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国承天二十一年,冬。
寂静的街道只有雪的声音,簌簌,簌簌,天上没有一颗星子,夜浓的像化不开的墨。幽暗的街道上孤影蹒跚,老人呵了呵手,敲了三下更鼓,架好灯笼,缩起冻得发青的双手,喃喃道:“哎,这一冬又不知要死多少人呐…”话音刚落,他却突然身形一滞,匆忙将灯笼灭了,冲进身后弄堂里,噗的一声趴在雪地里,动也不动。不过片刻,忽听得由远及近“哒哒哒哒…”疾驰的马蹄声好似阵阵催命符,直震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转眼到了街口,老人常年打更,不但耳力极好,夜间视物也比常人清楚,借着雪光,只见这一队人马清一色着了黑衣,个个腰间都别了兵器,他只觉眼前冷芒一闪,一眨眼的功夫寂静的街道上就只剩下一片飞旋的雪雾,洋洋洒洒不肯散去,惟有雪地上一串串向东的马蹄印子提醒着他不是看花了眼。
雪越下越大,刺骨的冷风夹着雪粒子打在这雪夜疾奔的一队人身上,却拖不住他们前行的脚步。刺骨的冷风像是冰冷尖利的刀子,钻进青亦的眼睛里,已疼的麻木,身下的马儿已经开始吐白沫了,但是他知道不能停,他们十三人从接到邵先生的命令到今天已经两天了,他们白天装作商队丝毫不敢懈怠,等到晚上才敢放马疾行,只要明天晚上赶到洛城,应该…还来得及…青亦不敢再往下想,手里的鞭子却抽的更紧了。
一夜好雪,洛城西郊一个偏僻的小村子里,两户人家正忙着给两家的孩子定女圭女圭亲,说来也奇,这男娃儿天生含着一块通体碧绿的玉锁出世,山里的猎户虽然粗糙,但玉锁八宝玲珑,一看便知不是俗物。欣喜之下却也明白乱世之中祸从口出,奇事料不得也能变了祸事,张家夫妇不敢声张,只将玉锁穿了根红绳挂在孩子的脖子上,讨个吉祥。这男娃一听见张家夫妇说玉锁两个字,便咯咯地笑个不停,从此就起了小名玉锁。不到一个月,前两天半夜里李家又添了小女娃,张李二家情义深厚,正巧俩家头一胎是一男一女,正是亲上加亲的好事,俩家一商量,自是一拍即合,但这定亲总得有个信物,张家媳妇便想着不如这玉锁凑成一对,于是描了图样给了李家。玉锁方方正正,当中刻的一龙一凤栩栩如生,锁边纹的是重重叠叠的祥云,锁下坠了三只精巧的玉铃铛,样子极为讨巧。李家照着图样在镇上的师傅那里订了玉锁,今天早上公鸡一叫,李家当家就去了镇上取锁,午时不到便赶了回来。
李家定做的玉锁虽然样子与张家的无二,但是成色却差了许多,张家媳妇自打女娃一出生便觉得这粉嘟嘟白女敕女敕的孩子长得比画里的仙童还好看,心里真是十二分的喜欢,看了看女娃脖子上的锁,拉过李家媳妇的手说道:“弟妹,这孩子我看着有眼缘的很,既然以后早晚是我张家的媳妇,我就把我家玉锁的这块锁当做礼送给她,你们定的那块就给玉锁,权当我们俩家交换了信物,你可一定要答应我”。说着取了玉锁就要给女娃带上。
李家媳妇闻言,正想推辞,抬眼看见大嫂眼里的真诚,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信物换过,两人互相逗弄着襁褓里的孩子,听着孩子们甜糯的咿呀声,乐得兴起,转眼竟过了吃饭的时辰。
火盆里的柴火偶尔哔剥一声,越发显得这小小的房间里温馨暖融。张家当家看着两个小小的娃儿,心里不知是酸还是喜,只觉着像喝醉了酒一样,只想更醉些,起身去温了酒,又将火挑得旺了些,方坐下与李家兄弟小酌几杯。
两家人其乐融融,兄弟俩你来我往,不知不觉已喝得云里雾里,冬日里天黑的也早,这顿饭一吃便不知时辰,张家媳妇起身看了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鹅毛大雪,转身劝了喝得热乎的兄弟二人,和李家夫妇道了别,就回家歇下了。
