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钰走在鸾和宫外的回廊上,月色穿过朱红的廊柱,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月华池的雪莲正是盛放的时候,满满的一池,也借了这如霜月色,莹莹生得清辉。池子里早已结了厚厚的一层冰,袅袅地散着寒气,越发衬得这东昭内宫美得好似一场幻境。内殿里嬉笑丝竹之声渐渐传来,萧承钰脸色清冷,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殿门外侍官见了萧承钰,连忙跪地行礼,敛声道:“大人。”
“恩,不必通报了,你先退下吧。”
这侍官正怕自己此时进去扰了昭皇兴致,忙应了是退了下去。
“萧承钰求见陛下。”
殿内传来昭皇尤带醉意的声音:“进来吧。”
男人半倚在软榻之上,双眼微闭,华贵人媚眼如丝,纱衣半解,正揽了昭皇于酥胸之前,一双柔荑缓缓揉在鬓角上。殿外虽冰寒刺骨,殿内却是温暖如春,浓郁的依兰香丝丝缕缕萦绕满室,隔着它们望过去,一切都显得迷离。数十名衣着的美貌舞女尤在殿中和着乐声妖娆舞动,见萧承钰进殿,均停了动作,收敛神色垂首退下。
萧承钰单腿跪地,沉声说道:“萧承钰幸不辱命,已将东西带了回来。”
榻上男人这才缓缓坐了起来,张开略显疲惫的双眼,摒退了左右,问道:“是钦天监所说的方位麽?”
“禀陛下,微臣确如黄大人所说找到了那个村子。”
昭皇眉梢微挑,说道:“哦?东西也找到了?”
萧承钰取出玉锁双手呈上,说道:“陛下放心,微臣已将村中人口与户籍对照过,全村共208人,这个月出生的男婴并且带有玉锁的只有一个。”
昭皇把玩着手中小小的玉锁,神色一黯,随手仍在脚下的炭炉中,不过片刻,只听一声脆响,碧绿的玉石已然分崩碎裂,被炙得乌黑。
只听昭皇淡淡说道:“大昭自八百年前建国,国运昌隆,威慑四方,后得五国臣服,四夷来朝,天命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强者一人之言。”
“陛下英明,大昭定会万世荣盛,陛下天命神授,当为天下之主。”
昭皇轻笑一声,又道:“可是总有些自不量力之人,要逆天命而为,最近南楚屡次派刺客暗杀于我,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陛下不必忧心,风筝飞得再远终究是要回来的,何况南楚不过为蛮族之后,比之我大昭,何止云泥之别,陛下只需找到能牵制楚皇的那根线,到时是收是放都在陛下股掌之间。”
“哦?你是说要楚国世子来我昭国为质?”
“陛下英明。”
昭皇倚回榻上,揉了揉额角,说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这些天你连日奔波,想必已累了,先退下吧。”
“是。”萧承钰起身退出殿外,看着幽幽夜色中的煜盛宫,只觉这穷奢极欲的重重宫闱处处透着一股死气,瞥了一眼那满池傲雪盛放的雪莲,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华贵人自退出殿外,遣走了身旁侍女,疾步朝清芷宫而去。未及通传,已进了殿内,看见正闭目养神的元妃,忙伏身道:“娘娘,奴婢已按着您的吩咐办妥了,松哥他……”
此时只见那榻上的美妇人慵懒地睁开双眼,眼中尽是不悦之色,冷冷道:“事成之后,我自会放了赵寄松,让他与你双宿双栖,你现在只需按我说的做,其他的不要多问!还有,以后没有我的召唤,不得私自到清芷宫来,要是你不小心让人发现了,我可保不准也一个不小心摘了你那松哥的脑袋!”
