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雪走后槟榔的日子还得过,首先少一个人负担房租,她的负担就重了。于是她将自己的琵琶和舞蹈课调到每周一三和二四的上午,一周只有四天需要早起两小时。然后她又去找份兼职工作,地点在一家茶餐厅,时间是从中午十二点一直到晚上六点。
一切还算顺利,可美中不足的一点,那个叫周恒的男人总来缠着她,且因为没有梁雪从中阻挠,他更加不依不饶,总送她一些礼物,可都被她退了回去。久而久之,夜总会里的人都知道他在追她,搞得她不胜其烦。
一天晚上她下班,本来要和同事蜜儿、莉莉、小琴一起拼车走,没想到刚出门就看见周恒站在那。她没理他,想走,不料他却迎上来拦住她的去路,叫一声“苏苏”。其他三人一哄而散,她受不了地抬头看他,皱眉问:
“你想干吗?”。
“我送你回去吧。”他诚恳地说。
“我又不认识你!”她眼看着那三人走掉,今天又要花车钱,气得半死,“我要回家,你别挡路!”
可周恒就是不让路,槟榔这下急了,大声问:
“你到底想干吗?!”
“你别生气,我只是想送你回家。这么晚,你一个人走不安全。”
槟榔火冒三丈,好不容易才抑制住怒气,说:
“喂!我刚才本来要和她们三个一起走,是你拦着不让我走的。还有,你明不明白陌生男人是不能送陌生女人回家的?我们之间连认识都算不上,你这样子对我说话也太不见外了。”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槟榔冷哼一声,“也许在男人心里,女人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但我可以对你说,我是个简单的女人,我会把所有想说的话都说出来。我不跟男人做朋友,我是女的,我只要女性朋友就够了。你明白了吗?麻烦你让让,我要回家。”她说完,绕过他要去打车。
“我以为你明白!”周恒跟着她说,“我不是想和你做普通朋友!苏苏,我喜欢你!不是,确切地说我爱你!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爱上你了!我刚来上班,你送客人出来,然后你笑着跑进门,很开心的样子,那时我就爱上你了!”
槟榔吃惊地看着他,好笑地道:“哎,喂!大哥,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我是个陪酒小姐,你以为你在演《花魁与卖油郎》啊?还有,你说你看到我很开心的样子,我来这里就从来没开心过。如果你看到了,那只能说明你眼花了。”
“我知道你在陪酒,可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样。苏苏,我知道我很穷,可能没那些男人那么有钱,但我会让你很开心很幸福的!”他拉过槟榔的胳膊,认真地对她说,“给我一个机会吧!”
槟榔没说话,指指他抓在她胳膊上的手。他不解地低头看,她慢慢地道:
“手放开!”
周恒赶紧把手放开,槟榔说:
“知道吗?一个男人在没经过女人同意的情况下就对她有肢体接触,这种行为可以被认定为性骚扰。我是陪酒小姐没错,可我现在已经下班了。我第一次和你说这话也是最后一次对你说,我的态度很明确,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总之我不喜欢你,我对你没兴趣。”
“没关系,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周恒着急地说。
“这话很可笑你知道吗?两人在一起的基本条件就是互相喜欢,我不喜欢你,你硬让我培养自己喜欢你,你在强买强卖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管你是什么意思。首先我很感谢你喜欢我,这是基本的。其次我要辜负你的心了,原因是我不喜欢你,我对你没感觉,所以你也不要强迫我来喜欢你。如果你强迫我喜欢你,你应该听过红姐对我的期望有多高吧,我希望你不要因为私事妨碍我工作。如果红姐知道你在影响我工作的话,我想也许她会不大高兴。总之我希望不会出现那种事,再见。”她说完,坐上出租车走了。
她觉得很晦气,这男人真无聊!
