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有雨 第十三章 清泪斑斑青衫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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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瞻长叹一口气,手指在石桌上打着叩,“圣君三万六千日,岁岁年年奈乐何。也罢,去留随你,只是别委屈了自个儿的心就成。”

“不说这些了!”陆浅脸上的愁云一散,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本色,挑眉看着宋瞻道:“远之,你和翠红成亲也得两三年了吧?”

她笑得虽然天真,可宋瞻还是觉得蹊跷,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道:“是啊,三年了,怎么了?”

“三年无所出……你……啊?”她大概意思了意思,挤眉弄眼。

宋瞻的脸一下子通红,拍桌子叫道:“胡说什么!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好打听这些事,还懂不懂廉耻了!”

陆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还不懂在我眼里男女之防一向很低吗?”。

宋瞻怔住,弥散的眼光重新聚齐,闪着异样的光亮,他凑上前去,急声问:“我倒忘了你是个大夫!你……替翠红瞧瞧去?”

陆浅吐口气,远山含翠的黛眉微敛,“我曾模过她的脉,她是宫寒。”

“是!”宋瞻点点头,“以前的大夫也说是,可就是调理不好……”

“寒气太重,自然不好调理。可她怎么会……”

宋瞻眉毛深锁,盯着桌面的手指,神思却早已走远:“翠红是逃荒逃到我们村的,她父母早就饿死了,是我娘省出一口饭将饿的奄奄一息的她救活,后来她就成了我家的童养媳。我的一切都是她打理的,小时候的尿布,衣袜也都是她洗的;她背着我在田里走,吹风,看星星和月亮;她很小的时候就学做饭,她做的玉米饼比我娘做的都好吃……后来爹说孩子要想有出息就得念私塾,于是家里省吃俭用的供我读书。七岁那年爹娘病死了,我身子本就不好,经此一事又大病一场,是她照顾的我,我醒来后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小远子,别担心,爹娘走了还有我呢,以后我照顾你!’”宋瞻的眼中雾气蒙蒙,可他咧嘴一笑,“我的字是‘远之’,可她不懂,总是叫我‘小远子’,她没念过书,大字不识一个,可她每日给人洗衣服赚钱,愣是把我供成了状元。冬天的时候冰冻三尺,我在屋子里裹着她给缝的棉袄读书,耳朵里全是她在外面敲冰洗衣服的声音……她是我们村长得最漂亮的女子,早就到了适嫁的年纪,媒婆上门说有人相中她了,劝她离了我家跟别人过好日子去,她当时掐腰大骂‘要嫁你嫁去!以后再敢来我撕烂你的嘴!’我在屋里听着,心里又酸又甜,便暗暗发誓等将来我金榜得中,一定大红花轿风风光光的把她娶进门,让村里的人都羡慕死她!后来你瞧,我没有食言!”宋瞻得意地笑了笑,眼里却有两行清泪流出,陆浅递过去丝帕,要他擦擦脸,他却嗤笑一声,瓮声瓮气的说:“得了吧,你还是自己留着擦吧!”

陆浅这才注意到,原来自己眼里也有泪。

宋瞻缓了缓神,又接着道:“我初入朝堂,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被设计陷害贬到宁县做了个小官,一路上吃苦受累,受尽颠簸……她也没埋怨。”

“我们婚后她一直无出,问了大夫才知道她身子寒,怕是受不得孕了。我当时就如五雷轰顶一般,不是觉得我宋家无后,而是于她有愧。寒冬腊月的浣洗衣物,身子来了月事受了寒,竟然丧失了做母亲的权力。”

“我木然的拉着她回家,一句话都没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晚饭的时候她做了一桌子好菜,还倒了点酒喝。两杯酒下肚,她跟我说她对不起我,对不起爹娘,更对不起宋家的列祖列宗,她说让我把她休了,再娶一房生孩子,过日子……我那时候才恍悟过来,她竟是以为我是因为宋家断了香火而难过。我当时就指天为誓,我说,纵然没有子孙延续香火,宋瞻这辈子也只认她一个人做妻子!”

