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突然飘起了雪,将寸寸阳光散漫成了极度柔和的清明,一个略带寒气不甚明朗的早晨,奏成了日照的时分。
前几日的冰冻早将湖面封住,眼下正结实着呢,冰面上铺着一层薄雪,欲化不化,湿湿润润的。
方肃阳挽着陆浅的手穿过了大半个湖面,走到湖心处。
“二哥今儿怎么没同你比试啊?”他步下轻盈起风,细看时二人的足都没有贴紧冰面。冰上漂哇!
这些天方肃辰日日下战书,从诗词歌赋到经史子集,再到星象玄学,能比的都比了,陆浅至今尚无败绩。
“你那二哥真有毅力,日日铩羽而归,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
方肃阳苦笑,“你是第二个让他吃闷亏的人,他自然不会放过。”
“第二个?”陆浅侧头看他,疑窦顿生,“那第一个是谁?”
“是二嫂。”
“他惧内?”陆浅兴趣一下高涨,如远山蕴翠的黛眉一扬,兴致勃勃地问。
“更多的是爱吧,因为爱才会百般纵容忍让。”他说到这儿,看了陆浅一眼,冰眸里柔情似水。
陆浅将提着的一缕内力放下,双脚踏在冰面上,指指脚下道:“就这儿的冰雪吧。”
她说要用无根之水煎药,冷库里的冰都是夏日里防暑剩下的,恰好这几日天气骤冷,她便约了他一同来这洞天湖上取冰。湖心的,最是干净。
方肃阳退后几步,掌上运力震在冰面上,“彭——”的一声,一整块圆形的冰被齐齐震下,周边光滑的好似锯开的一样。“够吗?”。
“够够,也用不了多少了。”陆浅蹲子搬开冰,澄澈的水面上顿时泛起了层层涟漪,有几条小鱼被禁锢的久了,争相游上来呼吸。陆浅看着他们有些发呆……
方肃阳走到她身边蹲下,不看那些欢快畅游的鱼儿,只是盯着陆浅,眉心泛起些许愁意,“父皇的病快好了吧。”
“是啊,再调理个几天就没什么大碍了,”她看着他笑道,权当是安慰,“其实根本不需要我啊,你们皇家不是有御医吗,他们的水平也还不赖啦!”她似乎是没弄明白方肃阳惆怅的根本是什么。只是望着他有些心酸,他若是知道自己的父皇命不久矣,该是有多伤心。
“治好之后呢?你要去哪儿?要……走吗?”。他怔怔的望着那张清丽的容颜,不肯放过她的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他眼睛里惶恐,不安,难舍,眷恋……各种复杂的情绪一时间在灿若繁星的深瞳里聚集。
陆浅不曾见过他这样,回他一个浅笑,“是呀,我……有什么理由留下来。”
“我呢?”他下意识的问。
我呢?我能不能成为让你留下的理由?
陆浅一怔,水眸也像是被这寒冷的天气给冻住了一样,没了往日灵动的神采。“让我好好想想好不好?”良久,她开口。
方肃阳点点头,手里模着她的秀发,在她额间印下一吻。
“我想到今天比什么了,”当方肃辰锲而不舍地第五次出现在陆浅面前,一张古琴摆在了她的面前。“就它。”
陆浅摇摇头,叹口气,“我认输。”
“干嘛?让我?”他虽是方肃阳的二哥,可完全没有方肃阳的稳重,还是一副少年心性。
陆浅食指摇摇,道:“在下不通音律,一窍不通。”
欣喜之色顿时被写在了脸上,方肃辰嬉笑道,“原来你也有不曾涉猎的领域呀!”他长舒一口气,总算找了点心理平衡。
你不是也不通武学?这句话陆浅放在心里没说出来,因为她能想象得到当她很有力的打击了方肃辰之后,他那张的阴沉了下去的脸色,而她现在没有心情跟他斗嘴。
“你今日好像不太高兴啊。”方肃辰研究了陆浅的一贯神采飞扬的脸,今日竟不见半点喜色。
“怎么?”
“不似往日的妙语连珠啊!”
