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年 第八节 又见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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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裾已被花枝挂乱,手臂上也有淤青,脸上泪痕仍在。这般狼狈,已不可能去见上官昭容了,杨辰略略整顿了仪容,便低着头沿着小路往自己的弗居阁走去。

张安正在洒扫前庭,一见杨辰从外面回来,急忙迎上去:“女史安好。”

杨辰淡淡点了点头。张安抬眼一看她,似是觉察出些什么,问道:“女史,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杨辰说道,“晨间起得太早,精神不太好,我回房补一会儿眠。除了皇后和昭容传唤,若有其他人来,就都回了吧。”

杨辰说完这话,自己却是一笑。在皇宫里,除了韦皇后和上官婉儿,也没有人会来找自己了吧?杨辰突然很想念宋雨晴。不知此时她身在何处,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回到房间将门窗全都关上,整个世界就安静了下来。杨辰独自坐在床边,千丝万缕的光透过菱窗照进房间,一片昏惨惨的色泽。她忍不住去想刚才的一切,自己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停地在她耳边回放。杨辰突然有些后悔,她不该只图一时痛快,把心里话都说出来的。她对他的惩罚还远远不够,不该让他这么快就清醒过来。杨辰微微叹了口气,只怪自己,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她就这么独自坐着,一直到她的心真的平静下来,才开门唤人打水洗漱。窗外天光寡淡,映着院子里的梧桐树显出分明的色泽。杨辰突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管前路如何,她总是要走下去的。

更衣镜前,信春地神为她整理着裙裾,说道:“女史,方才您歇着的时候有位内文学馆的先生来拜访。”

内文学馆?杨辰问道:“可是姓褚?”

“不是,”信春道,“是一位姓宋的女先生。”

杨辰双眸一亮,问道:“她什么时候来的?”

信春站起身,说道:“有一个时辰了。奴说女史身体不适,不能会客。她执意要等。奴就请她在偏殿等候。”

杨辰拔腿就往门外走去。来在偏殿大门前,只见殿内屏风之后隐约一个女子的身影。她快步走入殿中,转屏风而入,一眼看到窗边静坐的人,内心迅速被喜悦涨满。

宋雨晴一袭青色黑缘交领长袍,独自坐在天光之下。她面容沉静,连带的四周空气都静了下来,定定无风。听到声音,她微微转过头,四目相对时绽开一个淡淡的微笑:“你可好些了?”

丝毫没有客气和生疏,仿佛她们昨日才见过的样子。

“方才听你的宫人说你身体不适。”宋雨晴望着她,说道,“倒真是瘦了些。”

杨辰在她面前敛裙坐下,说道:“我没什么不好,不过是躲清静的托词而已。让你等了这么久,实在抱歉。”

宋雨晴淡淡一笑,道:“你原也不知道我要来。其实,直到今天早上我也不知道能这么快就见到你。上阳宫之事,宫里死了很多人,我托人去打听,却怎么也没有你的消息。我原还担心……”

“担心什么?”杨辰问道,“担心我也死在了上阳宫?”

宋雨晴摇摇头,说道:“我知道有这种可能。但是我总觉得,你不会有事的。”

那一夜的种种惊险杨辰已不想再同她提起,只是含笑说道:“你给我的手串我一直带着,自然逢凶化吉。”

宋雨晴含笑点点头。

信春捧上茶果,低身退下殿去。杨辰说道:“我这儿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将就用一些吧。”

宋雨晴捧起茶杯,道:“清茶足矣。”

白瓷杯捧在手中,杨辰望着琥珀色的液体,问道:“这两个月,你是怎么过的?”

宋雨晴低头说道:“我倒没什么可说的。三月神皇陛下崩逝之后,新皇是否留在洛阳一时未定。褚先生便带着我们整理书库,为随时可能到来的搬迁做准备。后来陛下在长安登基,内文学馆也要迁来长安。我是最后一批随书的先生,今天早上才到。”

杨辰点点头,宋雨晴的经历倒是安逸平稳得多。

“早上一来就听说了紫宸殿杨女史的事,我就迫不及待来见你了。”宋雨晴望着她,眸中颇多忧虑,“从来贤者多为声名所累,你怎么会接受这样一个位置?留在上官昭容的身边不好吗?”。

杨辰唇边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从小小宫人到五品女史,宫里人都说她是一步登天,可这背后隐藏的危机却没有几个人清楚。宋雨晴就是个中难得的明白人。所谓不对知音不肯谈,今日难得知音相见,杨辰也想痛痛快快地吐一回苦水。

