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一过,莫云等人就已开始整理行装,准备上路。芷容一夜好睡,匆匆梳洗过后,便抱起孩子朝院子里走去。
山里人大都起得较早,此时那老翁和妇人正在院中剥着鼠皮,见到莫云等人,均起身相迎,那老丈笑道:“各位这就要走了麽?”
“是啊,老丈,我们还要赶路,这孩子能否…”
“姑娘放心,大媳妇昨晚已经告诉我了,若是你们不方便带着这女娃,就留在这儿吧,我媳早年丧女,我看这女娃也很是喜欢,一定请来大夫医治好她,当做亲孙女一样细心照看。萍姑,还不来送送各位。”
萍姑看着老丈枯黄的瘦脸,心里一紧,说道:“阿公,这大山里的,怎么好…”
不等她说完,云寒已从腰封里掏出十片金叶,递与那妇人,对着身后诸人说道:“走吧。”
芷容虽然心中不舍,但也只能将孩子递给萍姑,遂又跑到那小青马旁边,轻轻地捋了捋它的鬃毛,说道:“好马儿,你就留在这儿吧。”
青马似是听懂了她的话,伸出湿湿的舌头舌忝了舌忝芷容的手心,低鸣几声,似是告别。
此时大雪已停,但天色灰暗,依然没有放晴的迹象,莫云不敢再多耽搁,上了马,率先朝着东边行去,一行人又踏上了前往召陵的路途。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刚刚走出村子,那老汉却已收起脸上慈祥的笑容,一巴掌甩在了萍姑脸上。
“你这个贱货,还想挡我的财路!”老汉面目狰狞,口中骂着被打倒在地的萍姑,却仍然觉得不够解气,遂又狠狠地踹了她一脚,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金子,恨声说道:“等老二他们回来,看不把你的狗腿打断。”
萍姑闻言,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身子猛地抖成一团,抱着老汉的双腿颤声说道:“阿公,你、你千万别告诉他们,求你了。”说着便朝着地上咚咚地磕起头来。
那老汉看着萍姑撅起的后臀,怪笑两声,说道:“我的好儿媳,你伺候我一番,我便不说与我的儿子。”
萍姑脊背一僵,哭声戛然而止,她缓缓地直起腰身,脸色木然,低声说道:“一切都听阿公的……”
夜色如墨,残烛垂泪,萍姑听着身边沉沉的鼾声,小心地披上衣服,朝着孩子的房间走去。冰冷的木板上,孩子的脸色越发的不好,萍姑看着这个无依无靠的女童,不禁悲从中来,一边用蛇油揉搓着孩子的手脚,一边想着怎么才能让这可怜的孩子逃过一劫。
这萍姑原是商人之女,一家人以贩茶为生,日子过的也算殷实,二十年前一家人取道这里前往昭国做茶叶生意,却不想竟成她一生噩梦,就在这昭国边境,他们遇到了一伙穷凶极恶的强盗,家中二十几口人当即命丧黄泉,她当时只有十二岁,十二岁…正是少女要绽放的时候,可是花还未开,就已零落成泥…萍姑模着自己干枯的脸庞,眼泪流进手背上的崩裂的血口,钻心一样的疼,她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孩子,眼中似是燃了一团火,心道:“决不能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变的像我一样…”
萍姑轻手轻脚地去厨房取了些热水,小心地喂给了孩子,她看了看外边浓郁的夜色,抱起孩子朝着那匹小马走去。
小青马听见响动,耳朵一动,直起脖颈,好奇地看着抱着孩子的萍姑。萍姑轻轻抚了抚小马的鬃毛,趴在它耳边轻声说道:“好马儿,你带着你的主人快些走吧…”
“你让它走到哪儿去啊?嗯?”
