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碧水阁。
碧水阁共分三层。因为所招揽的客人不同,各有进出口。
这第一层是南来北往的客商或者贩夫走卒的聚会休息之所,大多数讨生活的人在忙碌了一天之后都会来这儿唠唠嗑,闲话家常。总体来说,概括为两个字——市侩。
如果你能上第二层,那么很幸运,你一定是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举人或是饱学之士。他们大多数是为一览湖边美景,填词作画来的,可谓是做尽风雅之事。
至于顶层,那必须是人上之人。达官显贵乃至皇亲国戚都有招待。只要是顶着一顶乌纱或是手捧金银便能直上无碍。
所以说碧水阁,几乎囊括了苏州城里各色的人物,你说它是铜臭之所,不尽然;你说它是风雅之地,也不尽然。
碧水阁的掌柜已是半百之人,凭着这碧水阁三层之分这些年来也称得上是阅人无数,可是最近的来一位公子却让他十分琢磨不透。
瞧他的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缎,如墨的青丝自紫玉冠中流泻出来,一柄青玉扇别在腰间,看上去极尽风流秀雅。特别是那张俊俏的脸上星眸皓齿,肤白胜雪,顾盼之间神采飞扬,绝对能让春花渐醒。掌柜第一次见了他便禁不住暗叹,这公子好生秀气!定是哪家大人的公子,心里盘算着如何从他身上捞点油水。
可就是这么个神仙般的人物当掌柜的亲自引他上楼时,他却委婉的谢绝了,举步走进一层大堂的一角,撩袍就座。对于大堂突然出现的这个华服公子皆是一惊,厅中霎时静悄悄的,可没过多时,大家只当是来了个怪人,一边对他指指点点,又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
当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大家便抱拳作揖相约来日再聚。西北角上有一个满脸略腮胡子的大汉喝一声:“店小二,结账!”顺手掏出了几个铜板拍在桌子上,转身便走。
“诶,这位客官。”店小二急忙走上前去拉住他,小二一脸笑意,道:“客官留步。”
被拉住的大汉回过身蹙着眉头,待看到小二手里捧得正是刚才自己付账的铜板半是不悦半是尴尬,但是面子重要,说话的声音也不免大了起来:“怎么?大爷的钱难道不够!”
小二被这一声吓得打了个哆嗦,不过即便是如此,他脸上仍旧是那招牌似的笑:“客官您误会了,刚刚那位公子已经将所有人的茶水钱付了,这是还您的。”小二说着便将那几个铜板放回大汉手里。
那大汉一怔,顺着店小二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刚刚进来的那个华服公子冲他微笑,心下极是奇怪,不过有人付账自然是好事。将手里的铜板收进衣襟里,丢下了一句“怪人”,这才大步出了厅堂。
一连几天皆是如此。要说一个清贵的公子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已经是令人不解了,而他来什么都不做,只是每天来给这一班人买单就更是令人称奇了。众人只当是他傻了,有钱没地儿花,开始几天还有所顾忌,到后来看他也是甘之如饴便放开了手脚,也点了些平日里不敢点的糕点享用。
掌柜的觉得这伙人有些欺人太甚,而这位公子对此只是淡淡一笑,照旧付银子。反正没挡了掌柜的收入,掌柜的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越发的觉得此人奇怪。
“哎,听说了吗?”。一位褐服中年人拍了拍身边的人,轻声道:“京城又出大事儿了!”
“什么事儿?”那人也是好奇,便凑上前去听他细说。
“我听说太后得了一种怪病,水米不进,这几日还愈发的严重了,急的皇上也茶饭不思的!”
“你听谁说的?”那人沉思一会儿,又悄声道。
“老康!刚从京城做买卖回来!”褐服中年人一挑眉,得意道。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我还听说太医院的御医们都束手无策,惹得龙颜大怒呢!”又加进一个人来参与这个话题。
那个华服公子原本一直是在用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敲击着桌面,眼神离散,漫不经心,可听到这里不由得将手握成了拳,凝神静听。
“太医都医不好,那太后岂不是……”
“少胡说!”一个老者打断了他的话,“被人听去少不了你的罪受!”
沉默了一会儿,又有人起了话头:“听说皇上现在张皇榜招医,能治好太后病的赏金万两!”
“当今皇上也是个孝子啊!”老者模模胡须,似是有感而发。“听说皇上一直侍候于病榻之前,好几日都不上朝了呢!”
心里似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刺了一下,那公子眉头紧蹙,满脸都是忧心之色。
“那张榜招医可曾奏效?”
“奏效?”中年人冷哼一声,“不过是些江湖术士哪能治得好?皇上一怒之下把他们通通关进了天牢!”