“也没多少日子同你贫了,让你一次。”
拜托,你这是让吗?方肃辰撇撇嘴,心里不满的想道。蓦地从她的话里琢磨出了什么,立刻凑上来眸眼放光,问,“什么叫‘没多少日子了’,你要走吗?”。
陆浅苦笑,怎么又是这一句话。
“我不喜欢高墙大院的生活。”陆浅轻轻说道,言语间已是透着那么一些迷茫。
方肃辰点头,“我也不喜欢。”
陆浅将弥散的神色重新聚拢起来,一汪静水,看着方肃辰。“其实我觉得你更像一个才子,考官还不错,做皇子有些可惜。”日子久了,陆浅发现其实岳王方肃辰是一个博览群书无所不知的人,当然,除了武学。
方肃辰有志一同,狠命的点了点头,倒像是怀才不遇的落魄举子遇知音一样。
陆浅抿唇偷笑。
方肃辰敛起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道:“我不适合这儿的生活,更讨厌被这些虚有其表的名衔爵位束缚着,可是没办法呀,此生已经投身帝王家了。”
“没想到岳王还有这个心思。”
方肃辰苦笑一声,信手拨了几声琴音,“岳王?这也是个累赘。”他将视线投到远处,启唇道,“我天性淡薄,就连那皇位一并说着,所以求了父皇早些封王,免得他把精力放在我身上。在皇家封王就是对皇位继承的放弃。”
陆浅长长睫毛下的眼神一黯。
“陆浅,我知道你在愁什么。”
陆浅凝眉。
“我,父皇是指望不上了,而肃宁他醉心武学,一心想着闯荡江湖,你要是相中的是他倒是皆大欢喜,”他言及此,瞧了瞧默然不语的陆浅,还是继续说道,“而肃阳,他是早就被定下的。他所接受的一切教育都是为了尽早让他成为一个王者,他离不开这深宫,而你呢?你这般洒月兑不羁的性子,又怎么会甘心被束缚在这儿?”
“这点,你比他了解我。”陆浅怔然着把头靠在椅背上。
“好说好说。”
“那么……大皇子呢?”陆浅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关于这个大皇子,似乎从来没有人提起过,她也未从见过。
方肃辰沉默半晌,才万般不愿提起的说道:“这是个忌讳的话题。出了这个屋子可就不要再说了。”
陆浅点点头,扫眼过去看他。
“战乱中走失了,生死不明。”简短的几个字,将皇家的秘闻概括尽了。“或是早就死了……陆浅,如果可以,千万不要陷下去。做一个徜徉江湖的‘冷面神医’就挺好。或者,我四弟……”
“方肃辰!”
岳王爷乖乖噤声。至此,他这想为陆浅和方肃宁牵红线的念头可以暂且告一段落了。
当梅花还在盛放的时候,皇上的病已然痊愈,他这龙虎精神的老人正筹划一场年前的盛宴。可是陆浅这些日子详细的看了皇帝的脉案,加上近期的诊疗,种种迹象都表明,皇上离寿终正寝不过一年时间了。这个在马背疆场上征战了半生的帝王,为这国家忧心过度,在奠定了一个稳定太平的乾景皇朝后,也还是逃不过死亡。陆浅多逗留的这些时日里每日加些珍奇草药,固本培元是太晚了,能保证的是他走时不会有太多痛苦。
而按照正常轨迹发展的话,方肃阳,一年内即可称帝。
陆浅坐在席上,看着这个眉眼间淡淡含笑的男子,突然想象不出他着一身龙袍是什么样子。
从那日取冰回来后他就没有再找过她,他给她足够的时间来想清楚。陆浅不禁好奇,他的心里究竟有着怎样的一份沉稳忍耐能让他在人前波澜不惊,即便是内心风云骤起。
很多大家闺秀名媛争相献艺,有舞者有歌者,有弹琴奏乐的也有泼墨丹青的。很美,明明是冬日,却万花齐放,竞相斗艳,这是要羞煞梅花了啊……陆浅自斟自饮,美酒入喉,竹叶青。
面前翩然而舞的杜锦如眉心一朵贴花的金箔,在月白之时泛着银色的光泽,身上的披帛甩过来又甩过去,挥成浑圆的圈,带起的风又拂散了一树梅花。
梅花何其无辜,被打落枝头。
“好好好!杜家的女儿好舞艺!恐怕是乾景当属第一了吧!”皇帝叫好谁人敢不应?底下一片官员家眷皆鼓掌私语应和。
杜锦如舞步轻转,盈盈一福身,朱唇开启,“皇上过奖了,论及才艺只怕锦芯舞的再好也不及这席上某人,锦芯不敢妄居第一。”
“哦?”皇帝兴致被这一语退让勾起,虽不知此言是真心还是醋意,但人家姑娘已经提出来了显然是等着皇上往下问呢!
转头问在近身落座的明贵妃,“这乾景可还有人能胜过杜家丫头?”
明贵妃陪笑,一身绝代风华尽显无疑。一双杏核美眸中神色淡淡瞥过陆浅,“回皇上,臣妾也在纳闷呢!”转眼看向杜锦如,道:“锦如别卖关子了,是谁家的姑娘请出来看看。”
杜锦如再施一礼,抬首间温柔的笑意已被满月复心机得逞时的得意所取代。
陆浅一块桂花芙露糕甫入口,看见杜锦如向上扬起的唇角,暗叫不妙。果然,杜锦如侧过身子,面向陆浅,含笑道:“就是这位陆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