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方才唤我?”
咦?这会子他又听得见了?怎么好像是自己在犯花痴被别人逮住了一样?
“什么事?”相天又问。
“哦,”右丞相笑笑,“老夫是突然想起药库房的事儿,那一把火损失可大?”
相天摇头,唇角勾出一个得意的笑:“幸好施冶早有防备,昨天不过是为了引蛇出洞设的局,药材基本上没有损失。”
“施冶?”右丞相别过眼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抚掌大笑道:“就是将军最近得到的谋士吧!”
“施先生博学,相天还有很多要向他请教的地方。”
右丞相笑着点点头,这施冶能令相天尊称一声先生,想必不是寻常人啊!
正想着,忽听一声高唱:“上朝!”众人这才止了谈论,按官阶品衔依次进入。
朝堂上,上官昊毫不避讳的谈及了昨夜之事,道:“昨夜药库房失火,经查证纵火者为前不久刚刚寻回的公主上官寒露,幸有相爱卿忠于职守妙计连连,将此人星夜擒获。如今又生事端,说此人假冒公主,为的是祸乱朝廷,为乾景牟利,对于这件事,相爱卿你简单的给大家讲讲。”
“是,”相天越众而出,稳声道:“两月前,臣出城巡查城防,于路途中救下一名昏倒路边的带着面纱的女子,臣便将她带到附近一家农舍并寻大夫为她诊治,所幸并无大碍,只是偶感风寒又加旅途劳累,饿晕了过去。”
还用说吗,众人都知道他说的这名女子是谁,于是又不禁在心里将陆浅大骂了一遍,真真是阴险刻薄!居然害的金枝玉叶饿倒在路边!抬眼瞟了一眼上官昊,见他沉了一张脸,好像挂了霜一样。
“后来她说自己家在都城,臣便顺路将她呆了回来,本想送她回家,她却说不出家在何处,臣担心她一介弱女子在外多有不便,便将他暂时带回府内养病。”
“后来,她信任臣,便将身世告诉了臣。臣一开始并不相信,后来她说是在一个雨夜,有一个容颜秀美的女子投宿,她见外面雨大,又见来人是个姑娘,便好心收留了。谁知那夜竟是引狼入室。”
“那人打昏了她,将她左肩后的一支梅花纹身生生剥下……”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实在无法想象那是何种疼痛,却又听见相天那自牙缝中挤出的字句:“而后,放了一把火……烧了她的屋子……带火星的梁木砸了下来,毁了她的半边脸……她也因此痛醒,逃了出来……”
如出一辙。上官昊的指甲深深地陷在掌心里,一路疼到了心里。却不知是为什么疼。
右丞相眉头紧蹙,他想起了那双灵动勾魂的眼眸下,竟然是这样惊心动魄的经历……
“我就说那女人阴毒!眼下看来,就算是把她扒皮拆骨,也难消心头之恨!”熊非气呼呼的嚎道。
在场的众人虽然没有像他这样将愤怒不满发泄出来,袖子中的拳却是攥的紧,那平日里一脸无辜的笑模样的人,竟然有如此恶毒的行径!
“伺候她的侍女说,她的左肩后,的确有一片被人剥皮留下的疤痕……可除此之外她再也没有别的证据能证明自己的身份,臣依旧不敢轻易相信,除非宫中的那个人真的有异心,于是,臣留意了宫中那人的动向……请大王恕罪!”相天说着便跪倒在地,深深地沉下了头。
众人这才从刚才那匪夷所思的故事中惊醒,下意识的抬头看看高位上的上官昊,面色似乎是又阴沉了几分。他张张嘴,沉声道:“接着说!”
“是。”相天清清嗓子,他恐怕是头一遭在朝堂上讲这么多话,不过为那人,倒也无妨。“那时候,唯一不同寻常的地方便是她进了太医院,却也是大王您首肯的,而且她在太医院干了一个多月,也没什么不妥之处,但是……大王,没有哪一个女子会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毁了自己的容貌来编织这样的一个谎话,于她,毫无益处可言。”
众人赞同的点了点头,的确,不管容貌美丑,都没有哪一个女子愿意以剥皮毁容为代价来撒这样一个谎。她处于如此劣势,却还不肯死心,执着如斯,定是受了极大地冤屈,心有不甘呐!
“于是臣没有放弃对那人的监视……直到昨夜。”
昨夜的事,大家都已知道了。
前因后果,被他寥寥几句带过,而真相,昭然若揭。如果陆浅没有露出马脚,烧了药库房,如果不是她的这层罪祸予她否定,没人能说明谁真谁假。说到底,是她自己否定了自己。
“众卿家有何见解?”