“……”
那角落里的人一字一句的听着,越听到最后眉头蹙得越紧,最后直接合上了双目,手中的青玉扇被紧紧握住,像是在受着什么煎熬。
“公子,您的茶。”是掌柜。
他猛的睁开眼睛,怔怔的盯着店小二,蓦地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又将目光投向别处,从袖口中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扔在桌子上,如泉水击石般好听的声音秀气的双唇吐出:“这些钱够他们一辈子在这儿的开销了,日后若是有个灾荒,你也行个善事。”
掌柜的眼瞪得想铜铃一般大,急急忙忙的收起那张银票,连声应道:“是是是,不过公子您怎么称呼?”
那人深望了他一眼,良久才幽幽说道:“陆浅。”
当掌柜的还在回味这个不俗的名字时,他已经旋身出了碧水阁。没有人看他是怎么出去的,仿佛这个人就像不曾来过似的,不过那张银票的存在倒是让人相信这不是梦境。
这掌柜的口中的陆浅陆公子,其实是个姑娘,江湖人称“冷面神医”。
说她“冷面”,是因为她行事的风格极其“邪”,她是个医者,医者父母心,但是就连救人,她都有自己的一个称不上原则的原则,那就是:看不顺眼,不救。她若是看顺眼了,鸡鸭猫狗都会去救一救,可她若是看不顺眼,饶你开出多么诱人的条件或是如何哀求,她也是谁的情面都不给;至于“神医”二字,那的确是名副其实。她师从何处无人知晓,但是七年前甫一出手便名动江湖,那时候她也不过十五岁。
拨开层层纱幔,陆浅赤足缓步来到里间浴桶边上,水面布了一层玫瑰花瓣,袅袅娜娜的水汽层层浸透,氤氲着芬芳的气息。宽去月白色的长衫,如玉雕琢而成的身躯整个的浸润在水中,墨色青丝被高高簪起,有一丝自发间滑落,贴着凝脂般的肌肤印在胸前。白皙后背的左上方文上去的一朵红梅在水中平添几分妖娆。
陆浅靠在浴桶边上,仰头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今天在茶馆那帮子人说的话还萦绕在她耳畔:茶饭不思,他……定是憔悴了许多吧。猛然醒过神,陆浅奋力的甩了甩脑袋,苦笑道:“陆浅,你这是魔怔了吗?”。
她指尖轻拨水面,又突然深吸一口气,一头埋在水里。
去京城……不去京城……去京城……不去京城……
可是没过多久,她不由的自嘲了一番:这般自欺欺人作甚,你明明就是想去的……
她从水中站起,擦干了自己的头发,便着手收拾行装。挑了几件衣服都是男装,细收好自己的常用的行医用具,又清点了随身携带的药品,最后将银针装进一个金丝织造的锦囊中,拴在右腕上。
换上一身象牙白色绣着墨兰的长衫,用长长天蚕绣银丝带将一头青丝梳起,再用青色玉冠别上。清淡月兑俗,恍若仙人。
还是夜里,可她不得不叫起来店家,给她备了些路上的干粮,又施展轻功飞身出了客栈,往西奔去。
月色朦胧,清风相送。她轻点屋檐将沉睡中的整座苏州城踩在脚下。
城西马场的守夜人正在打着瞌睡,睡梦中看见如水的月色下翩然落下一个贵气逼人的公子,周身都泛着月光,让人不可直视。
“神仙……”
“备马,我要快马。”灌了内力的一锭银子被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其声音之大,惊醒了睡梦中的守夜人,就连马厩中的马匹也不满地打了个响鼻。
守夜人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看着刚刚出现在自己梦里的仙人正站在自己面前,不免揉揉眼,又瞪大了眼睛将她上上下下仔细做了个打量。
陆浅不由得眉头一皱,她是个急性之人,如若不是也不必连夜上路了,可眼下这个守夜人明显是在耽误她的时间。
“我要快马。”她又说了一遍。
“哦、哦,我这、这就给您牵来。”守夜人揉揉眼,蒙蒙撞撞的牵了一匹马过来,正准备将缰绳交到她手里,却突然发现眼前竟没了人!他正惊诧着,身旁的马儿却长嘶一声,手中的缰绳被人夺了去,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踪影。
守夜人愣愣神,心想场梦做的好生蹊跷,等明儿个起来就会发现黑子——就是那匹马仍然在马厩里悠哉悠哉的吃着干草……他回身准备回到床上去却发现那人扔下的一锭银子还在月下泛着冷光。
猛掐了自己一下,隐隐觉得有些吃痛,这才喃喃道:“不是梦……神仙来我们这儿买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