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实在不行,咱就把人抢出来直接问问吧。”
老实木讷的暗卫们早就对自家主子的异想天开见怪不怪了,都很淡定的说:“是。”到时候再说吧,若是办不成也没多大关系,跟他分析分析利害,他家主子其实也好说话得很。
“看来我们还得在这儿多呆上一段时日了。”方肃辰悠然的低头喝茶,“唉,这地儿,鸟不生蛋。”
当初自己正领着娇妻幼儿在看杂耍呢,那一边被耍的猴子就突然往他这边跑,攀着他的衣摆便蹿上了他怀里。左手抱着熙儿,右手坐着猴子,一人一猴大眼瞪小眼的对望着,好不滑稽。然后那耍猴人赔着笑跑过来,一边赔不是一边从他怀里接过猴子,顺手往他衣领里塞了张字条。
字条什么的都很普通,不普通的是落款的印鉴。他这皇弟想起他的时候,竟是要他做这么危险的事儿!撇撇嘴,心里老大的不愿意,可还是二话不说的送走了潘凌和熙儿,总不能让她们跟着他一起涉险吧。
可现在,归期又要往后延了。
有着凌儿眉眼的熙儿,肥嘟嘟白女敕女敕的脸蛋,捏一下,恰是要滴出水来一样,然后他会缩成一团的往自己的怀里钻,逗逗他,他会再攀在自己的脖子上笑眯眯的亲上一口,喊“爹”,转过头去,笑眯眯甜腻腻的再喊一声“娘”。
对着月光,再煮一壶茶。好吧,他想凌儿和熙儿了。也不知道她们娘俩儿好不好,也不知道她们娘俩知不知道自己很好……
他也想没有争端,能自由在在无忧无虑的携妻儿畅游山水,可是他不能,这个时候,他不能……有些事情,是能让他放弃一时的安乐,来为乾景谋划的。
这个,毫无疑问。
苍昱公主上官寒露历经磨难才得以认祖归宗,苍昱王心念于此,意欲携爱女祭天酬神,谢过诸天神佛庇佑。可被上官寒露一句“国难当前,不宜劳师动众”为由推拒,反倒让举国感慨,公主真真是体恤百姓的紧,又想想公主因天牢中那人所受的苦,民怨沸腾。
“对百姓施以恩德,的确是稳定你地位的便捷途径,不失为妙计。”某一日,上官寒露提出亲自拜谢相将军搭救之恩,上官昊应允,欣然前往。相府主人未归,庭院几许深处施冶手中转着两枚血色核桃,幽幽说道。
“她说的。”上官寒露谈吐轻盈,贵气满满,可她不知,那微吐的气息间已然掺杂了一分惆怅。
施冶骤然停下了手中的核桃,深邃犀利的眼眸凝在上官寒露脸上,言语丝毫没有为臣子的恭敬,只凌然道:“你心软了?”
上官寒露避开他灼人的目光,漫不经心的扫视着庭院凋谢无多的景致:“没有。”
施冶深深地吐纳一口气,目光和语气却犹带警告之意:“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不能心软。”手中的核桃又开始慢悠悠的转动,如同接着开口的话:“当初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后,我也犹豫过,毕竟不能以下犯上,可若是……可她若是在回到苍昱之后提过那么一星半点儿,那他们死的虽冤,却也终能瞑目了!可是她压根儿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她跟乾景王室的人混在一起,处处都替他们考量,就等同于跟苍昱作对,更何况,她跟方肃阳的事儿还瞒着大王和王后呢!这样的人……你难保她不会在看见双方兵戎相向的战场上临阵倒戈,做随时会危害苍昱利益的事情?我又岂能容她?苍昱又岂能容她?”