“我也知道这个位子不好坐。可是,我没得选择,”杨辰抬眸望着宋雨晴,说道,“眼下朝堂局势混乱,上官昭容选择抽身而退,但是她需要有一个人代表她的力量留在朝堂,洞察一切。我就是这个人。上官昭容帮了我很多,我不能,也不敢拒绝。更何况,这也是帮我家人月兑离奴籍的最快方法。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都必须当这个女史。”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宋雨晴蹙眉问道,“如今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很多沉冤旧案都已平反昭雪。上官仪的案子,还有褚遂良的案子,这不都是例子吗?难道就不能直接为你父亲翻案?”

杨辰望着她,说道:“我留在你那儿的卷宗,你可曾打开看过?”

宋雨晴摇了摇头。

杨辰心里不禁一叹,宋雨晴果然君子,她没有交错人。

“那个卷宗,就是我父亲谋反案的全部宗案。”杨辰说道。

宋雨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怎么会在你手里?”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杨辰略一沉吟,说道,“我父亲是被奸人所害。如今那奸人在朝中仍有势力,只要他在一天,我就无法为我父亲正名。所以我冒险将卷宗偷了出来,只盼以后能用得上。”

宋雨晴眸光微黯,低声问道:“那奸人是谁?”

杨辰面容闪过一丝苍凉。经过了这么久,她终于可以维持淡漠的神情,在谈起他的时候:“李隆基。”

宋雨晴一向云淡风轻的脸上满是震惊,双眸竟有微微的失神:“怎么会……那你和他……”

“我们早已结束了。”将一切说出来,杨辰的心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现在我和他的关系只有你死我活。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一定要让他身败名裂。”

“哪里有这么大的仇恨。”宋雨晴蹙眉说道。

杨辰淡淡一笑,道:“不是仇恨,而是我必须这么做。他是皇族亲王,天潢贵胄,只要他存在一日,我父亲的案子就无法平反昭雪。”

宋雨晴沉声问道:“那你打算如何?杀了他?”

“若真如此,也未免太便宜了他。”杨辰淡淡一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做。但是我有一种感觉,那一天终会来临。只要我沉心静气,安静等待。”

殿内霎时安静了下来。一阵风拂过梧桐树枝而去,带来哗哗的声响。许久,宋雨晴叹了口气,说道:“不论如何,你不要苦了自己。”

“我不觉得苦。”杨辰淡淡一笑,“现在这些苦与我家人所经历的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宋雨晴低头沉思半晌,说道:“我也不知该如何帮你。你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管来找我便是。”

杨辰望着她,眸光清亮。她向前倾身握住宋雨晴的手,说道:“雨晴,有的时候我忍不住在想,老天未免对我太厚道了些。”

一个知心的好友,一个倾心的爱人,即便眼前的路崎岖坎坷,她也永远不会丧失勇气。

阳光穿窗而入,几案上,两双手紧紧地交握。

宋雨晴今日的来访对杨辰来说是个极大的安慰,可同时也给她带来了另一个负担。就宋雨晴所知道的,在她离开洛阳太初宫的前两天还见过杨郡主。也就是说,杨雪霁现在仍然居住在洛阳。

这实在太过奇怪。杨雪霁虽然不是李氏女,可到底是李显的义女,是东宫的郡主。太子登基,她应该名正言顺地受封公主,迁来长安才对。可事情好像并非如此。杨辰回想起今日紫宸殿中安乐公主所说的话,心里忍不住猜测:难道,陛下是不想认杨雪霁了?

这个想法让杨辰心里陡然一凉。越想,这种可能性就越大。杨辰不禁联想起武皇后时期萧淑妃的两个女儿,明明是皇帝亲生的千金之躯,却被囚禁宫闱,年逾三十还没出嫁,后来被武皇后嫁给了两个低贱的守门官。杨雪霁本就不是陛下的亲生女儿,如果陛下不肯认她,那她的下场恐怕要比那两位公主还要凄凉。

杨辰抬头望着窗外的明月,想象着洛阳那空荡荡的宫殿,高耸的宫墙,还有风吹过狭窄夹道时吟唔如鬼哭般的声响。不姓,她不能让杨雪霁就这么孤独地老死在那个地方。

当初她沦落掖庭,是杨雪霁不离不弃,倾力相助。如今,也该换自己为她做一些事了。

只是,她该怎么做呢?

杨辰独自站在窗前,唯有晚风微冷,吹拂着她的心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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