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无忧 第三十三章 初入沐府(一)

作者 :

三更的更鼓刚刚敲过,外面又起了风,冷风卷着地上的浮尘,在夜色里打着旋,春日里的天气就像小孩子的脸,总是变幻无常。

沐府的侧门前两只暗红的灯笼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冷风顺着笼口细细的钻进去,微弱的火光变得越发黯淡,闪烁明灭,荏苒跳动,极轻的一声微响,便猝然熄灭。

门内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吱呀”一声,朱漆的大门被缓缓推开,探出一张极为苍老的脸来,老人的眼神微有些怔仲,花白的头发松松垮垮的耷拉在脑后,似是刚刚自夜中醒来。

他扬起头看了看熄灭的灯笼,转过身去,搬了角梯来,搭在了灯笼底下。身后土灰的棉袍被冷冽的朔风刮得高高鼓起,空空荡荡越发显得那枯槁衰微的身子如同风中的残腊,仿佛呵口气,便会化作一缕细袅的青烟,幽幽散去。

他紧了紧灌风的襟口,从内袍里模出两块圆润的火石,那石头在黯淡的月色下尤泛出光洁的微芒,似是已被摩挲碰撞了千万遍,早已失了粗粝的棱角,变得如同深水下的卵石。

“啪啪”两声,迸溅的火星已引燃了细细的火绒,微微跳动的火苗如同寂夜中一只脆弱的萤虫,被小心的陇在手中,映出掌心交错凌乱的纹路。老人凭梯而上,步履虽缓,却上的极稳。

似是睡梦中的巨兽猝然睁开了双眼,两只暗红灯笼重又亮了起来,灯光朦胧,映在他脸上,仿佛满面风霜被融暖的火光所蚀,显出一丝奇异的祥宁。

大门缓缓合拢,老人脚步微跛,走在颗颗青云石铺就的小道上,越发觉得蹒跚难行。

夜浓如墨,天上寥寥的挂着几颗黯淡的星子,老人手中提着一盏白纱纸糊的灯笼,柔柔的一团光晕,不过照的见前方一尺远的路径,他却能在繁复交错的院落之间准确的穿梭查看,哪里该拐角,哪里有高阶,哪座院落的卷檐下有熄灭的启夜灯笼,何处搁着干燥易燃的柴草,全都了然于心。

有柔和的灯光从东苑的窗纱里透出来,上好的缭纱,仿佛一副剔透的的蝉翅,将烛光揉成朦胧的一团。窗扇上雕镂着莲朵与锦鲤,层层荷叶水波掩映,细密的雕边上涂着青泥,孤清幽谧,又得极好的口采。窗纱上清俊的剪影如画,依稀是个男子披衣坐于窗前。

“盛伯,门前的灯笼又灭了麽?”清淡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似有些疲累。

沐盛昔年曾是沐篪的亲卫,将军危难之际,曾多次舍身相救,后来在战场上伤了脚,便辞去了职位,只在沐府中做个闲散的守夜人。但因着他对大司马有恩,府中人见了他多要称一声盛伯。

“是啊,老奴点了这么多年的灯,没点儿光亮反倒睡不踏实了,这么晚了,少爷还不睡麽?”

“嗯。”

灯光忽的一跳,窗上的人影便已不再,门扇“吱呀”一声被人拉开,男子一身月白的长袍,身后披着一件同色斗篷,半个身子隐在暗影里,身前的灯笼依稀照见袍子上细密的层层祥云。

沐盛微微弓身,说道:“少爷这么晚了还要出去麽?”

“嗯,我去后院走走。”

“少爷又去看韦陀麽?老奴刚刚从后院过来,今夜风冷,怕是不会开了。”

男子微低这头,喃喃道:“是麽…”可随即又抬步走了出来,轻软的足履,竟无一丝声响,柔和的目光看着躬身而立的老人,说道:“盛伯,你去睡吧,今夜的灯我来看。”

沐盛看着眼前的人,这样柔和的轮廓,这样沉静的双眼,这样濯濯如清莲一般的气韵,他恍惚觉得自己又看见了那个站在含笑阁前翘首期盼的纤影,仿佛陡然被琉璃瓦上的雪光刺痛了双眼,他将头垂得更低。

“那老奴告退了。”

“嗯。”

沐府占地二十公顷,是召陵城里除了煜盛宫最为恢弘华丽的府苑,偌大的府苑里,处处皆是精心构制,山石奇草簇拥着亭台廊阁,碧湖小径交相环绕,行于其内,可谓一步一景,美仑美奂。

可这样大的府苑,却总少了些热闹喜气,从来静谧有余。每每向晚时分,下人们总要在各院的门前点上启夜的灯笼,就连平日里甚少有人居住的院子也无例外。

头几年里,府里的下人们总是不愿,因着在门前点红灯在民间是为了招引死去亲人的魂灵,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渐渐的也就习以为常,已少有议论。

夜色虽浓,可是顺着这些启夜的灯笼却并不难走。脚下是清一色的青石小径绵延向前,月色如水,柔柔的在青石上荡漾,摇曳的树影映于其上,如同湖底飘摇浮荡的水草,横斜伸展。

空气里有淡淡的草木清香萦绕鼻间,转眼已到了巽园。如旧的光景,丝毫未变,硕大的一株韦陀,唯有锦绣茂盛的叶子,带着春日里新抽出的女敕黄,在夜风里颤颤巍巍的轻摇。这满园的奇花异草,似乎只这一株韦陀已摄去了他所有的心神。