李家媳妇这一夜睡的极不安稳,披上衣服下了床,正想点灯看看孩子,却觉得有阵阵凉气从窗口透进来,扭头一看,原是窗户没有关紧,转身走向窗边,外边的雪仍然不停的飘着,地上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她正要关窗,却隐约瞧见村头似乎有人走动,不由凑在窗子边仔细向外看去。
只见这村子里来来回回的竟是许多黑衣人,在冰冷的雪光下如同隐在夜色下的鬼魅,让人不寒而栗。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从心底冒了上来,正想叫醒丈夫,一偏头却看见就在雪地里整整齐齐的排了一排东西,定睛一看,不禁头皮一麻,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要不是捂着自己的嘴巴,怕就要大叫出来,她急忙转身摇醒了丈夫,李家当家正迷糊着,却见妻子脸色煞白,酒已醒了大半,顺着妻子所指往外一看,正巧看见雪地里那一排果着的尸首和那些黑衣人,瞬时惊出一身的冷汗,两鬓突突地跳个不停。这汉子常年在山里打猎,也有几分胆气,虽然不知村中人为何遭此横祸,但也明白此刻一定不能慌乱大意弄出动静,这些人在松软的积雪上来来回回,又杀了这么多的人,自己却没有听见丝毫声响,这意味着什么,他已然心知肚明,只想着把孩子藏起来,若是天老爷网开一面,也不枉这孩子来世间走一遭。
两人不敢再多耽搁,连忙将孩子抱了出来,孩子的小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闭着眼睛睡的正香,两人抹了眼泪,在房间里焦急地看了又看,正急得六神无主,汉子突然看见水缸上方挂着的箩筐,心思一动,已有了主意……
藏好了孩子,二人匆忙下了地窖。不过片刻,便听见头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两人屏气凝神,胸腔内一阵疾速狂跳,瞬息间只觉眼前突然炸开一片血雾,温热殷浓的血液迸溅而出,幽暗的地窖内顿时弥漫出浓烈的甜腥,周围的一切只在分秒间便已归于寂静。
黑衣人抽出仍滴着热血的刀刃,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在凌乱的被子上蹭掉了血迹,冷笑一声便拖着尸首出了房门。
北风呼啸而过,扬起漫天雪雾,铺天盖地飘洒回舞,不过片刻已将雪地上淋漓的血迹无声掩盖。惨白的月光穿过云层投射而下,只见村口的雪地上,层层叠叠的尸体如同一堆没有生命的萝卜。
黑衣人单腿跪地,沉声说道:“大人,全在这儿了。”
远处连绵的雪山在幽暗的月色下如同野兽起伏的背脊,寂静而狰狞,长风卷起,将雪白长裘掀的扑扑翻飞,男子缓缓转过身来,眼神下瞟,看向怀中熟睡的孩子,手掌轻轻拍在软绵的襁褓上,动作轻柔得仿佛满怀爱怜的父母哄哭闹的孩子入睡。
“真是乖。”这喃喃低语竟是比冰雪还冷上几分,慵懒滑腻似与情人低语,他轻抚着孩子的脸颊,修长的指节如同剔透的玉石,浸着一股彻骨的寒意。孩子突然惊醒过来,在小小的襁褓里拼了命一般的挣扎哭闹,男子眼中冷芒一闪,修长的手指滑过孩子细女敕的脖子,不过片刻婴孩的脸上已一片青紫。
“爱哭可不是好孩子。”
男子拽过孩子脖间的玉锁收于袖中,将这小小的尸体弃在了身后的尸堆里,沉声说道:“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