华贵人闻言大惊,急忙朝着地下连连磕头,颤声说道:“娘娘赎罪,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既不敢了,还不退下。”
“是,女婢遵命。”华贵人这才慌忙退了出去,脸上尤带着泪痕,可眼中却满是愤恨隐忍之色。
殿内元妃捋着怀中的猫儿,兀自沉思,此时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殿外跑了进来,诺诺地说道:“母妃,辉儿怕,母妃抱着辉儿睡好不好?”元妃眼中厌恶之色一闪而过,却笑着抱了孩子轻声说道:“好,母妃这就陪你。”说着召了宫女来,进了内殿。
此时大雪已停,昭国皇城内银装素裹,一片盛世繁华之象。可是皇家贵胄的风光下却是百姓血泪,昭国常年横征暴敛,再加上大雪成灾,无数百姓都在饥寒交迫的冬日里再也不能醒来。
邵宅内,邵离鸿看着药浴里如同睡去的孩子,心中暗叹,对身后的青鸾说道:“撤了药浴吧。”
青鸾闻言,不由一怔,看着婴孩白女敕的脸颊,心中又酸又涩,抚了抚孩子的小脸,低声说道:“女圭女圭,你快快醒过来吧。”说着不禁低低地抽泣起来,青鸾自幼父母早逝,身世可怜,见这小女娃长得白胖可爱,就像从年画里跳出的童子,心中就把她当做了自己死去的幼妹,此时不禁伤心落泪,见邵先生并未教训自己,更是嚎啕大哭起来。青亦闻声走来,也是神色黯然。
像是在大海里飘荡了很久,周围是温暖的海水,无声的将她包裹。莫小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长久的睡上一觉了,也许十年,也许更久,没有机枪炮火的震响,没有肆意喷涌的鲜血,没有永远也洗不去的罪恶,四周这样的安静,她几乎清晰的听见自己胸膛里微弱跳动的声响,噗通噗通,缓慢而沉静。鼻间有暖暖的馨香幽幽浮动,她腻在里面,任性的不想醒来。
可是她的脑子里却有无数的念头闪过,幽暗的房间,刺鼻的腐臭,还有,冰冷的枪口……不对,生命最后一刻,她清楚的记得血液自身体喷溅而出的瞬间恍惚,那种感觉,怎么可能会错,她早该死去了!可是,耳边是谁在喃喃低语,遥远的好似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然而却又如此真实的字字入耳,莫小羽猛然睁开了眼睛,眼前的迷蒙渐渐散去,她微微眯起眼睛,周身的感官如同在这一刻瞬间苏醒,麻木的疼痛感从全身的每一寸血肉传入神经,顿时让她皱起了眉头,她稍稍挪动,却忽然发现自己正泡在一桶黑乎乎的药汤里,可是下一秒,当她看见自己如同婴孩的身体时,顿时如遭雷击,无数飞转的思绪自脑中闪过,然而不远处衣着诡异的三个人和周围完全不似现代的环境和摆置顿时让她在片刻的恍惚过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因为这已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想象和理解的范围…
“先生,你看到了麽?!她醒了呢!先生,你看啊,她在看我呢!”
眼前语无伦次,涕泪交零的少年顿时让莫小羽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惊涛骇浪的惊讶与不解席卷过后,多年浸润在骨血中的冷静与沉着让她在片刻间选择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形势,不管这三个人到底有什么目的,要对这个小小的婴孩做些什么,近在眼前的这个人眼中的欣喜绝对不会有假。
只见刚刚苏醒的婴孩口中咿呀不断,竟张开双臂,抱住了青鸾的脖子,咯咯的笑了起来。
邵离鸿静静的看着孩子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心中不解更甚,昭国与东夷外族相邻,边境偏僻的小村子里汉夷通婚实属平常,而且夷族女子多能歌善舞,昭国贵族之间也常以拥有夷族舞娘为风尚,造成昭国内多有汉夷通婚所生的孩子,这些孩子的眼珠颜色自然与汉人有异。可是这个孩子的眼睛却是重瞳,黑色的眼瞳之中仍有一副棕色的瞳孔,看起来好似有一双深棕色的眼睛。
邵离鸿眉头微皱,说道:“既然醒了,就再换一桶药吧。”
窗外日已西沉,青鸾看着邵离鸿渐行渐远的身影,知他每晚都要去琴室,并不愿他人打扰。于是月兑了自己棉衣,小心的把孩子裹了,兀自逗弄起来,心中自是爱极了这软绵绵热乎乎的小东西。青亦虽然平日稳重自持,但是毕竟少年心性,看见孩子白胖的小脸,也忍不住试探地捏了一下。
青鸾本就是个半大的孩子,见平日板着脸的青亦做出如此幼稚的举动,立刻升起一股自豪感,心里暗笑,说道:“怎么样,是不是比剥了壳的鸡蛋还女敕?嘿嘿。”说着竟朝着孩子的脸蛋儿香了一口。
莫小羽经这连番折腾,再加上这具身子本就虚弱,此刻只觉胃中有如火燎,无奈又有口不能言,只能发出依依呀呀的声音,反逗得眼前两人好奇心起,更是把她当做玩偶一般一通摆弄。
“青鸾,你有没有闻见房间里有一股怪味儿?”
青鸾闻言,皱了皱鼻子,果然嗅到一股难闻的气味儿,突然一拍脑袋,叫道:“哎呀,我今早本是来给女圭女圭换药的,她每日都会在药浴里排解,我一高兴竟把这事给忘了!”说着便把孩子塞给青亦,起身去倒药桶。
莫小羽听了青鸾所言,想起自己刚刚还赤身泡在那又苦又涩的药水中,竟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青亦只觉手足无措,忙叫住青鸾,青鸾这才恍然大悟,说道:“我知道了!女圭女圭一直哭闹定是饿了啊!咱们每天都要吃三顿饭,更何况是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女乃女圭女圭。”
说完不等青亦接话,已抱过孩子,边走边说道:“青亦,你好好养伤,我去魏阿伯那里借些羊女乃。”
青亦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心中只觉这冷清的邵宅似乎热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