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看,便傻了。
夜色浮光中有两个人影在那边成片的柳林中起起伏伏,俊俏的身手抄起水纹,一圈圈的荡开了投影的水面的浮华,霎时间支离破碎。踏了几步水,纵身一跃,掠身上了天津桥。前面的男子拉着后面的女子,狂奔而去。
陆浅不是惊讶于这人的轻功,而是前头那人,分明是酆迟啊!
好啊,这个酆迟,赏花赏到烟花巷了!陆浅瞬间火冒三丈,只恨不得将酆迟踢下洛河去!
这情景,注定是看不成景了!陆浅急转回身,赶回客栈。一脚踢开“软玉温香”的房门——然后那房里的情景,还真真应了这房子的名儿!
床上一具温温软软弱柳扶风的身子,有于陆浅站在门口,床帐子恰好挡住了那女子的脸,酆迟坐在床沿上,俯着身子,同样也是看不见脸……这火气蹭的一下子又窜了起来。
酆迟慌忙抬头看向门口,见是陆浅,脸上不争气的泛起一阵红潮,一脸窘相。
陆浅脑子里冒出一个词,她不知道是不是应景……捉奸在床?
陆浅也不进屋,双臂抱胸倚着门框,水眸的眼角一挑,嘲讽道:“呦,在青楼里没尽兴啊,直接把人给带回来了?”
酆迟的脸更红了,结结巴巴的说:“不、不是……”
“不是什么呀?不是你领着人在柳林里穿梭?不是你抱着人在洛水上漂?还是想说不是你拉着人在天津桥上横冲直撞?!”
陆浅双眸一凛,射出的冷光让酆迟无处躲藏,眼珠子四下扫着,脸上烧得更厉害了……原来,都被她瞧去了……
不说话?!这个愣头青,不说话算怎么个情况!陆浅气极,冷声道:“酆迟,速战速决别累着啊,明儿咱还要赶路呢!”话说完,转身欲走,却听见酆迟急急地喊了一声——
“等、等等——”
陆浅回身,见酆迟慌慌忙忙的下了床,跑来拽住她的衣袖,委屈的像个孩子,连道:“别走别走……您、您去救救她,她……她昏过去了……”
陆浅眼珠子瞪得溜圆,脸上莫名其妙的的有点发热……嘿,好奇怪,这时节怎么会热呢……“你、你这么能折腾人啊——”青楼的女子不都是身经百战的吗,昏过去……陆浅上上下下打量了酆迟一遍,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第二遍……
酆迟的脸都红得发紫了,一把把陆浅拽进房内,顾不得陆浅的反抗就把她拖到床前。
“你你你——你拽我干嘛啊,我要回房,我要睡觉——”
酆迟急了,大声吼道:“她都快死了!您快救救她啊!”
嗯?……快死了?
陆浅定睛一瞧,霎时起了一层冷汗……好吧好吧,认个错的,方才是她想的邪恶了……
这床上的姑娘面色惨白,双眉紧蹙,唇上更是没有丝毫血色,犹为惊心的是胸口处插着一柄金簪,浸湿了绯色衣裙。
“你、你站这儿干嘛啊!去我房里拿药箱,然后去问掌柜的要壶开水,快去——”
“哦……哦哦,我这就去……”酆迟慌慌张张的奔出门,后面传来陆浅一句:“今晚你住隔壁那房——”
模了模脉,极浅。只好喂了一片参片在喉头,吊着命,拿剪刀剪开金簪周遭的衣物,看这金簪虽没伤及要害,可没入的极深,倒是存了必死之心了,想必又是逼良为娼的勾当!
陆浅从袖中抽出几枚针扎了她几处大穴,逼她疼的神智清明起来,看着陆浅,两双眼睛惊恐的像是受了惊的小鹿,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知她心中忌讳,可陆浅亦不能解了发带暴露身份啊,只好指指药箱,道:“我是大夫,你忍着点疼,我帮你把这簪子拔出来——”
不管她信与不信,反应如何,陆浅须臾功夫便拔出簪子,止住喷出的血,施药包扎——可这人,却是真真正正的又昏过去了。
净了手,小心翼翼的换了她的衣裳,擦净身上的血污和脸上的脂粉,这姑娘,倒真是个清秀的模样,还是难得的烈性子。
修了一张方子,交代那间房里心急如焚的酆迟去抓药,天已大亮。
洗了把脸解解乏,在大厅要了几个清淡的饭食填饱肚子。数数看,从昨天中午开始就什么也没吃,昨天晚上又是一番折腾,眼下她已是饥肠辘辘了,瞧着这份清粥小菜不免十指大动。
仰头喝光碗里的粥,正巧让她看见酆迟从后院穿到前厅,行色匆匆,“咕咚”咽下口里的粥,唤住他:“哪儿去?”
