,你打碎了,不会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抵了吧?那好歹也值一万!”他望着她,眼神里也是满满的不满和不妥协。
她委屈、迷茫、不满……然后是屈服。是啊,谁让她理亏了些?可是……可是他也有错……“那……谁让你吓着我?”话语间有些底气不足,所以她抗辩的很虚弱。
“吓着?我以为你是紧张!”某人还在那儿叫嚣着。
柳眉脸红耳赤,“紧张你个头,你突然凑近,我当然会吓着!”
他望着她,见她眼底的火焰有越烧越旺的趋势,识时务地接口:“好吧!这点小钱我还是不在乎的,我不用你赔钱,可是……”
她就知道!这个资本家哪里是吃素的?她瞪着他,等着他的“可是”。
“还是那句话:亲兄弟,明算账。”他拉开她身旁的椅子坐下,语带遗憾地说:“负责打扫的阿姨,这个月得回去照顾生病的孙子,我这房子没人打扫。要不这样吧?”
她等着他的后话,可是他却没有继续的意思,于是她只好问着:“所以?”
他挑着眉,为她的迟钝摇头,“你欠我更多了,那么,这一个月,你就来打扫并料理我的晚餐吧!这样对你很划算吧?”他笑眯了眼,看来对这安排非常满意。
柳眉的脸就像调色盘一样,忽红忽白忽青着,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谁来告诉她一声,她明明还没答应为期一周的劳务抵债,为何一下子又变成了一个月?资本家喝血的,也不带这样坑人吧?她气得嘴发抖,视线落在地上的青花瓷碗,又无可奈何地恼自己。谁让自己给他这么一个机会坑呢?
“你认同的方式蛮特别的,都是低着脑袋,咬牙切齿的样子。”某人总结着。
如果都知道她是在咬牙切齿了,还能将其判定为“认同”,柳眉还能说什么?对于路宇庭皮糙肉厚的程度表示深切的佩服。
“还是说……你是想赖账?”他扬起愉悦的笑。
谁说美色非得是形容女子的,眼前这男人的笑,依然能干扰人的思考,真要用个现如今流行的词汇来陈述,也可谓之男色惑人。柳眉果然中了套,乖乖回复了:“不”。一说完便懊恼地想撞墙,只好暗骂着自己竟也是个外貌协会会员,身子又往后退了退,再次提醒着自己珍爱生命,远离此男。
“恩,那就好。我们不用立字据了吧?我相信柳老师的为人,为人师表的,是最有诚信的。”他继续给她戴伪高帽,说得柳眉又是一阵抖。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计划有变,或者柳老师想请假的,恩,我们总要联络。”说到此处,他再次目光融融地望着她。
这些话在她脑子里转了一圈,随即她了悟地点了点头,掏了手机,“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我给你拨一个。”
他似乎更乐了,连话语都似带了笑,念了一串数字,说完还欠扁地又伸出脑袋,想去看:“不会写错了吧,错了的话有事联络不到我不管,就当你旷工处理啊!”
柳眉不理他,输入号码后,在名字一栏,极顺手地输了“资本家”三字,这样的小伎俩多少让她平衡了些。
“知道我的号码让你这么高兴?”某自恋狂飞来一句,让柳眉按保存的手一划,点开了保存键上一栏后的姓氏,她微顿,又输入了“喀索斯”三字,这才按了保存。
“是皮蛋瘦肉粥,好香!”某人掀开了砂锅,一边自动自发地取了筷子夹菜尝,一边自然地催着:“碗呢?我真饿了。”
柳眉跺了下脚,已经不想再和他去争论了,自觉地重新去拿碗,而后弯腰去收拾地上的碎片。收拾后柳眉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既没想着和他一起吃早餐,也不想像保姆一样在旁伺候着,所以悻悻地选择了回到卧房,昏暗的房间里,方媛蜷缩在淡黄色的被单里,“起床了!太阳晒了!”边说着,边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窗外仍没有执勤的太阳公公,柳眉呼着冰凉的手,“方媛,虽然仍是阴雨天,可真该起床吃早饭了,再不起床,我请你吃冰棒啦!”
床上的人儿一听,脑袋更往被子里缩,含糊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我不想见人了!”
柳眉笑,明白她这是为昨晚的事觉得丢脸。“至于这样啊?起来喝点粥,胃会舒服点。”
“柳眉,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傻?”方媛探出一点头,眼睛都不敢直视她,虽记不全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却也有些印象,借着酒,发了次疯。
柳眉拉低了被子,用眼神锁着她:“恩,傻,彻底的一个傻丫头,不过我既佩服又心疼你。如果忘不了,那就不要忘,别老逼自己装快乐,那样更傻。交给时间,相信它会证明一切和淡忘一切的。”
方媛听了咬了咬下唇,随即点了点头,似做了决定,可又像个小孩子一样,朝柳眉张开了怀抱,柳眉配合地搂了搂她,想到了今天有家归不得,不禁又想叹气了。
两人一同出房门时,正见路宇庭拿着钥匙,准备出门。方媛算是和他一起长大,再丢脸的事情都当着他的面干过,当然也就没觉得不好意思,“小路,你要出去啊?”
