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累了,陆浅顺势埋首在他的颈窝间,吐气如兰,落声轻轻:
“困了。”方肃阳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安置在卧榻上。为她覆上锦被,却不离开片刻。
静静的凝视着眼前这个女子的清丽容颜,就是看不够。手指在她的脸上流连,反反复复的轻柔。总想着多看几眼,因为过了今夜,他可能再也看不到了,这余下的一生,就在对她的无限思念和对过往的回忆中度过。
一夜的畅谈,几乎成了决绝。他曾希望将这个女子揉在自己的骨血间去疼去爱,可终究是一片空茫。她走了,就再也看不见了,纵然见了也是枉然,空添几分惆怅与心痛。他与她不是这样的人,一旦说了再见,就再也不会见。只有在心里默念。
梆子声敲过四更,陆浅在江湖上锻炼出的警觉让她一向浅眠,睁开眼,看见的还是一脸深情的方肃阳。心里一下子就软了。
她挑唇一笑,伸手扯过方肃阳的衣襟,自己半起身子,也拉的他半弯下腰。水唇凑上去,覆在他的唇上。方肃阳先是一惊,眼睛放大,
她的唇上还弥散着酒香,在唇齿交缠间,沁入心脾,酣畅,清凉,缠绵。然后缠绵回应,慢慢品尝这份甘醇。
唇,分。
方肃阳盯着陆浅那双水眸,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他总觉得在陆浅的眼睛里透露出那么一缕哀伤难过,心中一动,伸出手去想揽住她,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说什么也不放开。可是他的身子瞬间月兑力,眼睑也垂了下去,困得很。
陆浅将他放在了床上,盖上锦被。骨节分明的纤细手指轻轻的抚上英气勃勃的脸,在那张轮廓上细细描摹。
耳畔,吻着他的发丝,她轻声呢喃:“肃阳,我走了。”
唇上抹了“庄生晓梦”,方才又那么贴紧的呼吸,这一觉怕是要睡到隔日了。
推开屋门,雪越下越大,已经积了一层薄薄,星河的银辉泻在雪地上,肃穆宁静。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是日晖初出的时候了。到那时,所有寒气被驱散,真相就会渐趋明显。
陆浅披着雪白的狐裘出了屋子,回头朝屋顶上望去——方肃宁早已不在那儿了,四周的岗哨也撤了。陆浅唇间漾出笑意,大步走向了马厩。
雪夜。天地都褪了颜色,只剩下一片白茫。
易过容的陆浅轻而易举的走出了宋府,冲出了京城。像是要逃离这里的一切一样,卯足了劲儿的挥鞭,马不停蹄的奔跑。转眼间,那些雕龙画凤的亭台楼阁和朱墙碧瓦,以及里面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情仇,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恩怨纠葛,都被抛诸脑后,掩埋在这场大雪下。
方肃阳既然肯放她走,就必然有保她周全的法子,出了京城她便是自由徜徉的鱼,谁都捕捉不到。可是——
她依然没命的策马狂奔。
大概,是迫不及待的想逃走吧。
陆浅笑了,眼角有东西溢出。
天地间,就剩下她独自一人,在寒气裹挟的雪夜奔逃……
自此,三百多个日夜的缠绵,都化成了两地的相思情意,再无尽时。
于他,是天地江湖,有个人相忆。
于她,是金銮庙堂,有个人来记。
出了京城,陆浅渐渐放慢了速度,向西行去。马儿散漫的踏着掺了泥水的积雪,走在乡野小道上。从京城道燕林镇这三十里的路,她不打算这么快就走到。
一个人,一匹马,一条道,一片白。
直到现在都没有追捕的官兵,没有悬赏通缉令。看来方肃阳有能力将聂凡刺杀和自己逃跑的事情瞒下的。一个人的权力有多大,就看他将事情烟消云散的速度有多快。寰文帝多年苦心培养出的王者风范,可见一斑。
可纵然如此,风声还是要听的。
冰解芳塘,雪消遥嶂。
陆浅翻身下马。在溪边点起了浅灰色的炊烟。透骨梅花针刺入溪水,一尾鱼便跃出水面。
“枉我还自喻为鱼,如今竟连同类也要吃了。”陆浅看着手中还在挣扎的鱼儿,自嘲的说。
一夜,两夜。陆浅扎营在溪水边,绝不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风未动,绿波未起,可滔天古树上的雪却纷纷坠落。
陆浅坐在溪石上净手,弯唇深笑,道:“既然撑不住了,不妨下来聊聊。”