之后周恒倒是老实了一段时间,没再骚扰她,可礼物攻势还在,但都被槟榔退回去,并附上字条希望他不要乱花钱。可他不听,还时不时地送花送糖。
一月末,小琴辞职去结婚,槟榔根据红火状况,理所应当地成为后场的领头羊开始带新人。虽然她不是妈咪,可这种活全派给她,而她也只能学着安安姐照顾姐妹的样子照顾自己身边的姐妹。也因此,她受到了拥护。
春节后,一天晚上,她正坐在休息室专心地看《大国崛起》,小芬突然将一名年轻姑娘带到她面前,向那个女孩介绍:
“这是苏苏姐,叫人!”
“苏苏姐!”女孩叫一声。
槟榔狐疑地问小芬:“这是干吗?”。
“新人给你带。红姐没空,让我直接带过来给你。”
“又让我带?我都带两个了,为什么总是我?”
“这可不归我管,不愿意你找红姐去。”小芬说,转头对女孩道,“你跟着她就行了,她可是这里做得最好的,她会带你的。”说完转身出去了。
槟榔看看那个怯怯的女孩,她长得瘦小,脸窄窄的,清秀干净,穿着不合适她的的连身裙,模样惹人怜。槟榔笑道:
“长得有点像小琴姐。”
“我也这么觉得。”莉莉说,“也不知道小琴现在怎么样了。”
“谁是小琴姐?”牡丹凑过来问。她是槟榔带出来的,属于很上道的那种,一来就给自己起个艺名,根本不费事。
“以前的姐姐。”槟榔回答。
刚说完,只见有服务生进来喊:
“苏苏姐,五号包赵老板找,叫你带四个过去!”
槟榔收起书站起来,熟练地叫牡丹和另一个姑娘小蝶跟着她,又对新来的说:
“你也来吧。莉莉,和我一起去!”
莉莉虽然混了不少时日,但没什么名气。小琴没走时,她一直和小琴在一起。现在小琴走了,她只能跟着槟榔还能多赚点儿。
一行人出了休息室,往包房走。槟榔问“新学员”:
“你叫什么?多大了?”
“我叫真真。十九岁。”
“十九?在上学吗?”。
“对,刚刚入学,钱不太够。”真真嗫嚅道。
“哦。”槟榔一边说,一边匆匆在前面走,“以前做过吗?”。
“没有。”
“会喝酒吗?”。
“不太会。”
“是吗?记着,到这里不会喝也得喝。其实这活儿没什么难的,客人喜欢听什么你说什么,客人让你干什么你干什么。这些人来这儿都是喝酒的,喝酒的人可惹不得。这里也没有怜香惜玉的,遇事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不会有谁来救你,别想依赖别人。在这儿工作,就得什么都不要,不要脸没人会笑你,你就想着为了钱豁出去就行了,反正来这儿的都是为了钱。不用太紧张,习惯就好了。”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对真真滔滔不绝地讲。她对这些路太熟悉,走路根本不看路。转过一个弯,她还在那里连比带划,然后说完一回头,只觉眼前突然变成黑色,“咚”地一声闷响,她重重地撞在一个人身上,随即一个反作用力,将被撞得生疼的她猛地向后推倒。她立足不稳,马上就要跌倒了,倏地,一只手臂迅速伸出,接住她下落的身子,顺势将她一带。下一秒,她以一个很俗气的姿势倒在一个人的怀里。她嗅到一股很奇特、很好闻、很神秘的味道。
接着,她的目光深陷入一对眼眸里。她看清了接住她的人。
这是一个男人,有一双很黑很深邃的眼睛和两片漂亮的嘴唇。不同于之前她接触过的男人,这男人有一股很干净、很清新的气息,带着一种与众不同的贵族气质。他的脸有一种稳如泰山的魅力。从他俊朗的脸型与精致的五官来看,他年轻时一定是个倾倒众生的帅哥。
她直勾勾地盯住他,直到红姐无奈地大叫:
“槟榔,你在干什么?!”
