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如月正式入住雨桐院的消息很快在贝勒府内宅传开了,在茅舍静坐的宋暮云知道这个消息后微笑了,哑婆婆看着她有些不解,自从三十六年她开始伺候这位主子就没有见过她这样笑,不晓得什么缘故,这位曾经伺候过孝懿仁皇后的大宫女,也是贝勒爷尊重的格格遣散了所有伺候的人,挑中不会说话的自己独居此地,吃斋茹素每日潜心祈祷,在这茅舍这一住就是六年。
当知道琅家格格进府后主子就开始有了变化,特别是那次在花园见过那个生的亲切讨喜的格格之后,主子曾在佛龛前道:“命定之人来了。”可什么叫命定之人呢,是指中元夜超度了恶灵的人,还是指旁的什么?哑婆婆觉得很不安,那是对未知的不安,就像虽然伺候了数年宋暮云,她始终也看不清这是个怎样的女人,每每面对她都觉得畏惧一样。
这日如同往常,宋暮云在默读佛经,哑婆婆在安静的收拾着已经很干净的房间,不能有一丝凌乱,即使是花盆的顺序都要正确,这种怪异的要求在六年的磨砺后她已经习惯了。这时茅舍外意外传来了喧哗声,看佛经的女人放下了书起身站到窗前,宋暮云并没有打开窗户而只是从缝隙里看过去,她看到如月在里茅舍不远的花丛里站着,她在对谁说着话。
很快一个孩子跑了出来,那是福晋的嫡子,贝勒府的大阿哥弘晖,这男孩儿笑嘻嘻的抱着一只小狗,仰着脸看着琅如月。宋暮云望着他们,脸上渐渐有了笑意,就见那狗挣月兑开男孩的手,跳到地上乱跑起来,弘晖大喊着追过去,他在花丛里转了几转,又随着狗来到了茅舍旁终于在门口捉住了那只顽皮的小狗。
宋暮云听到他在问:“呀。怎么到这里了。如月姐姐,这地方额涅总不让旁人来的呢!”
“嗯,大概是怕扰了宋格格的清修吧。”
“宋格格?我记得她,我还小的时候她来看过我的,是个挺温和的人。”
“我到只是见过她两次,大阿哥。咱们走吧。您也玩的够了,再不回去小心贝勒爷责骂你。”
“不要,再多呆一会儿吧,你看。小米也很喜欢这里,这里的花开的真好啊。比园子里的都好呢。让我看看有没有人……”说着弘晖就扒着窗户探看屋内,这举动着实吓了如月一跳,“大阿哥!”她刚喊出声接着就听弘晖啊的大叫一声倒退了数步,他白着脸跑到如月身后,受惊道:“有鬼!”
如月还在晃神,就见茅屋的门开了。宋暮云脸色苍白的出来,烈日下的女子看着单薄而病态,“真是难得呢,琅格格既然来了就请屋里坐坐吧。大阿哥,”宋暮云微微笑着道:“也请您进来坐坐。”
这是如月第一次进到茅舍里,宋暮云住的地方相当的朴素,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各种布置让她想起那些在终南山麓深处苦行僧,桌椅床铺。佛龛跪垫,四面白墙,唯一的装饰也就是一盆盆的花卉,品种很多。这间类似精舍的茅舍里最扎眼的就是等墙高的佛龛,佛龛里供奉的不是佛像而是一幅画,严格来说是一幅唐卡,如月游荡江湖的两年去过众多寺院观摩壁画,喇嘛寺院也去过不少,对眼前的神像是有印象的。
此神一面两臂三目。容颜姝丽。面带微笑肤色洁白若雪,金刚跏跌坐。右手作无怖畏印,左手执白伞,胸口有众多璎珞装饰,住莲花月轮妙坐上。这正是藏传佛教里信奉的女神大白伞盖佛母,也是密宗的主神之一。在满人的家里供奉这样一个女神并不稀奇,如月细细看那画工,很细腻也很有感情的作品。
哑婆婆端来了茶,她奇怪的望着盯着弘晖看的主子,宋暮云大约是发现了对方的视线,便对她道:“我想单独跟如月格格说会儿话。”哑婆婆点点头便出了门,如月发现弘晖去拿翻开的经书忙对他摇头道:“大阿哥!”弘晖撇撇嘴,抱着狗坐在了椅子上,如此三人就成了鼎足之势,如月忽然意识到贝勒府邸有异能的三人竟是齐聚一堂,她觉得甚是古怪,也不晓得用什么开场白才好。
只听宋暮云施礼道:“中元夜的事多亏了您。本以为会是最坏的结局,未料因为有你在而有了转机,要知道清静之身世间难寻。这么多年我也就是见过两人而已。”如月见她不避讳弘晖非常意外,弘晖却好奇的望向这个府邸的神秘女子,这细细打量之后他的脸色就有些变了,宋暮云对弘晖笑了笑问道:“您看到什么了?”
