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年 第四十五节 香尘茹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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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赵茹看来,上官婕妤是神皇陛边的人,而杨辰又是上官婉儿的心月复。只要有杨辰在,就等于上官婉儿也在,韦良娣就算有什么阴招也不敢当着面使出来。

赵茹打得什么主意,杨辰心里再清楚不过。可惜她把上官婕妤想得太重要,也把韦良娣想得太简单了。今日莫说婕妤不在,就算她真的在这儿,韦良娣若动了杀心,婕妤也断然不会拦着。赵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太平公主扎入东宫皮肉里的一根刺,迟早要拔出来。

杨辰不知道韦良娣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所以她来了,只为了能让赵茹安心生产。往后,命运如何谁都不知道,能熬过眼前这一关才是最重要的。

归根到底,她还是念着昔日清凉殿中那一片相知之情。

内殿传来赵茹痛苦的申吟声。隔着纱幔,隐约可见医官们的身影。过了不知多久,有医官挑帘而出,拱手对韦良娣说道:“启禀良娣,赵承徽骨盆已然打开,已可开始生产。”

韦良娣将茶杯一放,道:“你只管去伺候,不必事事都来回我。”

“是。”医官躬身退后两步,重新回到内室。

赵茹的声音开始放大,渐渐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叫。不停地有宫人端着热水盆进去,清凌凌的水在里面转一圈,出来就全是血红的颜色。赵茹的叫声回荡在整个大殿中,直让人心里发毛。杨辰偷偷看了韦良娣一眼,她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一派悠闲。

赵茹的声音渐渐暗哑,开始变得有气无力。杨辰一颗心悬着,抬头想往内室张望,却因帷幔障目,什么都看不到。等了仿佛一百年那样长久,忽而一声婴儿啼哭从内室传来,回荡在整个寝殿上空。

医官两手是血,匆匆从内室跑来,对韦良娣说道:“恭喜良娣,是一位健康的小王子。”

内殿宫人无不面露喜色。韦良娣含笑道:“太子殿下喜得贵子,承徽堂上下宫人皆有打赏。”

宫人们纷纷拜道:“谢良娣赏。”

杨辰问医官道:“赵承徽如何?”

医官低头答:“承徽无恙。”

韦良娣看了杨辰一眼,道:“走,进去看看。”

挑开沉沉的帷幔,尽头灯烛恍惚。赵茹仰面躺在床上,烛火下面容苍白疲惫,眉梢眼角却含着一丝安详。乳娘抱着婴儿立在一边,大红色襁褓甚是扎眼。韦良娣先看了看孩子,那刚出生的婴儿皱着一张小脸,正在沉沉睡着。

赵茹睁开眼睛,低声道:“见过良娣。”她的目光落在杨辰身上,眼中尽是安慰。

杨辰也对着她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你好好躺着,别管我。”韦良娣在她床边坐下,含笑为她掖了掖被子,道,“辛苦你了。”

“奴不敢。”赵茹说道。

杨辰心里也为她高兴,在一旁说道:“恭喜赵承徽。”

“可真是大喜事。咱们东宫又添新丁。”韦良娣侧头看着杨辰,道,“回去告诉你们婕妤,可要好好准备一份贺礼送来。”

杨辰低头含笑:“那是一定。”

看韦良娣这般言笑,杨辰也放下心来,说道:“奴这就回去报喜,承徽好好休息。”

赵茹含笑点点头。韦良娣对身边晨霜道:“送杨掌宫。”

杨辰低身一礼,随着晨霜走出殿去。

门外月色如霜,空气清冷,将肺里的浊气一扫而光。杨辰深吸了一口气,竟觉得自己心里也松快了很多。有了这个孩子,赵茹以后在东宫也就有了依仗。只要她为人小心些,得到韦良娣的信任,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再那般艰难了。

杨辰在廊子下寻到了江禄。两人向晨霜告了辞,便挑灯踏雪回观风殿去了。

承徽堂内室,韦良娣已从乳娘手中接过孩子,抱在怀里无限怜惜。赵茹看着她抱孩子,手心里渗出细细的汗来。

“良娣给孩子赐个名儿吧。”赵茹哑声说道。

韦良娣一笑,道:“这是皇子,应该太子赐名才对,我怎么敢越俎代庖。”她看着怀中沉睡的婴儿,低声道,“明日就让你父亲给你赐名,好不好?”

赵茹看着韦良娣的样子,一颗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她轻声说道:“往后这个孩子还要请良娣多多管教。”

“放心,我会将他当做我自己的孩子来养。”

赵茹心里一喜。却见韦良娣微微一笑,说道,“你害死了我一个儿子,总该赔给我一个才是。”

只这一句,赵茹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那日世子李重润出宫去魏王府,的确是她给太平公主通报了消息。可她自认做得天衣无缝,韦良娣是怎么知道的?

韦良娣侧眸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瞧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看?”

她说着将孩子交给乳娘,随口吩咐道:“去看看汤药熬好了没。”

乳娘低头一礼,抱着孩子退了出去。

室内再也没有了别人。桌上的灯烛晃晃悠悠,让人心里发颤。赵茹几乎是一挺身从床上坐起来,惨白着脸色说道:“良娣,良娣明鉴,我也是受太平公主胁迫,我也没有办法啊。我的家人都在公主手上,我若是不帮她,我的父母兄弟就全完了……”

赵茹声音嘶哑,因惊吓而渗出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韦良娣坐在她床边,淡淡看着她,说道:“躺下吧,当心身子。”

赵茹微微一怔。韦良娣竟已伸出手扶着她躺好,又为她盖上了被子。

赵茹喃喃说道:“良娣,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从此以后我只为太子殿下和良娣效命,我再也不敢了。”

韦良娣闻言,微微一笑,道:“你的父母兄弟还在太平公主手上,你又如何能为我效命呢?”

