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阙 零九、始是新承恩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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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歌,歌舞并起,声若初莺,一句罢举那海蓝琉璃描金福字酒碗一饮:

“君饮兮,不过首杯,政挂心扉,今日寿诞欢歌金碧辉,举樽如海汇。

君饮兮,是曰二杯,月伴云美,瞧这江山如画总无愧,贪欢亦能归。

君饮兮,才是三杯,酒能解愁,年年为国操劳几许累,纵情图一醉。

君饮兮,饮过四杯,茶浅酒深,秋色无期春意正芳菲,百花玉露味。

君饮兮,方劝五杯,红妆霓裳,水袖婉转唱却笙歌媚,切莫如赵妃。

君饮兮,便曰六杯。世事无常,时光荏苒年月韶华水,惜时不惜悲。

君饮兮,已然七杯,酒盈深盏,无非醉后看破桑田毁,更胜事是非。

君饮兮,痛饮八杯,金戈铁马,不日南下巡民多艰危,祈君安然回。

君饮兮,只饮酒杯,不得常醉,深醉古来易将社稷摧,九饮需住杯。”

歌罢醺意九分,跃起腾挪,欲失分寸。广袖扬起,衣袂飘飘,如将展翅欲飞。

一曲,惊梦。

鼓上伊人已醉,身形一跌。

——那如古画中走出仙子般的人儿,是要飞走了。

人俱是这样想着。

然而并未如料想到的疼痛,她落入了一个怀抱,带着些微清冷甘沁的冰片香。

季轩鸾心下暗笑,果然。

她在他怀中,醉眼朦胧,媚眼朦胧。

“是甚么舞,甚么歌?”他声音低沉,却极悦耳。

“舞曰长风送远,轩鸾知晓帝君过了诞辰便需南巡,不自量力舞中又唱了九劝杯。”

“好。”他瞧着她,只赞了一个字。

“谢帝君。”

“俱散了罢。”

那是他这日与众妃嫔最后一句话,竟怀中抱着季轩鸾就那样去了。

覃金颜知晓这日晚膳,戚元瞾分明是翻了昭环姝的牌子,遂不避嫌直视她。

昭环姝仍僵坐在那里,抚着许还带着他体温的扶手,桃花眼如冬冰寒,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婬词艳曲,秽乱宫廷!”

覃金颜紧握酒杯,蓦地沉沉笑了。

昭环姝,你也有这一天。

“皇贵妃是糊涂了罢。娴才人此曲字字句句为君为国,传曰词还是昭京才女端充衣芩鸿宛写的,娘娘怎的是非都分不清?”

昭环姝眸光下掠,怒目而视。

“华妃。先不提长风送远是为赵飞燕迷惑汉皇那一曲舞的名字,是与非如今残页散落不提,”苏浣翳睥睨她一眼,淡淡出声,“单是皇室开枝散叶为祖宗规矩,宽容德裕方是宫妃该做的。”

语罢,苏浣翳移开目光,不再看她。

看似没头没脑一句话,却着实戳到了覃金颜痛处,她也不慌,微勾唇温婉兮,“皇贵妃娘娘教训的是,只若是如此,娘娘总需自己做个头罢。”

苏浣翳冷笑,便径自离去。

“姐姐莫与华妃计较。早知本宫便不来了,何需惹这些不痛快。”

覃金颜仍是微笑,抑或,谁人不是漾然淡笑。

实而自有计较,谁人知?

上阳宫金龙殿。

金龙殿于上阳宫宫南,是为帝君寝殿,而非素日召幸妃嫔之承乾殿中,当下**妃嫔入过金龙殿的,也无非是昔年宠冠**的端宁皇贵妃苏浣翳一人。

寝殿极大,比之她先前去过的景颐宫正殿大小相仿。朱漆乌木镂纹门轻开,殿内竟是磨砂铜块砌成的砖,拼接地严丝合缝,其上覆一层朱砂底七彩龙图纯毛地毯,温暖柔软。

屋角左右各一大铜底鎏金博山炉,是二龙戏珠模样,冰片香中还残着淡淡的龙涎香,应是今日倦极,才新换的冰片。

龙榻高一尺许,长八尺,宽八尺,上有每面各三副无色九铢纱幔,两幅金丝绢幔,一副彩线勾龙金底绸幔,以镂花金珠结起,勾于檀木堆漆描金床架上。

他坐于榻边,她在他膝头。

他玄色龙袍上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她一回眸便微唬一跳,被他圈回怀中,阖眸。

“歌一句饮一杯,那海碗似的酒盏,想来再大的酒量,你也是醉了。”他眸光略过她额上的红宝石,伸手取下,放于床头小案上。

“众人皆醉何须醒。”她张开双眼,言兮笑兮。

他哑然失笑。

此夜如梦,许是梦兮忘兮。

戚元瞾细赏她容颜,手指随目光轻抚。

眉意纤长连娟,翠如远山,为宫中时新模样。一双眼与苏浣翳有些形似,亦曰凤眸,棱角柔和,瞳色更墨,少几分锋芒灵慧,多几分沉静内敛,深沉心机。剪水双瞳,映人影澹澹,鼻小巧精致,唇薄而不寡,丰润鲜艳。

臻首娥眉,琼姿花貌,美人恰如花满堂。

戚元瞾心下计较。

虽是将朝中势力勾斗均移至**,却处平衡,十分微妙,更是不利,却不如凭空生事,斗却起来,反比如斯好。

季景平花了心思,送女儿进来,必是直冲那后位来的。

嫡长女,果然舍得。

惜旁的世家,谁人不是?

既是如此,便借计一回,反押一着。

宰丞又如何,左有昭氏苏氏理军政,右则太师一脉制民治,财政、人事,祖制均是帝君直隶,现季氏无非是瞧着声势浩大,实权却名不副实,莫以为有女在朕身畔牵制,便无可奈何。

季景平,我留你嫡长女于宫中,为事端风口浪尖,若尔有贰心,便让从你女儿至全家,身败名裂。

戚元瞾心下念着,面上无半点凶戾之色,微勾唇角,眸色含情,垂首吻于季轩鸾眉眼上。

季轩鸾默叹。

何尝不知他想些什么,却仍心生摇曳。

若非父亲催得紧,她是如何也不肯入宫的。官家女子都道成帝是那绝世的男子,近不得,逃不得。

“帝君。”

“唤我名即可。”

季轩鸾微沉吟,“栴郎可唤妾凤姬,娘家人俱是如此叫的。”

“如何知晓我乳名如此。”戚元瞾笑道。

她娇嗔兮,“宫人相告罢了,栴郎何须问。”

她不爱帝君,却果真欢喜戚元瞾。

欢喜又何如?家族宗室,门楣声誉,父命均在,也不过是权谋博弈一粒棋子。

“栴郎可愿听凤姬唱曲么,妾是自金陵秦淮乐府专请人来昭京教的,虽比不上旁人,栴郎也只当赏脸了。”

“都依你。”

曼歌袅袅。

她仰头望他,痴痴笑了。一如垂髻年华,闺中心性。

“栴郎,如有来世,妾愿与君抛却浮华红尘,浪迹天涯,快意江湖。”

似醉似醒。

亦是个妙人儿。

戚元瞾垂眸看她,对视良久,墨黑眼瞳黯极,深不见底。

有些讽意,有些怜意。

“你是当真醉了。”

夜雾深深几重,月隐星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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