槟榔这才回过神,看到自己的情形,相当尴尬,赶紧从他怀里跳起来。这时她与他面对面地站着,才发现这是一个大概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神采奕奕,很有型,那身高至少有一米八五。他衣着考究,优雅且有品位。他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高不可攀,那些凡夫俗子根本没法和他比。
此刻,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白色的抹胸裙与精致的脸蛋。
槟榔想这男人一定风流了一辈子,就这种样板和气质,倒追他的女人一定多如牛毛。
“你是怎么回事?”红姐过来小声质问,顺手在她腰上掐一把。
槟榔边蠕动着躲,边低叫道:
“红姐,你干吗?!很疼哎!我又不是故意的!”
红姐赶忙向那个被撞到的男人连连赔笑道歉:
“康先生,实在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小女孩淘气,走路也不看路,她不是故意的,真对不起!槟榔,还不快向康先生道歉!”
“对不起,康先生,我没看见你,撞到你实在不好意思!”槟榔歉意地微笑。
话音刚落,只见服务生跑过来道:
“苏苏,你在干吗?五号包厢都等急了!”
“知道了。”槟榔说,扭头对红姐道,“红姐,我要走了。”
“快走吧!”红姐咬着牙说。
槟榔只好对被她撞着的人歉意地笑了笑,带人走了。牡丹这下乐坏了,跟上她,低声道:
“简直像拍言情剧。如果那位换成年轻多金的公子哥儿,苏苏姐你说不定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傍上他何止是变凤凰,你们知道他是谁吗?”。莉莉透露消息。
“他是谁?”槟榔好奇地问。
“你连他都不认识?他可是亿万富翁,有名的地产商和投资商,到处都有他的房产。全景集团听过没有?他是全景集团的创始人兼董事长,听说他还是从国外回来的华裔。这里面倒追他的女人一把一把的,光他手上的那只江诗丹顿就够你过一辈子了。”
“他戴的是江诗丹顿?出门不怕被抢啊?”槟榔不相信,“再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儿的人都知道。菲娜为了巴结他,可费尽心思了。”
“菲娜姐陪他?”小蝶问。
“当然了,他是菲娜的常客,不仅出手大方,而且长得也挺英俊的,是吧?是个美男子。”
“他看起来都四十出头了,还美男子呢!”槟榔嗤笑。
“四十出头?”莉莉道,“得了,他已经五十多了!”
“五十多?那他看起来好年轻啊!”牡丹说。
“他叫什么名字?”槟榔问。
“康进。对,他叫康进。”
“姓倒不错。看红姐点头哈腰跟对财神爷似的,看来他的确应该有点钱。”槟榔点头。
“不是有点钱,是非常有钱。钱对他来说只是个数字,只要他高兴,送你套别墅就像送你件衣服那么简单。”
“太夸张了吧?”
“夸张?那种对你来说一辈子都模不着的东西,对他来说只是平常的随身物品。你梦寐以求的东西,人家根本就不稀罕。我说你在娱乐城这么久,怎么从来不打听一下这种事呢?”
“我干吗打听?他们有钱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在乎那些人有多少钱,反正他们也不可能给我。”槟榔说完,走进五号包厢,去接她的老客人。
那边红姐卑躬屈膝地将她的财神爷迎进最豪华的包房,笑问:
“康先生要找谁作陪?我去把菲娜叫来?”
一个显然要巴结康进,他某笔生意的合作人献媚地说:
“康董,你想点谁来陪,换个新的吧。刚才在外面跳舞的那个怎么样?穿红衣服的那个?”
康进笑笑,问红姐:“刚刚外面的那个女孩叫‘槟榔’吗?”。
“对,她叫苏槟榔。”红姐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槟榔。
“就她吧。”
“她?您要找苏槟榔?她是b牌三组的小姐,不是您平常要的那种。”红姐很不可思议。
“无所谓,偶尔换一下也可以。”
“还不快把她叫来!”奉承者赶紧叫红姐照做。
“可她已经有客人了。”
奉承者急忙道:“今晚她被包下了,价钱随你开。”
红姐只得连连答应,退出去自己想辙。彼时槟榔正在陪她的老主顾喝酒,红姐携蜜儿叩门进来赔笑:
“不好意思,赵老板,叫苏苏有点事。”
赵老板不高兴地问:“干什么?”
