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阙 零七、燕歌赵舞为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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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半,芳菲五月。

五月下旬繁花似锦,即是成帝戚元瞾二十二诞辰,将于欢筵宫宴百官,举国同庆,光禄局已然开始了准备。且不只忙了下人,后妃状似悠哉,实则自己心下俱是一番计较。

延福宫。

春日焦躁昏怠,宫中多燃些提神的香料,延福宫中却没有,多摆了春日淡芬的百花。

一然华妃并不喜这些,曰芳气美外而秽心,二然覃金颜素日恪礼而行,若是焚香反惹人闲话,尤以口上从不留情面的端宁皇贵妃为最。她最是爱香,除却烹茶,身旁总有那考究物儿,若是覃金颜再用,总是生事处不少。

“主子娘娘,不日帝君生辰将至,便是月末了。”,瞧见覃金颜只在躺椅上懒懒歪着,把玩着金描朱花剪,慕青便不由得出声,“旁的宫里,小主们老早就备起了呢。”

覃金颜淡淡一笑,唤人送上一盏正放的月季来,一边执着那剪子拣花,一边说着话,却不由得泛上些狠劲儿来。

“呵。备起甚么?瞧你说的飞絮初雪般轻巧。”她仿佛是看错眼,未剪那枯枝败叶,却剪去一朵盛开的,连叶子零落在地,“歌,我父亲自小说当今能唱出的歌那是俱是戏子姬妓扰清平,除却古乐,时乐我自小切不许学,莫不是拿了这些天地之音与那些莺莺燕燕去比?没的惹人笑话。”

慕青忙礼曰,“婢子愚钝。太师大人的话自然是圣者箴言。”

仿佛和着话,覃金颜又剪一朵,仍是语气凉薄,“舞,花街柳巷粗鄙事,且需应歌,同是靡靡之物。且我素日守礼惯了,若是为此忽舞,叫人议论却是放段狐媚帝君去了,我族颜面何在?”

“再者书画,且不言在场必多行家去寻人讽,只论帝君诞辰大喜日,叫人屏息瞧我作?”

“甚者,却去作诗奉上?那拙笔还是尽早去领了父亲家法才好!”

“你叫我如何去备?除却仍弹那将听烂的琴还能如何?你这婢子莫讽我比不上新人了!”

愈到最后语气愈厉,衬那淡婉声色没由来尖得刺耳,自洛阳快马加鞭才得运来的紫袍玉带月季已落了四五支,官窑青瓷镶玉花盏也翻倒在地碎裂,整株委顿一地。

慕青早吓得跪倒在地不住叩首,“婢子是瞎了眼不见情势!婢子该死!只望娘娘息怒,莫伤了身子……”

覃金颜发过了火气,也静下心来,缓了声色道,“此事也怨不得你,先起来罢,唤人给我收拾了这狼藉。花儿也是难得,赐给下人戴了去。”

顷刻便收拾毕,她复抬眸曰,“你服侍我这古怪性子也不易,既她们都有的新花儿戴,去领一扇金首饰,就当我赏你的。”

“谢娘娘。”

“杂事都了了,就随我去给帝君请安。”

“是。”

上阳宫养心殿。

戚元瞾这些日子仿佛很是顺心,至少近日他贴身宦人总管太监张全宝服侍帝君比往日容易多了。此时帝君正批完了折子,于座上捧着茶盅观花鸟小憩。

“圣上,华妃覃氏来见。”张全宝走进来,低眉礼道。

似是兴致不错,戚元瞾抿一口茶,微微颔首。

张全宝一见这情形,连连称是,诺诺地出去传唤,顺着领赏。

拿金锭子赏了张全宝,叫婢子在门口候着,覃金颜微整仪容,莲步轻移。

一入门便跪安,“帝君金安万岁。”

戚元瞾面上浮了浅浅笑意,“快起来,就你与朕二人,何须如此。想是金颜许久不见朕了,才又行大礼?”