酆迟停住脚步,这才看见角落的陆浅,笑道:“送药。”
真是积极。陆浅勾勾手指,道:“过来。”
酆迟犹豫了犹豫,还是不情愿的挪了过来:“您有什么事儿?”
“你还没跟我说那姑娘是怎么回事儿呢!”
酆迟眨眨眼,看看碗里热气腾腾的药,商议道:“我先趁热把药送上去喂何姑娘喝了再来回您话可好?”
呦,都知道人家姓甚名谁了啊,还有这时候倒知道缓急了?陆浅食指在桌子上打这叩,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坐,慢吞吞的道:“这药温服。”
酆迟闻言,只好听命,将药碗放在桌子上,却是直勾勾的盯着不离眼。
陆浅叹口气,招呼小二再上碗粥。“早上没吃饭吧,先喝完粥垫垫肚子。”
“我、我真的没……”
“我知道,我是想问她为什么受的伤,还有你昨天怎么会遇上她?”
“我昨天……是想早回来的……可、可是,迷路了……”
天呢,还真是这个原因。
“然后我就想问路,偶然间碰上一个恶少,那恶少一出面大街上的人都作鸟兽状散了,转眼间一个人都没有了,害得我都没人问路,然后他又强抢民女,说什么抵债,要卖到青楼去……”
“你不会大打出手了吧?!”神啊,她这次出门可是能多低调就多低调,力求不惹人注目,可是这个酆迟……
“当然没有!”酆迟明眸一亮,扬声道:“脏!”,
这倒是……这个洁癖她也有。“然后呢?”
“我也是行侠仗义之人啊,不能见死不救的,我就跟去了那家青楼,一直在暗中观察,不知不觉天就黑了……我一想您肯定急了,就想赶紧把这件事了了,正好撞见老鸨逼她接客,她拿着簪子自绝,我就把她救了,然后跑了。”
嗯,难得他能不啰嗦,言简意赅的把事情说明白,陆浅抬眼,这才发现,他的眼竟还是一直盯着那碗药的。不由得会心一笑,道:“温的了,拿去吧,半个时辰后再喂她些清淡流食。”
酆迟欢喜起身,走前倒也有良心的说了句:“您也回屋子歇着吧,昨儿定是没休息好。”
“难为你还能记着我——”陆浅这话说的酸溜溜的。
“嗯?”
陆浅摆摆手,道:“没什么,去吧。”至于她嘛,向来是昼伏夜出的动物,夜里不睡白天再怎么累是睡不着,以前人人都当她勤勉,可谁知她这也是早些年落下的毛病呢!
无法,出门溜达溜达去。
路过一个茶摊,口渴了,便要了杯茶来喝,顺口问那茶摊的老大爷:“这街上好热闹啊,这行人怎么一个个都在悄声议论着什么啊!”
老大爷嘿嘿一笑,道:“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昨儿个周大脑袋又拿人家家的姑娘抵他的高利贷,卖到青楼去了,可谁知这姑娘自有老天爷护佑,晚上的时候周大脑袋想要一亲香泽,突然有神兵天降,把那姑娘救走了,嘿嘿,重点是还让那周大脑袋的脑袋又肿了一圈——”
“噗——”陆浅一口茶水没下肚,全喷出来了,拿袖子擦擦嘴,迎上老大爷那关切的目光,道:“没事没事,呛着了,不过听您这么说,这青楼还是周大脑袋开得了?”不然他干嘛把人卖到青楼再花银子逛青楼?
“正是啊,洛水河边那儿,万花楼。唉,多少好人家的姑娘都给糟蹋了……”
“唉,这话您听了可别传出去,周大脑袋啊头些年和当地太守狼狈为奸,打着给当今皇上选妃的名号到处征召秀女,自有那么一些想飞上枝头的变凤凰的,这样的就交报名费,后来看有钱的又肯把闺女送那么远的毕竟不多,就改成了抢,不想进宫的要拿‘赎金’,您说这不是强抢民女吗?还有没有王法了!所以那些小门小户的为了把闺女领回来只好到他那儿借高利贷,这一晃几年过去利滚利的,谁付得起,就昨儿那种情况都司空见惯了!”
陆浅蹙眉,眼神深沉了几许:“那送去选妃的谎话怎么圆啊?毕竟是子虚乌有的事儿,他们是怎么瞒下的?”
“瞒?用得着瞒吗?进宫是有,不过也是当个宫女什么的,还有的直接被当成了人情,送到那些大人府上做个小妾什么的!”
“就……没有人去告他们吗?”。
“告?上哪儿告?官官相护!以前也有那些进京告御状的,可闯宫三跪九叩进大殿,过棍杖,滚钉板,状还没告呢人就折腾去半条命,更何况人家京城里有大靠山呢!”
“谁?”
老大爷凑过来,四下瞅瞅,万般谨慎的说:“杜明昌杜相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