红姐看着槟榔,槟榔赶紧说:
“我们就说几句话。赵老板,你先坐着等我嘛,人家去去就来!”打手势叫蜜儿。
蜜儿连忙偎过来撒娇,槟榔趁机出去带上门,问:
“干吗?这时候叫我!”
“你以为我想叫你?!快,一号包厢,康先生指名要你过去!”
槟榔吃了一惊,瞪大眼睛问:
“为什么是我?我又不认识他。怎么菲娜她们不过去?”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人家谁也不要,就让你去!”
“我又不是天香国色,他一眼就看上我了?”槟榔狐疑地指指自己,心想那男人大概吃错药了。
“我怎么知道?你快点吧,小心点,那可是大主顾,得罪不起。”红姐把她往一号包厢推。
“那这边怎么办?”槟榔回头问。
“你就两边陪吧。”
“什么?!”槟榔大叫。
“嘘!小点儿声!现在就看你的本事了。我告诉你,如果伺候好那个金主儿,你今晚就赚翻了。可你也不能得罪老主顾,因为他一直捧你的场。”
“不行,我做不来!”
“做不来也要做!以前我一直都这么干,你干这么久没这点本事怎么行!等会儿我帮你看着,这边急了我再叫你。现在先跟我走。”
“这叫什么事嘛?!”槟榔无可奈何。
“少罗嗦!”
红姐硬是把她扯到一号包间前,叩门进去,满脸堆笑地说:
“康先生,槟榔来了!”低声警告她,“好好招呼客人,别给我出岔子!”一把将她推进去。
室内已经有几个小姐,只有康进身边是空的。巴结康进的奉承者连忙道:
“你快来,快坐下给康董敬酒!”
槟榔走过去,手拢一下短裙,坐稳,探身倒两杯红酒,温柔地靠过去。不想对方却不着痕迹地移开,与她保持距离,这让她很吃惊。不过她很快进入状态,柔媚地笑着,把酒递给康进,说:
“来,康先生,我敬您。”杯在他的杯沿上碰了一下,喝进去。
康进手持酒杯,却掏出一只雪白的手帕在杯沿上擦了擦,然后只抿一小口。这让槟榔更惊讶,来这里的、至少她接过的客人中,从没有拿手帕擦杯口,还这么小口地喝酒的。
奉承者赔笑道:“康董,成祥花园那件案子……”
他还没说完,对方就已温和地打断他:
“刘总,我们不是说好今天不谈这个吗?”。
槟榔这时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那嗓音低沉动听。她再一次肯定这个质量很高的男人会有无数的女人对他**,尤其是如果他真像传说中那么有钱的话。她瞟一眼他腕上据说够她活一辈子的江诗丹顿,虽然这说法有点夸张,不过如果那是江诗丹顿,其实她还真想知道知道活的江诗丹顿到底长什么样子。
“你喜欢这块表?”一个声音打破她的沉思。
槟榔愣愣地抬头,见康进正盯着她瞧,脸“腾”地红了。该死!她今天为什么总走神儿?!
“不是不是,我只是看看!”她呵呵笑着直摇头,有点语无伦次地解释,“呃,她们说你戴的是江诗丹顿,所以……我就是想看看江诗丹顿长什么样子!”
她没想到康进居然把表摘下来递给她,吓了一大跳。她还从没见过这种客人,顿时慌了神,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你可别给我,我只是说说!万一被我弄坏了,我可没钱赔,把我卖了都不够!”
康进笑了起来,说:“没关系,坏了算我的。”
槟榔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接过来,尴尬地想自己这是在干吗,怎么会弄成这样。囫囵看完,连忙还给人家。
“觉得怎么样?”他似乎对她很感兴趣,笑问。
“很好!”她说了句,想想又觉得这么说不够好,便又补充一句,“一定很耐用!”