赵茹怔怔地看着她,一时答不出话来。

此时门外传来晨霜的声音:“良娣,药已经准备好了。”

“进来吧。”韦良娣道。

晨霜双手捧着托盘走进内室。白瓷碗里,乌黑的药汁犹冒着缕缕白烟。

韦良娣看着赵茹,说道:“这女人生孩子,就像在鬼门关走一趟。一个不好,性命可就难保。孩子有我管,你只管安心养身子就是。”

韦良娣说罢站起身,吩咐道:“伺候承徽喝药。”

“是。”晨霜低头一礼。韦良娣大步离去,身后拖曳的裙裾消失在帷幔深处。

托盘放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声响。赵茹吓得一抖,双目盯着晨霜,问道:“这是什么药!”

晨霜将药碗端起来,说道:“是医官开的方子,最是活血化瘀。承徽放心,分量很足,足能送您一程。”

赵茹生产刚刚生产完,才止住血,这个时候活血化瘀无异于要她的性命。

赵茹惨白的双唇微微抖动,眸中尽是惊惧:“别……我不要……我要见良娣。我要见良娣!”

晨霜看着她,说道:“刚才不是都见过了么。良娣的意思想必娘娘也清楚。不管您愿不愿意,都是活不了的。何不乖乖地喝了这碗药,让良娣少费些事,也算是给自己的孩子积福了。”

白瓷碗捧在面前。赵茹怔怔望着碗里黑漆漆的药汁,魂儿似乎已被吸了进去。

“喝吧。”晨霜将药汁送到她唇边,“快喝啊。”

苦涩的药汁灌满口腔。赵茹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次日清晨,杨辰仍按照往常的时辰起身。昨夜她虽然睡得晚,可好在一夜安眠,故而早上精神还算不错。宫人们也都早早就起了,侯在廊子下听着婕妤的动静。元日大朝之后,到初五都没有早朝,上官婕妤也可以多睡一会儿。到辰时三刻婕妤也起了身,杨辰吩咐着宫人们上朝食,走到廊子底下,就见江禄正站在那儿抱着拂尘打哈欠。

杨辰用胳膊肘碰了碰他,说道:“当差的时候精神点。”

江禄应了一声,等杨辰带着宫人们进殿去了,继续靠在廊柱上眯缝着眼睛,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上官婕妤早上胃口不错,破天荒吃完了一碗粥。宫人们收拾了托盘下殿去了。上官婉儿问杨辰道:“昨夜东宫那边怎么样?”

杨辰含笑说道:“赵承徽生下了一位小王子,母子平安。”

“嗯。”上官婉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江禄的声音:“婕妤,香宜殿掌宫求见。”

上官婉儿说道:“让她进来。”

罗裙一摆,晨霜跨步走入殿中,对着上官婉儿低身一礼,道:“婕妤安好。”

上官婉儿含笑点点头,道:“定是来报喜的吧?”

晨霜微微顿了顿,道:“有喜,也有丧。”

杨辰侍立一旁,听见这话不禁微微一怔。

上官婉儿也是眉头微蹙,问道:“你且说来。”

晨霜低头说道:“昨夜小王子平安降生。只可惜赵承徽身子虚弱,产后血崩,已于今日清晨,去了。”

这消息如一声惊雷,轰响在杨辰耳畔。怎么会……昨夜她走的时候赵茹还好好的。医官也说了赵茹身体无恙,怎么突然就……杨辰的目光落在晨霜身上,眸光一闪,立即明白了各种乾坤。

一定是韦良娣。昨夜竟被她骗了。看她那么怜爱那个孩子,杨辰还以为她会因此而多留赵茹一段时日。

到底是自己糊涂了。韦良娣是何等角色,又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时机。好一招留子去母,做得狠厉干净。没有了母亲,那个孩子也就失去了和前朝的联系,太平公主这一番苦心谋划也就全都落了空。

圣历元年那一场采选,她们三十多个良家女入宫,都是为赵茹一人做铺垫。这一场换血东宫的巨大阴谋,一夜之间,功亏一篑。

上官婉儿的脸上仍是那般波澜不惊的神情,只是低低叹了一声,道:“赵承徽也是命不好。好在王子平安,她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晨霜低眉点了点头。

上官婉儿道:“告诉你们良娣,我都已经知道了。也请太子殿下和良娣节哀。”

“是。”晨霜低身一礼,退下殿去。

+++++茯苓有话说

这里赵茹的死,其实是对永泰郡主之死的一种补充。

前面小札里我们已经讲到历史上关于李仙蕙死于难产的猜想,茯苓以为也是有可能的。本文里仍旧采用了被武则太难赐死之说,可在这里,茯苓还是利用赵茹补充了难产之说的假设。

赵茹和李仙蕙之间有很多相似之处,同样的有政治敏感,同样的卷入了政治风波,同样的成为了太平公主与韦良娣斗法的牺牲品,她们的死同样给杨辰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赵茹就是李仙蕙的影子。“茹”与“蕙”,从名字上就已经带出来了。

茯苓创造赵茹这个人物的原意就在于此,如果有读者亲感兴趣,返回去重读第一卷对赵茹的描写,应该也会有类似的发现。

太平年是我认真在写的一部作品,前后伏笔众多,人物设置也比较复杂。茯苓在后面会一一说到,希望不会让大家觉得乏味。

另外,为虾米木有人留言说历史小札的事啊,大家都没有什么想看的吗?桑心……(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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