一圈下来,恨的咬牙切齿的大臣们总结起来就两个字——当杀。上官昊以手扶额,揉揉眉心,幽幽道:“她虽对昨夜罪行供认不讳,也承认自己不是苍昱的公主,但朕仍有疑虑,这罪祸是一回事,血脉又是一回事。若纵火是真身份是假,那朕想看看乾景那边作何反应。况且王后生辰在即,亦不可妄动杀念。众卿以为如何?”
这明显,上官昊还不想这么早就要了陆浅的命,或者说,根本就不打算要她的命。处的久了,就算是抱块石头也该暖了,何况大王王后都是性情中人呢?他既然这么开口了,大家就都不好在说什么,卖大王一个人情,先搁置下吧。也许留着她,对付乾景有用呢?
“但……臣以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刑部汤尚书出列道。立时引来一片附和。
“臣附议。”
“臣附议。”
……
不可推拒。
“太子殿下到——”内侍官通传,众臣各自归位,颌首成礼。
上官轩鸿撩袍跪地,礼行的都有些仓促,头还没磕在地上就听见上官昊要他起身,旋即又急急的问:“你母后身子好些了?”
“父皇放心,有眉儿在那儿照看着。”
上官昊放了心,又急急问道:“可见那女子了?”这才是重点。
上官轩鸿点点头:“见了。”
“她说什么?”
不止上官昊心急,在场的哪一个人不是心急如焚?竖着耳朵听他说的每一句话的每一个字。
“什么都没说……只是抱在一起哭。”
上官昊重新靠在了王座上,眉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愁,在场的大臣们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哭成一团……这便是认了。认定她是自己的闺女,受了诸多苦难的闺女。
“尚寒,交刑部审查。留命。”只这后两个字,却足以窥见这往后陆浅命途了。的确是不会死,只会生不如死。
“对乾景的作战计划不变。”
百官高呼万岁,就此罢朝。
天牢。宽敞灰暗。阴气丛生。上官寒露——她坦然的接受了这个姓氏这个名字——下去时,依旧带着绣着梅花的白色面纱,只是掩着口鼻蹙着秀眉。脏乱差,是所有牢房的共性,即便是天家的牢房也一样。七拐八拐,到了一间密闭的狭小牢房,牢头毕恭毕敬的开了锁,谄媚的提醒她“当心脏了裙子”,又嘿嘿的笑说:“公主您跟她说话太辱没身份了,您进去看看,呵呵,小的们做的还有什么不当的地方,您尽管提!”言下之意是,我们怎么打能让您看着舒心?要不要当众表演一段给您解解闷?
“还是……您自己来?我们天天给她灌软骨散,她挣扎不动的!”
上官寒露只是冷着一张脸,道:“下去。”
“哎哎,有事儿您喊小的。”说完便颠儿颠儿的出去了。
破烂泛红的衣裳,依稀能辨出是当日那件白色的男装常服,那束发的银色丝带早不知被谁相中换了酒喝了,散下的发粘着湿哒哒的汗顺服的贴在面颊上。雪白的颈项皓腕脸颊,还有四肢百骸,目所及处,鞭痕交错。衣衫破烂,勉强能盖得住伤口。她虚浮的靠在墙角,半睁着眼模糊的看到了一个绯色的身影。
入目的影像渐渐清晰,只见那人开口说道:“真是‘两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我早说过我们一定再会见面的。”
陆浅忍住浑身的伤痛,撑起一个勉强的笑容,用沙哑的嗓音道:“我该叫你什么?公主殿下还是……咳咳、咳咳……”她捂住胸口,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叫我姚若吧,还是你想叫我姚姐姐?”姚若妩媚轻笑,正如初见时那般,嗓音如清泉击石玉环相扣,眉目清华璀璨,摄人心魄。
正是那个曾经在雨夜为自己撑了一把伞的女子,让自己落得这般田地。
“你不问问原因吗?”。
那夜黑衣人亮出的紫玉佩不是真的。但除却玉的肌理,却是相差无几的,也难怪她认不出来。之后,她被迫来到了那个小镇。以一城人的性命相挟,如果她不烧了药库房,那便是他们炸了整座城,搭上无辜人的性命。
陆浅轻笑,很荒谬的胁迫。
“这药房里装的并不是药材,你只管放心大胆的烧,我们要的是你的性命而不是苍昱的亡国。”黑衣人负手而立,自信满满,“方肃辰他们也准备这几日动手,如果你不烧我们便只好在这儿守株待兔,想必到时候送一枚真的紫玉佩,才能请得动您啊。”
陆浅静立在药库房的门前,看看他再看看库房门前昏过去的守卫。他真是把路都给自己铺好了,火也替自己点上了,要做的无非是卯足了劲儿扔过去。
“如果你还下不了决心,那我再加一条威胁,”他抬头看看时辰,道:“尾随的官兵随后就到,或者等他们进城同归于尽。我们的火药够用,放心。”
“火把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