康进扑哧笑了。槟榔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只能赔笑说:
“那个……先生,咱们玩点什么吧?您想玩什么?”
“你会玩什么?”他笑吟吟地盯着她的脸。
“我什么都会玩,划拳啦、色盅啦、扑克牌……”她如数家珍地说着,“反正这里的小姐应该会玩的我都会。”
“你怎么那么多话?”奉承者呵斥,“再给康先生敬杯酒!”
“哦!”她赶紧倒杯酒再递过去,笑道,“康先生,我敬您!”
康进却把酒杯放下,槟榔莫名其妙。
“康董,怎么,您不喜欢这酒?那我让他们换一瓶。”奉承者忙挣月兑缠住自己的小姐,说。
“不用了。”康进淡淡制止。
“康先生不怎么喝酒。”康进的随从在一旁解释。
“哦!”奉承者讪讪地笑。
槟榔更觉惊讶,居然还有不怎么喝酒的男人。她没吱声,只是端着酒杯发怔,纳闷不知为什么今天碰见这个男人,她竟由老手变新手了,总出错,而且根本不知该怎么应付他。只听康进对奉承者道:
“我们都随便一点吧。”
“是,康董,今天我做东,您可以随意。”奉承者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就是不要再打扰他。
康进便回头将目光转向槟榔。她赶紧从走神中出来,打起精神赶走呆板的表情,噙笑面对他,叉起一块苹果问:
“那个……康先生,要不要吃块水果?”
“不用了。”他推开她的手。
“那……”她从未遇过这么难缠的客人,“那你想吃点什么?”
“我什么也不吃。”他回答得干脆。
“那我们来玩纸牌?”她努力微笑。
“不用了。”他笑看着她脸上的表情。
“那玩飞行棋?”她抓起桌上的棋盘。
“不用了。”
“那……”槟榔努力地微笑,“那……”她终于泄气了,问,“那你想玩什么?”
康进只是笑,却开口问:“你叫苏槟榔?”
“对,不过我在这儿叫‘苏苏’。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她疑惑地说。
“槟榔?是那种热带植物吗?”。
“对,热带常绿乔木。”
“怎么会取这么奇怪的名字?”
“不知道。”槟榔摇头道,“这名字不是我取的,我也觉得很奇怪怎么会叫这个名字。”
康进笑起来,说:“不过名字很好听。”
“谢谢。”槟榔粲然一笑。
“长得也很漂亮。”
“是吗?”。她模模自己的脸蛋,腼腆地道,“谢谢。”从没遇过这么有礼貌的客人,所以他的夸奖她很受用。
“多大了?”
“十九岁。”
“这么小?”康进扬眉,“新来的吧?”
“已经来半年了。”她不明白他干吗对自己这么感兴趣。
“外地人?”
“对。”
“搬到这边来多久了?”
“呃……”槟榔想了想,“一年了吧。”
“那前半年是做什么的?”
“前半年?前半年我也是陪酒的。”她眨眨眼回答,“我来这儿就是为了陪酒的。”
话音刚落,红姐推门进来,歉意地笑道:
“不好意思,康先生,我找苏苏有事,先让贝贝来陪您。”
槟榔看她一眼,对康进赔笑:“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贝贝!”
红姐把贝贝推过来,贝贝赶紧凑上前,槟榔出去了。
刚一出去,红姐立刻拉着她快跑:“赶紧走,那边客人急了!”来到包房前,推门笑道:“赵老板,苏苏来了!”一把将她推进去。”
槟榔坐回自己的老主顾身边,娇笑道:
“赵老板,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你去哪儿了?怎么去这么久?”客人乜斜着醉眼,不悦地问。
“哎呀,还不是红姐,她叫我去帮她一点忙,真是讨厌死了!她总在这种时候叫我!”
“你不会是去接别的客人了吧?”