“我知道了。”一双暗淡下去的眸子因他这番话又重新燃起光亮。是,不能容她。头一次挂在心尖的那人被陆浅取代,她此番匆匆忙忙的寻了个借口来,不过是找个一能让她继续这样做下去的理由,而施冶,从来就是个很好的说客。
她来寻一份心安。
“她现在……如何了?”施冶眉间扬起几分得意之色,半眯的眼睛射出精光,仿佛天地万物都被他算计了个通透。
“日日受刑,还能如何。”上官寒露信口说道,话音未落,便察觉到了施冶又一声叹息,而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告诉她,施冶对这种情形并不满意,“那……还能怎样?日日受刑,她怕是没受过这般屈辱吧……心有记挂,偏不能痛痛快快的死去。”
“呵呵,”施冶干笑两声,“你以为这样对她来说就是屈辱了吗?她一个医者,自然将性命看得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又怎么会轻易寻死?要折辱她的尊严,消磨她的清高,摧毁她的傲骨,光是受刑还远远不够。”阴谋在酝酿。
“那……”
“必得当着众人的面,磨了她的骨气和一身清华。”他说完,再无下文,脸上浮着阴沉的笑,心中已有计量。
上官寒露只觉得他这语气让自己的脊背上隐隐发寒,不由得退了几步。恰好那边高喊“将军回府”,让她心里定了定神。仿佛只有在见了那个人之后,三魂七魄才堪堪归位,而不是只为复仇的行尸走肉。
他是她的救赎。
“公主殿下。”他一身戎装,阔步向前,突然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近了,便后退一步,躬身成礼,言语间是无尽的恭敬疏离。
“将军回来了,在下就告退了。”施冶瞬间换了一张脸,就像所有正气的谋士,扬着慈善的笑意。手中的核桃转的愈加欢快,颌首行过礼,转身离开。
“相将军……”上官寒露张口欲言,那些原本说不完道不尽的话被他这一声“公主殿下”给哽在了喉头。
风声萧萧。
这还是那个会用温柔的眼光看她,替她治好了一身的伤痛,听她讲那些编造出来的故事而且那么深信不疑的人吗?也许他与她最近的距离就是就是那日风吹乱了发丝后的轻轻一别,那指尖的温度让曾经斡旋在各色人物之间的她也有了小女儿的娇羞,一阵阵的脸红心跳。
“臣听管家说了,公主殿下是来道谢的。其实大可不必,那是为人臣子的本分——”语气依旧淡漠,全然不似往日透着关怀的温柔。
“相天!”她出声唤住他,原想着隐忍的心终究是没能继续下去,她头一次这么连名带姓的喊他的名字,还是带着隐隐的怒气的。本分?什么本分?初见她时她用苦肉计,赌这个人的同情,那时他可曾认为那是本分?后来的朝夕相处是利用这个忠直不二的男子,却不小心被他的不经意敲开了心。他却是如坠迷雾,辨不清方向,识不得情爱,仓皇到,用一句“本分”来掩饰暗生的情愫,来回避暗许的芳心。
相天也是一惊,抬眼看她,见她那一双清华的眸子里蓄着怒气,不甘,各种复杂的成分聚在一起,倒贴近了一个真实的女子。不那么沉稳内敛,不那么冰雪聪慧,不那么懂事到……让人心疼。
“臣在。”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相天眸如深潭,心中因她而激起的涟漪在眼中不现分毫。“殿下有什么吩咐?”
她是想问他,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安静落寂,疏淡有礼。让她觉得此前相伴的时光都是虚迷幻境,稍纵即逝。就好比今日的相见,他从进门到现在,从未给过她一个抬眸,让她僵在脸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
芳华流转的眼睛散了神采,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了一片阴影,黯然道:“你认的……是之前的姚若,还是现今的上官寒露?”
相天显然想不到她会如此露骨的发问,怔了一怔,不知如何作答。是的,他犹豫了。
上官寒露步步紧逼:“说呀。”她也恐慌,她也恐惧。怕他那好听的嗓音说出让她伤心的话,那样的话,她还真不知道她这次来是来找安慰还是寻伤心的了。
雾蒙蒙的眼睛,像极了江南水汽氤氲凉风环绕的湖水里微微泛起的涟漪,看的相天不由得心神一动,却还是强压下伸手揽她的念头,木然不语。
“我知道了……”上官寒露喃喃自语,半合的眼睛挤压着泪水,坠地时,一片湿润。压抑着扼在喉头的抽泣,绕过他,离府奔去。忘了矜持,忘了雍容华贵水秀天成的气度。
擦肩而过时,相天的身子重重的一晃,可直到听得见那脚步声消失,才回头看她经过的方向,早已是芳踪无处寻了。
寂然的站在萧索的院中,听那枯叶与风纠缠的“哗哗”作响,仿佛在说,我欲与君相知,至死方休。
呵,至死方休。
我也愿意呢……只是怕误了你。
与乾景的征战,迫在眉睫,此一役,凶多吉少。
死生未卜,如果我魂归狼烟,又怎能累你在得到旦夕的安定之后,再有牵肠挂肚的思念。我怕你终生的等候,都换不来我的一个回眸。你的梨涡浅笑,这世上最美的景致,我又怎能让它不见?
那天上风云际会,想来不久后又是一番皇图霸业的争夺。寒儿啊寒儿……我若能得胜归来,一定许你一个未来。一个只有你我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