阴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萍姑顿时浑身僵硬,她猛然转身,正看见那张狰狞可怖的脸,浑浊的双眼在夜色下犹如枯鬼一般紧紧地盯着她。萍姑双眼圆睁,紧紧地抱着孩子向后退去,脸上早已无一丝血色。
那老汉沉着脸步步紧逼,猛地伸出大手朝着孩子抓去。
“你这个贱人,真是个扫把星!这么多年只生了个赔钱货还叫狼给叼去了!你把这女娃子给我!给我!”说着就拉住那孩子的手腕用力拖拽。
“阿翁,你就放过这孩子吧,我、我以后一定尽心尽力的伺候你,萍姑求你了,你就放了她吧。”
“哼!你也不照照镜子!快把孩子给我!!”那老汉见萍姑竟敢顶撞他,顿时火冒三丈,一边狠狠地抓着萍姑的头发朝马桩上撞去,一边加重手上力道抢夺着孩子。
混乱中,那老汉猛一使力去拉孩子的手腕,忽见夜色中银光一闪,老汉只觉脖子上极轻的一阵酥麻,还未有所反应,便猛地向后倒去,不再动弹了。萍姑心下疑惑,借着雪光定睛一看,瞬时吓得魂不附体,双腿一软,靠在了身后的木桩上。
只见那老汉头脸乌紫,双目血红,竟已上了西天!原来这女童正是当日掉下悬崖的邵无忧,她跌落之后,急中生智,将腰间带有铁爪的绳索用力甩向岩壁,铁爪虽然无法固定在坚硬的冻土上,但也减缓了她下落的速度,无忧伤势虽重,却也保住了性命,她到山下之后,忍着身上剧痛召来小青马,在失去意识之前爬到了马背上…
萍姑看见那老汉的死状,一时间六神无主,心中还以为是上天显灵救了这孩子一命,想道:“若是那群恶狼回来看见这老东西的尸体,定然以为是我害了他,那岂不是、岂不是…”萍姑还未想到“岂不是”什么,就已出了一身的冷汗,在院子里焦急地踱着步,心中想道:“到了如今,看来只有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而此时遥远的东方已泛起一片白色的微光,萍姑看着孩子平静的小脸,轻声说道:“好孩子,我这一路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逃走,若是…只希望你能逢凶化吉…”她将孩子固定在小青马的背上,用力一拍马臀,小马便朝着村口飞奔而去。萍姑目送马儿出了村口,片刻也不敢耽搁,简单地收拾了行装,将那十片金叶子小心地藏在身上,匆忙地朝着北方跑去……
连续多天的大雪终于停了,天空一扫多日的阴霾,露出了碧蓝的本色。瞭州城里艳阳高照,冰雪消融,正是出行的好天气。只见这边境小城里一派繁华熙攘,茶馆驿站,戏楼歌台,米铺布庄,大大小小的生意门面,全都热热闹闹地做着买卖,街道上看客买家,小商小贩穿梭不断,到处充斥着讨价还价的声音。
“哎,我说老丈,你这马卖的也太贵了吧!”福瑞客栈旁边的茶馆外,一个年轻汉子正跟一个卖马的老翁争得面红耳赤。
那老翁长得鹤发鸡皮,驼背跛脚,甚是丑陋,可是一双晶亮的小眼却是往来有神,异常精明,只见他嘿嘿一笑,模了模马儿的脖子,说道:“我说这位壮士,我这可是绝世好马,你不要再与我讨价还价了。”
“你这老丈,这不过是一匹未长成的小马,你竟要二十金珠,你、”
那汉子尚未说完,老翁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道:“你既要知这马怎么个好法,我便与你说道说道。”一语既出,过往行人全都围了上来,抄起袖子看起了热闹。
“马老仙,你又要大谈你那相马经了?我说这位小哥,你别跟他理论了,且让他卖去,看谁愿意出二十金珠买他的马!”
马老仙一瞧是茶馆的小二王喜儿,小眼一翻,朝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就与你说说这马头。”说着便在小马的头上比划起来。
“瞧见没有,马头高峻如削,马眼满泽有神,马耳锐如削竹,马鼻方大艳红,唇厚齿白,四蹄修挺,这样的马儿快则能奔千里,慢而久走不疲,你便是跑断了腿,也断然找不来比我这个还好的!”那老翁说话既快且利,一气呵成,一双小眼不停地在众人脸上扫来扫去,见众人都被他这一番言辞唬得一愣一愣的,便歇了尊口,扬起头脸,看向那汉子。
那汉子本就是个粗陋之人,哪里及得上这马老仙的牙尖口利,只好呆呆地看着那小马,脸上尽是不舍。
“小哥,我早说了你别与他理论,这马不要也罢,看谁愿给他二十金珠就让他卖给谁去!”
众人闻言,均如听了笑话一般大笑出声,哄闹嘲讽声一波接着一波。
“老丈,你这马我买得。”这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像在滚锅里投了冰碴子,喧闹声瞬时止息,众人纷纷看向那说话的女子。只见她身穿绿色稠衫,外披一件雪白貂裘,腰间系着一条女敕黄的绦子,一看便知非富即贵,可这女子脸上却丝毫没有权贵富者的飞扬跋扈之气,眼角带笑,面色温婉,说话的声音像是三月的柳枝拂过心上,说不出的舒心悦耳。就连那马老仙也收敛起刚才的那份神气,说道:“姑娘可真是愿意花二十金珠买下这匹小青马?”
“我既说了,自然当得真,不过,还想请问老丈一件事情。”
“姑娘请说。”
“老丈这匹小马是从何处得来的?”
那马老仙一听此话,登时变了脸色,支支吾吾地不愿透漏。众人一听当真有人愿意出二十金珠买这小马,顿时好奇心起,均哄着那马老仙说出这小马的来历。
“姑娘要买即买,又何必问我从哪儿得来的。”
“老丈不必隐瞒了,你实话告诉我吧,这小马的背上是不是还有个不满十岁
的受伤女童?”众人一听此话,都疑惑地看向那马老仙。
“姑娘说的是哪里话,我一个正经贩马的,怎会见到什么、什么受伤女童…”
正在此时,一直在一旁忙活的王喜儿却突然停了手下活计,一拍脑袋,挤进人群,指着马老仙高声喊道:“你个老东西还想抵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