“怎么会呢?人家怎么舍得你嘛!”她说着往他身上偎,撒娇道,“对不起嘛!那这样,人家自罚一杯!”她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赵老板,你也来跟人家喝一杯嘛!”佯作不依地在他身上乱蹭。
赵老板这才高兴起来,搂住她继续喝。不料刚过三巡,红姐又进来赔笑:
“槟榔,你再出来一下。”
赵老板立刻不高兴了:“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槟榔忙说:“我去去就来,你在这儿等我,人家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她说着在赵老板脸上“啵”地亲一口,客人才高兴。她让小蝶凑过来,自己起身出去。
“红姐,这样不行,客人早晚会生气的!”她头皮发麻地道。
“我有什么办法?难道你叫我对客人说,对不起,赵老板,苏苏找到更有钱的金主,今晚不能陪你了。他会拆掉我的娱乐城!”
“想个主意,撒个谎也行嘛。”
“什么谎?不好意思赵老板,苏苏突然不舒服回家了。那他肯定会满娱乐城地翻,掘地三尺也会把你翻出来!”
“可是……”
“别可是了,进去吧!”门一开,她把槟榔推进去。
贝贝正无聊地陪着,见她来了赶紧让位。她只好笑着坐到康进身边,说: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你挺厉害的,能两边赶场。”康进笑道。
“啊?”槟榔微怔,紧接着不自然地笑,心虚地说,“啊哈哈,怎么会?!我哪有那么厉害?!呵呵!那个,我陪您喝一杯吧!”她倒两杯酒,一杯要给他,突然想起来,“对了,我忘了您不喝,那我自罚一杯吧!”说着把杯放到唇边,喝下去。
“你说你来这儿一年就是为了陪酒?”他笑问。
“嗯。”
“你的理想就是当陪酒小姐?”
“哇,神经病的理想也不会是当陪酒小姐吧?”她啼笑皆非,“这又不是什么好职业。我的理想是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回老家去开个小饭馆,然后再去做好多好多我想做的事。”
“你还想回去?不想在这儿发展吗?”。
“这儿有什么好发展的?除了能多赚点钱以外,其实也没什么好的。物价贵,尾气重,我不太喜欢这里。其实不回去也行,我就是想去个物价还算可以又悠闲的城市,比如绍兴、杭州之类的地方。我没去过杭州,不过据说很漂亮。不是有首词吗,‘钱塘自古多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挺有意境的。”
“杭州的确不错,我也喜欢杭州。”
“真的?难道你喜欢许仙和白娘子的故事?”她眨眨眼,笑问。
“我倒是比较欣赏林逋。”
“养鹤种梅花的那个?‘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你不是盖房子的吗?居然也会有这种情怀,真有意思。我也很欣赏那个林逋,居然因为初恋情人被迫嫁给别人而终生未娶,了不起。”
“谁说我是盖房子的?”他笑问。
“她们说你是投资房地产的,那不就是盖房子的吗?”。她疑惑地反问。
康进“哧”地笑了。正在这时,只见红姐悄悄地将门拉一个缝,朝槟榔招手。她见状只好说:
“那个,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马上回来。”招呼贝贝,自己出去了。
“红姐,再这样下去,我一分钱也挣不到!”她哀怨地道。
“少废话,那边已经急了!”
“这叫什么事啊?!”
结果红姐推门一把将她扔进去,她只好对黑脸的赵老板赔笑:
“不好意思,赵老板,让您久等了。蜜儿,快给赵老板倒酒。来,赵老板,我敬您!”说着把酒一口饮干。
“你到哪儿去了?怎么现在红了,就不记得老主顾了?”