“我欠了她的,是我欠了她的啊!虽说我话说到了那个份上,可她还是吃心,动不动就提纳妾的事儿……陆浅,求你尽尽力,治好她吧,成吗?”。

陆浅头一次看见宋瞻这么失态,更是头一次在她落泪。她出江湖之前一直都是跟着师父在幽谷中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哪里会懂这些世态炎凉……糟糠之妻不下堂。今次听了宋瞻讲的这些往事,除了感叹还是感叹。翠红是个奇人,宋瞻也是个奇人。她有什么理由不出手呢?

她笑道,“你放心,我可是神医!”

宋瞻也笑,“陆浅,我觉得‘冷面’这词用你身上错了!”

“饭好了——你们两个又滚到哪里去了!叫几遍才能应啊——再不来吃剩饭!”前厅,又传来了泼辣翠红的大嗓门。

宋瞻陆浅相视一笑,喊道:“就来!”

翌日,陆浅醒时已近中午,冬日的肃杀之景全数被阳光替代,地上的积雪早被仆役扫到一边。踏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陆浅脚步轻盈的向翠红房中去。

翠红在给宋瞻做衣裳,“费这劲儿做什么,买一件不就得了。”陆浅瞅着那身墨绿色的锦袄,料子素雅,针脚也细密结实。真不知时下哪家大官的夫人还能有这手女红了。

“买的哪有自己做的好,又暖和又结实,”她扯了扯接合处,让陆浅瞧那结实程度,然后又有些得意的说:“他的衣服都是我做的呢!”

陆浅听了心里一酸,这女子吃了那么多苦,竟也甘之如饴。

陆浅拉着她的手笑着问:“怎么不做几件将来给孩子穿?”

翠红手一滞,又低着头继续缝,“我就这点对不起他,我怕是不能生养了……”

陆浅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就是这双肩膀担起了那么多岁月的风霜雨雪。“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

翠红叹口气,抬眼看她,“你医术就是再神,也变不了天定的命啊!”

“我这可是第一次主动上门给人看病,而且诊金全免,你不是要驳我面子吧,传出江湖还不让人笑掉了大牙!”陆浅双臂抱胸,依着雕花的木床不满道。

“只怕是给我瞧了病以后,才砸了你的牌子,笑掉了人家的大牙!”

陆浅沉默半晌,吐气如兰,“就算我治不好,只要你能放下这心病,远之不会在乎有没有孩子,翠红,就看你是不是放得下。”

翠红怔然抬头,良久才道:“那就……就再试试吧。”

卧房里,陆浅仔细的替翠红把脉,一会儿左手一会儿右手,宋瞻屏气凝神,观察者她脸上的细微变化。蹙眉,还是蹙眉。

“如何?”见陆浅收手,宋瞻急忙问。

陆浅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比我想象的严重。”

“那还是算了吧。”翠红宽声道,眼底又闪过一丝失意的神情。

宋瞻脸色又阴翳了几许,站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

“你苦着脸做什么,我又没说不能治。”陆浅瞥了一眼宋瞻,心里好笑。

宋瞻和翠红四目相对,眼神遽亮,“真的?你能治?”

陆浅提笔在纸上写了方子,边写边道:“每日一副,每月月事之后以这浸药浴,万万注意保暖。调养上一年就该养好了。”

翠红激动地接过方子,“就这么简单?”

陆浅点头,“不过这煎药的讲究多,我教给远之,再就是浸药浴的时刻,水温都有讲究,一会儿我同你细说。这病说麻烦也不麻烦,就是过程繁琐了些。”

“有治就好,不怕麻烦!”宋瞻揽过翠红,多年的心结总算能打开了,心里如一块大石头般落地。想想以后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满日子,宋瞻眼里浮现一丝憧憬。

陆浅见状,替二人高兴之余不免有些神伤。其实翠红有句话还是说对了,天定的命变不了,就像出身:投身帝王家,自然就比寻常人多了些无可奈何。

当然,要说宋远之后继无人,陆浅绝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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