月复间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像是一小簇跳动的火苗在灼灼烧燎。沐容忽然觉得可笑,连同这最后的一刀都带着冷冽刺骨的恨意,诛灭满族的似海深仇,终究是无从偿还。

他一度以为往后的岁月她都会是他此生唯一的舒儿,可是也终究不是,她的本名是倪玥……过往的那些美好竟只不过是凝在窗棂上的寒霜,怎经得起仇恨的炙烤。

墙外忽然有沉重的车辙声响起,沐容眉头微皱,提灯朝着后门走去…

无忧垂头坐在笼子里,用牙齿咬住身下的麻袋,用力撕成一块块布条,认真的包扎着舒彦胸前的伤口,被铁刺刮起的皮肉狰狞的外翻着,已隐隐可见苍白的肋骨。

这种铁刺鞭最是恶毒,奴隶主常用这种鞭子抽打不听话的奴隶,甚至有人以此为乐。强韧的皮鞭上嵌满带钩的铁刺,只需一鞭,便可刮下大片的皮肉,若是抽在要害,便可去了半条性命。

长期的虐待和饥饿早已让男孩子瘦弱不堪,受伤之后,又在冷风中颠簸了一路,鲜血哪里能止住。

虽然无忧已经极力的按住伤口,可是没有有效的止血药,仅靠这些肮脏的布条根本不能救治这个瘦弱的男孩子。

一层层的布条早已浸饱了血,变成骇人的暗红色。舒彦的眼睛紧闭着,嘴角抿成一线,这样冷的夜,竟浑身火烫。

舒真儿睁着一双血红的大眼,黑澄静明的眸子,竟是寒砭入骨。她死死的握住舒彦的双手,手背上结了痂的冻疮竟生生崩裂,那血顺着细细的手腕蜿蜒滴下,殷殷渗进暗红的布条,再无踪影。

满车的孩子似是被吓得呆住了,全都如木胎泥塑一般,静静的蜷缩着。无忧透过粗疏的笼子朝外看去,心知这条小路正是通往沐府的别院,车旁的驭夫早已换了人,暗灰的中衣打扮,并不张扬,却在微弱的侧光下依稀可见锦面上精致的福纹,无忧无声冷笑,召陵城里能用得起福锦的奴才怕只有在沐府。

“真儿…真儿…快跑…真儿…”嘶哑的声音带着凄楚的绝望,这一路上,舒彦即使偶尔转醒,也是昏昏沉沉的,似这般惊悚胡呓。

舒真儿听到兄长呓语,眸子里陡然透出璀然的光亮,更加使力的握住舒彦的双手,嘴巴一张一合,一遍又一遍的无声呼唤着。男孩子紧蹙的眉头奇迹般的舒展开来,睫毛微颤,竟幽幽的睁开了双眼,那眼神竟是出奇的明亮。

“真儿,你的手…怎么又裂开了。”

舒真儿顿时欢喜的笑起来,急忙摇了摇头,将手凑在嘴边轻轻的吹着。

“傻真儿,要哥哥吹才不会疼,就像只有真儿给哥哥吹,哥哥才不疼。”

舒真儿微微一愣,舒彦已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舒真儿恍惚觉得那微弱的气息隐约带着一股凉意,全然不似平日的湿暖。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哥哥,渐渐有迷蒙的雾气模糊了视线,大颗的眼泪从孩子的眼角滚落,她无声的呼喊着,细弱的手臂突然迸发出巨大的力道,紧紧环住舒彦的身子。

“真儿,哥哥的好真儿…”

舒彦的眸光陡然黯淡下去,仿佛是剥落了漆光的珠子,仅余了一点灰淡的光泽,本来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洇出病态的潮红。无忧心下一惊,急忙探向舒彦的胸口,微凉的胸膛里竟无一丝颤动。

无忧一根根掰着舒真儿的手指,可是那双小手竟如铁铸一般,仿佛生生要嵌进另一具身体里。

“快放手,你想让你哥哥现在就死麽?”

舒真儿陡然一顿,却是松开了手臂。无忧单手按住舒彦的心口,另一只拳头狠狠的锤击着,可是那小小的胸膛却仍旧渐渐冷下去。

舒真儿静静的攥着舒彦的双手,贴在脸上,满脸是泪,无声的张着嘴,仿佛呆了。

笼子里终于有人哭起来,压抑的,低声的抽泣。唯有舒真儿睁着血红的眼睛,恍若无觉,如同一只毫无生气的布偶。

“哭什么哭!闭嘴!”凌厉的鞭影突然而至,穿过笼子眨眼就到了舒真儿眼前,“唰”的一声,却并没有凄厉的惨叫声传来。

闫禄低头一看,只见一个衣着破烂的小女奴挡在舒真儿身前,身材瘦小,眼神狠戾,脏兮兮的小手紧紧的抓住鞭尾,面色阴沉的看着他。

闫禄大怒:“找死!”他用力一扯,粗粝的鞭子登时磨破了无忧的手心,鲜血霎时间从掌心渗出,可鞭子却丝毫未见松动。

闫禄陡然觉得这孩子的双眼竟丝丝缕缕冒着邪气,这样直直的看着他,竟让他浑身的不自在。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个该死的贱奴…”

“你们是哪个府苑的奴才,这么晚在外面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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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传的章节又审核了···无奈啊···雀仔十一号加更,大概是上午九点,晚上仍然是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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