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再深了一点,我们回到了和军队分开的地方。
也就是军队受埋伏的地方。埋葬了六十多条性命的地方。和一群鲜活生命诀别的地方。
不过是个寻常的荒镇,凭什么承载那么多?
我们模着黑,找到了和太舞他们分开的地,而此刻就着新月,看到的是满目狼藉,平原上方是个土丘,墨军定是在那里埋伏的他们。想到这里,我恨不得用最毒的词语咒千生,可当看到千生的尸体横在冰凉的月光下时候,上面插满了断箭,满心的是悲凉。
再往深里走一些,更多认识的人,就这么冰冷地躺在你面前。
我下意识捂住嘴,可没有止住情绪的翻滚。这一刻的情绪崩溃在我看到了阿斌的尸体的时候,没了一只手的他,另一只手却还死死地握住手中剑,半跪在地上。
他已经受够苦难了,为什么,为什么……这罪该由谁来还?又如何还得尽?我跪在他身边,跪在这些兄弟面前,直到南野一声不响地过来拉我。
队伍被拉得很散,走了很长一段路才见到了太舞,没错的话他率领一部分人原本想尽可能逃出去的,甚至最后进行了殊死搏斗,为的就是活下去,然后把对方杀死。望着眼前的景象,不难想象以一敌百甚至是以一敌千的他们有多绝望。
他们很多人甚至没能闭上眼睛,不甘心闭上眼,不甘心没有完成心中复国的大愿就这么死在这里。
南野站在太舞的面前,缓缓地闭上眼睛,不说话。
半分月光落在他身上,是怎样的残忍。
可命运没允许我们悲叹,就再一次将我们推入深渊。南野忽然猛地抓过我飞速地往山阴的一处跑去,可阿诺速度太快,眼见是跑不进土丘一边了,我们折过,往一处的宅子跑去。
刚蹲下的瞬间,阿诺骑着饕餮着陆。身后是举着火把的士兵齐齐踏过。
“都给我守着了!”阿诺尖锐的童音,“要是再让他们跑掉了,你们就去陪葬他们吧!”
“主上……”主上?这不是专指天子么?暗吃一惊。“主上!确定他们会来么?”
“哈,自己所有的兄弟全躺在这儿了,能不过来看一眼么?!”与其说是回答更像是讽刺,“他的弱点就是他的慈悲。”
说这话的时候,阿诺跳下了饕餮,蹲在亡者身边玩弄,“不来嘛,把他们的头都割下来,串成旗列队欢迎。”
听得我真想冲出去千刀万剐了那小兔崽子。
可眼下,却不得不堵上自己的嘴,这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尝到迫不得已的滋味。迫不得已在角落里想办法苟全自己的性命,任他在外面恣意妄为地嚣张。
时间变得难熬,我们根本没有逃月兑的机会。外面重兵把守,阿诺也铁了心我们会重返这里的想法,所以步兵骑兵甚至带了一个伍的蛊雕。
这么拖着,看不清楚月色,开始混淆时辰。但清楚知道如果天一旦亮起,我们真的就再也逃不出来了,看着南野,心中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眼前的人是这个国家的希望,不管他是不是那个被神灵选出来的主上,但他一定是能给这个国家带来安宁的人。
一定是,所以。
“别想着冲出去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不成熟又幼稚。”我只是偷偷望了他几眼,想法被窥探得一干二净。他拉住我的胳膊,有些用力气,“让我再休息一会儿,我们逃出去。”
南野额头上全是细细的汗珠,胸口的失学很多,我们也有一天一夜未进食。更何况,又在生死的处境上,他的身体状况开始出现问题。
抓我的手虽不颤抖,却极其冰冷。
我害怕他出什么事,而他面对我对他毫不保留的担忧神色,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你在担心我?快死的时候美人相陪也算慰藉。”
什么时候,他也学会在节骨眼上贫嘴了?我不知气打何处来,“我在担心我自己!”
“嘘……声音轻点。也对,客死在陌生的世界是不是会很寂寞。”
“对于你不也是客气他乡?”
“呵呵,有这么多兄弟陪我,没事。”
欲言又止,很想问问他,说归这么说,但是不是会不会恨我,海市蜃楼回来之后有一次,他曾经调侃我,每次见我都没有好事。
在认出我身份之后告诉过我,那日里在皇宫的遇见的缘由。
原本他想在赏花会上刺杀峰皇,却没有想到我和芳良人的那出,所以无奈之下他故作暴露身份,为的就是转移众人对我想违背宫规去救小瑶的注意,再混入禁卫军救出我。对于浪费了如此大好刺杀的机会,他被阿龙太舞联合骂了个狗血喷头。
再是海市蜃楼,其实那原本就是个千年难遇的传闻,可不是么,我活这么大都没有见过海市蜃楼,更何况闯进海市蜃楼。
他说还有一次更早,没说只是这么提到,我却怎么也不想知道了。现在,我的出现,又给先皇最后的军队带来了灭顶之灾。
他能失去的真的都失去了。
“子时至丑时共有两个人交叉四次经过,那么这两个人就是巡查这一带的人,接下来一个时辰应该也会有另外两人出现。他们交换的时候可能会有稍许时间作为机会,否则就要等到下一个时辰的交替口。”他陈述结论或是道理的时候,往往语速很快,我听得晕眩。
他瞥了一眼,“你应该知道一个时辰多长时间。”恩,两个小时。
手心里沁满汗珠,逮住时机跟在南野身后,没几步,南野跟上了巡查士兵的身后,捂住嘴扭断了其脖子,扶着士兵轻轻倒下,手法干净利落。
现在正是逃月兑的机会,几分钟后,下一个人如果发现交替的人没有出现势必会追杀出去,趁着这样救命稻草一样的几分钟,我们迅速奔走至飞禽的草棚处。
“踩着上去!”他已经解开一只蛊雕,让我踩着他的膝盖跳上去。
之后他一步跨了上来,就在这时,草棚崩塌,有人高喊,“贼子就在里头。”他们为堵我们的活路不惜崩了整个养蛊雕的草棚,压死了几只束缚着的蛊雕。
好在南野眼明手快,拎起僵绳,瞬间起飞。没两步路,身后就有士兵骑着飞禽追杀过来,举着火把,我回头望去,星星点点竟有数十只,不是才一个伍这会儿又哪来这么多?
心里直犯怵,南野这时吧疆绳丢给我,“握紧了!”说着,他又想上次一样,站立起来。“你发什么毛病啊?今天掉下去就真没命了!!”我吼着却没有半点用场,倒是身后的士兵已追了上来。我心里暗骂,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站稳了!老娘甩掉他们!”我一个急拐弯,划破星空。
还来不及暗自惊喜自己的骑术,眼前的银河连绵成火光,是阿诺的骑兵早已经在另一头等着我们,请君入瓮,“放箭!”
数千数万支箭齐齐迎面冲来——“啊!!!!”
蛊雕当场被射死,我们一同坠下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