路宇庭扫了她一眼,“酒醒了?”说着把一串钥匙交给了柳眉,“钥匙给你,除了书房,别的一律要打扫。”
他这话让方媛纳闷了,“我肯定酒还没醒,不然怎么你说话我都听不懂。”
“哧!”路宇庭不客气地嘲笑,“没要你听懂,柳眉懂就好。”
明明是指使她干活,话却被他说得如此暧昧不清,果然方媛的眼里赤果果地写着:“你们有奸情。”
柳眉又瞪了他一眼,不甘不愿地伸手接过他的钥匙。
“恩,如果今天回不去,我这儿还可以暂借,就当是附赠你的吧!”说罢,神清气爽地出门。
方媛的眼睛已经都要放光了,“柳眉,你们瞒着我有了什么秘密?小路居然把钥匙给了你?”
要知道她住这一个多星期,钥匙还是她偷偷拿的,之前向他讨要半天,他就回她一句:“住饭店去”,可以说要多绝情有多绝情,可是现在,他居然主动把钥匙给了柳眉!而且还主动提供住宿!这……难不成还没故事?
柳眉白了她一眼,“边吃饭,我边告诉你他干嘛给我钥匙!”
随即把昨晚连同早上的事情都说了个遍,嘴里仍不满他的小气和趁火打劫。
方媛听了一愣一愣了,这样的路宇庭,她还真是有些陌生,都别说他向来生活忙碌出手大方,什么时候有在意过碗碟值多少钱?何况,对象还是一个女生,他避之都恐来不及,又怎么会去以此来特意刁难呢?
她狐疑地打量着柳眉,好半晌,说了句特有禅意的话:“既招之,必取之。”
“你一个人在那碎碎念什么呢?方媛,你别骗我,实话告诉我,这个瓷盘真的这么值钱啊?”柳眉终于脑子清楚了些,明白要找第三者探探实情,总不能老被人牵着鼻子走。要是没这么值钱,她岂不得白干?
“恩,具体的我是不知道多少钱啦,不过这间房里,你一定要相信它们都是奢侈品。小路那家伙,从小就挑剔的很,记得有一年他生日,方副官送了他一块说是很稀罕的碧血玉,结果他大少爷模了模,说手感不对就给砸了。后来人家问手感哪差了,你知道他怎么回吗?他居然说那玉模起来不像玉。”
柳眉听了心里再起恶感,这个混蛋既然这么放得下,干嘛非揪着她不放。“我不会是哪得罪了他却不知道,所以他才这么戏弄我吧?”想来想去就这个解释的通了。柳眉忙自我反省起来。
方媛轻笑,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安抚:“也许他看上你的好手艺了。”
这话让柳眉想起上回那条短信,忙又夹了菜一一品尝,确认今天的不会太咸或太淡,这才舒了口气。舒完气,又后知后觉自己是有多欠骂,便更加恹恹的。
由于考虑到两个好友都成了家,不想当碍眼的电灯泡,柳眉便没去找她们,反正房东明天肯定会回来,既然那个喀索斯已经自愿她们多住,她乐得轻松,也没去找目前勉强还算是单身的陈晶。
吃过饭,方媛便已要努力赚钱接工作而跑出门了,钥匙便给了她。偌大的空间就只剩下她一个人。闲来无事,她又把这笔账理了次,发现越想越头疼,只好阿q式的自欺欺人:一万换一个月,对于她这等升斗小民,还是值得的。于是便勤快地打扫开始了。
厨房、客厅、客房,甚至另外三间空房间都打扫了遍,她这才很纠结地推开路宇庭的卧房。说是卧房,里面却更像是单独的一套房,柳眉搓了搓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房间的正中央放着一张她平日罕见到的kingsize床外再无其他物件,床单被单都是纯白色,想象着路资本家躺在这张床上,柳眉就有些凌乱了,忙调转开视线,房间的右方还有扇小门,柳眉走了进去,发现竟是间衣物室,挂满了白衬衫和西装,地上还扔着几件,想来是要清洗的。走至挂满领带和袖扣的一区,又发现里面还有一个房间。柳眉嘴里骂着“万恶的资本家”,脚下再次迈进新的空间,如果说里面还有房间,她相信也不稀奇了,可是她没想到,这里面竟然是一个小型的酒吧,吧台、酒柜、沙发组、各式酒杯,这里就是她所见过的酒吧的缩小版。鉴于前科,她硬生生停住了自己的脚步,转身出去。她既不懂酒,也不想去进一步了解他的富有,更不想一不小心让自己有还个没完没了的债。
弯腰拾起地上的衣物,她也没细看,卷一块抱走,重新回到卧房时,又瞧见了左侧的门,心思微顿,她选择了当回睁眼瞎,直接出了房间。也不愿多想这些衣物能不能直接机洗,她看也不看一股脑扔进洗衣桶,明明什么都没有,她脸色却已绯红。虽然不是她亲手洗,却还是她头一次“洗”父亲意外的男人的衣服。想到此,不免又有些不平了。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平白给他当一个月的使唤丫头,她的未来丈夫都还没来得及享受的权利,倒白白给他占了。
没有手机在身,柳眉这才发觉许多事情都不方便了。以往总是嫌弃手机,每次铃声响起,她都觉得是麻烦找上了门,可现在,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她浅浅的呼吸,既不能看小说,也不能玩游戏,这处的清静却无法让她做到平静,只好窝进沙发,看起了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