“怎么会!赵老板您可是苏苏的第一个客人,苏苏哪会忘!只是自从小琴姐走后,这儿的事好多都归我管,我也很烦,可没办法。好啦好啦,赵老板,人家都道歉了嘛!您就原谅人家吧!”她用身体在他身上蹭,又是罚酒又是软语赔笑,好一阵才把金主哄得高兴起来。
几圈下来,赵老板带着酒,觉得腻了,突然瞥见坐在角落、被牡丹隔开抱着酒杯发呆的真真,就招手叫她过来。真真以为今天有牡丹给她挡着就解放了,没想到又有人叫她,虽然百般不愿,也只好蹭过来。小蝶赶紧让位子,赵老板一把搂过战战兢兢的真真,“熊掌”在她的脸蛋上模一把,笑问:
“长得不错,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真真。”
“真真?名字好甜啊!来,咱们喝一杯!”他递她一杯极烈的酒,跟她碰杯,笑道,“喝了!你先干!”
真真害怕地看着槟榔,赵老板不高兴地问:
“你怎么不喝?”槟榔给她使个眼色,她只好捏住鼻子喝了。
赵老板拍手笑道:“好!来,再喝!”又给她倒满一杯,一边搂着她模来模去,一边让她喝。
真真不敢不喝,只好一面努力躲他的手,一面喝。然而一连三杯下肚,她头晕得厉害,脸上似火烧。到第四杯时,她连连摆手:
“赵老板,我不行了,我喝不下了!我真的不能再喝了!”
赵老板就恼了:“什么你不能再喝了?你是干什么的?快喝了!你给我喝了!”
他硬逼真真,拿起酒杯给她往里灌。真真被吓得都快哭了,一边躲一边央告说自己不能再喝。然而赵老板根本不听,见她不喝,抓起她的头发往里灌,这可把大家吓坏了。槟榔赶紧上前拦,赔笑求情:
“赵老板,赵老板!她不能喝,我来替她喝!她今天不舒服!我来,我来!我替她喝!”说着要把杯夺下来。
“让开!”赵老板一把将她推到一边,“有你什么事?!”
槟榔这一推被推出好远,幸好牡丹扶住她。那边真真被灌了酒,连咳带喘,吓得眼泪直掉。赵老板却不管,大骂道:
“你哭什么?!晦气样儿!你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吗?喝个酒还哭!你给我喝!”说着还要灌她。
槟榔见状知道事情要闹大,慌忙上前拦住,赔笑:
“赵老板,真真今天不舒服,您看着也生气!来,还是让我们陪您,别理那个晦气鬼,讨人厌!来,我们陪您!小蝶!”叫她敬酒,使眼色让牡丹把真真带出去。
“嘿,谁让你们走的!”牡丹刚开门,赵老板就跳起来大吼,“老子花钱找乐子,你哭丧着脸给谁看!一个做鸡的装什么纯情!”
槟榔忙拦下,笑道:“赵老板,来开心的,和她一般见识干吗?有我们陪着,来嘛,我们接着喝!让她滚蛋省得坏了我们的兴头,牡丹,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带出去,赵老板叫她快滚!”
牡丹赶紧把真真拉出去,谁知前脚刚拉出去,后脚赵老板就跟出去,骂道:
“谁让你出去的!妈的!你给我过来!”说着上前抓住真真的胳膊往里拖,真真吓得都不会哭了,只是一边往后挣一边流眼泪。
槟榔只好上来劝:“赵老板,您何必跟她一般见识。来,咱们乐咱们的,别理她!您看她也只会生气而已!”
“有你什么事?!”只听“啪”地一声,槟榔的脸上重重地挨了客人一巴掌,对方指着鼻子骂道,“妈的,别以为我多捧你几次,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又指着真真,“你也一样,点你是看得起你,蹬鼻子上脸!呸!什么玩意儿!”说罢啐一口,怒气冲冲地走了。
牡丹等人忙围上来:“苏苏姐,你没事吧?”小蝶开始骂真真。
“没事。”槟榔蹙眉对牡丹说,又告诉小蝶,“别骂她了。”她走到真真面前看着她。
“对不起,苏苏姐!”真真哭着说。
“你哭什么呀?挨打的又不是你!”槟榔叉住腰,“我已经告诉你了,客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特别是让你喝酒,就算喝死了你也得喝!你不想喝酒,还想跑到这里来赚钱,做梦吧?你来这儿不就是为了赚钱吗?既然是来赚钱你还要什么脸?模你两下你会死啊?他又没怎么样你!你是要钱的,他模你是给你钱的!如果你说你要钱也要脸,那你趁早别干这个,这行不适合你。如果你想在这儿呆着,你就记住了,来这儿你要的就是钱,除了要钱你什么也别想。”顿了顿,她突然想到,“对了,他还没给小费就走了。”
“就是!”小蝶不高兴地说,“都怪她,连小费都没拿着!”