男孩盯着她道:“你怎么知道的?除了如月姐姐和额涅我谁也没告诉。”
“因为我也能看到。大阿哥可觉得这能力很碍事?”
弘晖摇头又点头,“有时觉得很好玩,有时又觉得和旁人不一样很讨厌。你身后什么都没有是为什么?”
“那是因为我本不该活着,但是使命未完只能苟延残喘罢了。”
如月惊讶极了,打断道:“先等等,为何宋格格要告诉我们这些事儿,大概这都是秘密,即使你想说贝勒爷也不愿让旁人知道吧。”
“因为时不我待,”说着她深深的看了弘晖一眼,弘晖只觉心里最隐秘的事都被这女子看穿了似地,他又觉得这个宋格格是完全可以信任的,于是他月兑口问道:“知道命运无法改变该如何?”
如月疑惑,宋暮云走到大白伞盖佛母像前,低声道:“很多年前我也问过这个问题,有人告诉我顺势自然,活在当下。”
“那是他站着不说腰疼的话,要是那人知道自己明日就死了,他能那么镇定自若吗?”弘晖不认可的反驳。
“其他人是没有这个资格这么说,唯有这个人最有资格,而且也按着所说做到了。”
“咦,他跟我们一样?”
“是的。”
“那他现在人呢?”
宋暮云静默半晌才转过身,“已经去世了。”
弘晖愣了,他的心里感同身受到一种深深的哀愁,竟让他万分的想哭泣,在旁观的如月只觉得这场面诡谲异常。他们说的是命运是预见。正是自己心里最畏惧的死结,竟就这么开诚布公的说开了!她正在想就见宋暮云收回了注视弘晖的目光,望向了自己,“你在疑惑。”
如月问道:“那你能解释我所有的疑惑么?”
宋暮云摇头道:“我的能力并不够强大,所以不能堪透。我一直看不透你,只能见到最初却见不到你从哪里来。是谁让你来的。除了你的清静之气我还能感到距离府邸不远处有种非人的味道,是阿鼻地狱里的气息和死人的味道,这种感觉坏极了,就像许多年前发生过的……情形。”宋暮云迷离的眼看向了窗外。静默少顷她喃喃道:“也许你是为此而来吧。红莲。”
“红莲?”如月耸肩笑了,“红莲业火,烧尽一切罪恶么?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能力,我只看到你的运星极旺,没有大福泽之人是不可能如此的。否则又怎么解释三番五次你的经历?不论其他,你和少主的关系必定匪浅。而我活着的最大目的就是守护他,你也许是成就他的关键。所以你必须彻底站在他这一边。而不是总思虑着离去。”她口里的少主让如月愣了愣,随后想到大概指的是胤禛,而那个主人怕就是当年坤宁宫之主,现在的躺在陵寝里的孝懿仁皇后,那么方才她提到的那个人莫非也是她?她也“不一般”么?
这可真是满清最大绯闻啊,如月苦笑着想,果然是遇到神婆了,连自己的想法都能感觉到。但是这样又能如何,她已经认定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唯一能把握住的就是自己。其他的一切都无法完全寄托的。
“所以你现在才要和我说开此事?”
“我单独找你是因为看到了端倪,在不远的将来你会有劫难,我能做的只是提醒你。”
如月被这话吓了一跳,弘晖跳下椅子急道:“那你还不帮她?”
“我能力有限,这几年炼化恶灵已经费去了多半能量,现下亦只是看到了前路有魔障。不过你的佛珠是有大来历的,和四爷的本是一对儿,最早是佟佳主子用来把玩的器物,后来分别给了文远和文觉。”
如月看了看佛珠苦笑道:“那还多谢你提醒。这下我可得天天去想什么是后厄运到来呢。哦。不,”她自嘲一笑道:“你不晓得我所经历的。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事儿能再吓住我啦。”
“这世间的事儿谁能料到会怎么样的发展呢。”宋暮云叹息一声,一时三人无语。
未过多时吕有功尖细的声音隐隐传来,茅舍的门再次打开了,如月领着弘晖出来,宋暮云并没有相送,她站在窗前无声的看着那太监急匆匆的赶过来,见到弘晖后忙指着一边说着什么,接着就见非印快步走过来。宋暮云看到了弘晖她一脸怒容的训斥儿子和如月,那二人低着头接受着责备。非印把头转向茅舍,遥遥的就和同样注视着外面的女子对视上了,屋外的人紧锁眉头很快就带着人离去了,屋内的人却一直站着看着空无一人的花园,直到眼角渗出了泪水。
宋暮云觉得自己已经把所有的欲念摒弃,也觉得不会再有什么留恋,但是此刻的心却痛的要粉碎似地,于是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墙壁滑坐下来。佛龛里的佛母微笑的看着她,以身侍佛的女子将眼光再次投向了佛母,神圣的样貌已经看了那么多年,恬静的笑容似乎在说:命运就是如此,这是你必须承受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