一阵振袖的猎猎声响,摇曳枝上的雪弥散开来,形成一阵磅礴的雪雾,迷蒙扑朔。十个黑衣人已在身后。
从出了宋府陆浅就察觉就有人在暗中尾随,可她还是往西走。如果这些人以为跟着她就能调查出刺客的事情,她反倒要引他们到正确的方向,赌一把。
身后有人沉声开口,“陆姑娘,别来无恙。”
这是一句很常用的开场语,可只针对于久违的人,对于他们——陆浅转过身,打量此人。
普通的样子普通的人,陆浅不记得自己认识此人。可就在他放下抱拳在胸的手的时候,陆浅却在他右肩的肩胛骨上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他的右肩肩胛骨几乎不能动,那是被透骨梅花射中后的迹象。她想起了那日日暮之时射出的梅花针,还有无声息的回应。这么说,他这句“别来无恙”问的还真对。
“客套话就省了吧,烦请您单刀直入的告诉我,有何贵干。”陆浅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她隐约感觉到麻烦又要缠身了。
来人干笑两声,冷眼看她,用不可拒绝的语气说:“在下孙一海,奉明贵妃娘娘之命,请陆姑娘入宫一叙。”
原来是明贵妃娘娘的人。眼下还不知道那日的事他们了解多少,不过看来明贵妃娘娘对自己的兴趣远胜于刺客,是敌是友,还未可知。
寒冬中的枯败枝桠断裂,敲打着雪面,敲破沉寂。
“走吧。”轻快的字语自唇间飘落,惊愕了眼前的人:“你、你这么轻松就答应了?”他大张的嘴动了动,结结巴巴的问。
天知道!陆浅居然答应的这么轻松!来之前明贵妃娘娘就怕陆浅软硬不吃,命他多带了几个大内高手,各种绳索迷药也带了不少,不择手段一定要带陆浅回宫,可谓万事俱备!没想到,这么缜密的计划,充足的人马装备,居然用不上!早知道她能应的这么痛快,我们还在树上待两天干啥!一瞬间,孙一海恨不得上前提着陆浅的衣领冲她喊“你倒是动手啊,动手啊”!
“能走了吗?”。陆浅用看白痴的眼光盯住这十个浑身抖动的,不知所以的人。大内高手,都是一群傻子吗?
孙一海咬咬唇,从齿缝间狠狠地挤出一个字:“请。”
是夜,陆浅在十个大内高手的“护送”下,秘密抵达韶芳殿。
韶光易逝,芳华永驻。
踏进殿中,红烛将尽,紫红色的帷幕下,早有人等候。
陆浅大大方方施了一礼,道:“娘娘夤夜相邀,不知有何赐教?”明贵妃一身湖蓝色长袄,巧施粉黛,比往日都清淡素雅。
明贵妃屏退左右,缓步上前。“想必你也知道,本宫一直都在暗中调查你的底细。”
陆浅勾唇:“娘娘可曾查出什么了?”
烛光晃动,灯影摇曳。虚浮到,看不真切她的脸,只有华美的衣袍,和朱颜绿鬓。
“很清的底儿,别说本宫了,就是皇上也差不出个所以然来!”她长长的睫毛下隐着一片坦然的心绪,“所以,本宫派人跟踪你。可你太谨慎,这根银针射出,差点儿废了孙一海的一条手臂。”明贵妃摊开手心,银针闪烁。
陆浅伸手接过,笑道:“贵妃娘娘手下真是人才济济。”孙一海,伤重如此却也不声不响,倒真是条汉子。
“是,他至少是活着回来的,你要知道,刚才本宫递给你的可是你与刺客见面的证物,本宫要是交了出去,你能不能活还两说呢,所以,本宫想听听你的说辞。”
原来,那日的一切还是被人看了去。陆浅有些庆幸当初对杜衡半真半假的谎言,至少现在还没把自己逼进绝境。
“既然娘娘都知道了,陆浅也绝对不是个肯吃哑巴亏的人。”她理了理思绪,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我的说辞是,那人,我不认得。既然娘娘一直派人在监视我,想必也知道那柄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情景吧,如果我是他的同伙,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吗?如果是做戏,这根针,还有必要射吗?”。
“这个本宫清楚。”如果是做戏,她就应该做个彻底。
“他只是个得不到心上人的无奈人罢了,没有你们想的弑君那么严重。”
“是为了……紫檀?”
这话让陆浅心中一惊,抬起眼看她,略带惊诧的低声说道:“娘娘知道的比我想象的多。”
明贵妃扬眉一笑,心中更加底气十足:“你已然同肃阳谈妥,本宫再追加一个条件,可以让你带走紫檀。”
“娘娘一直是在同我谈条件,那究竟是要我办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