华妃起身只道,“帝君又同臣妾玩笑,礼不可废。”

戚元瞾闻言笑意稍薄,仍道,“你这话却是与你父亲有些像了。赐坐。”

退几步坐下,华妃颔首笑兮,“臣妾不敢。”

养心殿并不奢华,只古朴中透着雅致,是为历代帝君理完国事修身养性处,正上挂一方匾额,为太祖亲书“永昌”二字。

宫内静默,戚元瞾素来喜静,这些在帝君宫中服侍的下人们自是更仔细。

“今儿个来找朕,是怎么?”

戚元瞾放下茶盅,赤金镂龙纹镶翡翠扳指与杯沿轻轻相击,铮然有声。

覃金颜敛了眉曰,“臣妾蓦地分外想来见帝君,只帝君不嫌臣妾便是。”

“哦?你能说这番话却是稀罕事。华妃是瞧见朕诞日将至,众妃皆忙着,却无人照拂朕了,才来给朕解解闷?”

华妃只笑不语。

“也好。”见她那样,戚元瞾也不多提旁的,径自走到她身旁,执了手笑看她。

覃金颜略略红了面颊,轻声兮,“臣妾不比她们爱说话,帝君不嫌闷便是臣妾的福祉了。”

“如何能嫌闷。既你如此,便随意聊聊。朕听闻诸妃都备了礼?”

“帝君诞辰,自然是的。”

“我复又想起我前年诞日弱冠礼时,姝儿那半阙羽衣霓裳,伴了你的琴,却如杨妃升仙般。”

“是端怡皇贵妃天资骄人。”覃金颜说话时,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

“莫如此赞她。不知今夕又如何?”

“臣妾听闻,端怡皇贵妃仍是舞,端宁皇贵妃不喜这些,为帝君专制了一炉香作礼。娴才人却不知晓,端充衣将歌。臣妾就……臣妾思来想去,仍是为帝君弹琴罢。”

“俱是费极了心思。”戚元瞾阖眸微叹,“朕何德何能让这些佳人如此。”

“帝君为昭朝圣上,天将大任,自然天下人俱需帝君庇佑。”覃金颜知晓,戚元瞾虽话这么说,他的心思实不若此,必是欲借此另谋。

“呵,你却总拿你父亲的论调说这些有的没的。转眸朕竟将二十二了,当真是年华如水。金颜也二十二了罢……可还记得与朕初识时?”

原来这华妃与帝君先年是认识的,甚或是青梅竹马。

昔年帝君为皇太子,当今太师为太子太傅,覃金颜为太子太傅独女,自能常见戚元瞾。二人又是一般大,闲来无事总在一起玩耍,长者更是对此喜闻乐见,全不阻拦,日久一对璧人便生了情愫。甚者,稚时戚元瞾曾是许过覃金颜一个“以后”的。

然而如今……

覃金颜想起往事,眼眶却蓦地红了。那个天真恬美的她不是这番模样,那个体贴沉稳的他也不是这番模样,是何时就变了?转目九龙之上,六宫之位,安知人仍是斯人。

“金颜?”戚元瞾眼神不着痕迹一跳。

抹去泪花,覃金颜强笑曰,“帝君何须要提这些,不过小孩子意气罢了。帝君贵为真龙天子,一言九鼎,需时时注重言辞,切不能拿孩童戏言当话,是臣妾任性了。”

“瞧你,这是甚么话。你伴朕五年,却不许朕放下架子与你谈些旧事。可记着,你是朕的妃,莫如那礼官一般。”戚元瞾伸手抚着她面容,噙笑低声。

“张全宝。”

“奴才在。”帝妃同室,旁的婢子宦人自然早退了出去,张全宝闻唤,从门口一溜烟跑了进来。

“想来是许久未翻华妃的牌子,夜了便让华妃侍寝。”

“是,圣上。”张全宝应了声便复退下。

“帝君……”侧脸瞧不出戚元瞾神色,微唤。

“怎么,是不愿意?”戚元瞾转眸看她,眸子中含些抑揄。

“不……是,”覃金颜只觉两颊如火烧,话也说不利索,再待不住,索性起身告辞,“……臣妾先告退。”

临走戚元瞾拉了她的手,近耳畔笑兮,“朕独爱你这小学究模样。”

覃金颜疾步退下,瞧着外面春花烂漫,却是心乱如麻。

爱入骨,恨不得,待如何?

最是这礼法规矩煎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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