“唉!算了!就当破财消灾了,这年头钱就是不好赚!”槟榔无奈地叹气,模模火辣辣的脸,“混蛋,打得还真狠!”狠狠地跺脚。
“苏槟榔,你在干吗?!”红姐忽然冲过来,一把抓住她。
“红姐?”她有点惊讶,接着马上看到走廊尽头拐角处康进那一行人正站在那里。他们从里面走到拐角,离她这儿不近,也由于刚刚的一场混乱,她居然没发现。
康进正含笑注视着她,她不知为何有些窘迫,只好过去,讪讪地走到他面前,问:
“这么快就走了?”
“看你太忙了,我就先走了。”他像在说俏皮话。
槟榔的脸有些发烫,不好意思地笑道:
“那……欢迎下次光临,到时候找个不忙的。”
康进笑了,拿出皮夹从里面取出一叠钞票,“啪”地塞进她的胸口,离开。槟榔喜出望外,接过来,对他的背影高声道:
“谢谢康先生!”
康进没说话也没回头,走了。
红姐急忙相送。牡丹凑过来看槟榔手里的钱,眼睛直发直,说:
“哇,苏苏姐,你发啦!他给你这么多钱!”
“他是不是看上你了?”莉莉兴奋地问。
槟榔瞅她一眼,笑道:“胡扯!不过他给这么多小费,走吧,请你们去隔壁吃冰淇淋!”
“好啊!走吧!”牡丹说,一群人前往隔壁的冰点屋。
槟榔对康进这人颇有好感,至少他不像其他客人那样色迷迷的,感觉上这男人是很有品位的。说实话,她做这行这么久,还从没遇到过一个有品位的男人。那些找她的客人都是恶心的、大月复便便、满脑子思想,而他这样坐在那里就很有气质的男人实在很少见。她觉得他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高不可攀。
不过她不认为下次她还会有这种好生意,她也的确有一阵没再碰见过康进。倒是赵老板又来了,且与她和好了。所以几天后,这件事她几乎都淡忘了。
一天,当槟榔送走老客人后,刚回到包厢的走廊,边走边吃从包厢里偷拿的杏仁。忽然后面有人喊“苏苏”,她回头,只见周恒从远处跑过来,站在她面前,露出一脸憨笑:
“苏苏!”
“干吗?”。她蹙眉,这小子不知是什么托生的,相当执着。
“我有两张明天上午的电影票,一起去看吧?”
“你可以一个人坐两个位子。”槟榔懒得和他说,“我在上班,走了。”说完,转身要走。
“苏苏!”周恒跳上前,拦住她的去路,“你别总这么冷淡,我对你是真心的。”
“你是不是真心关我什么事?我又不在乎。”她想走。
“苏苏!”他就是不让她走。
这时一阵皮鞋声响起,两人回头,槟榔还在吃杏仁。她看见康进和几个人来玩,身边有菲娜跟几个比她高一级的小姐陪着。她不确定这么久之后他是不是还认识她,况且菲娜在边上,如果她打招呼,菲娜说不定会以为她想撬客人,那她非得杀了她不可。
“有客人,你还不去上班。”槟榔对周恒说,转身要走。
不想刚走两步,背后一个声音传来,使她不得不停住脚:
“苏小姐!”
她回头,只见康进走过来,站在她面前笑问:
“怎么看见我就跑?”
“我没有。”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理解,只好尴尬地笑答,“我以为你不认识我,呃……不记得我了。”
“康先生,您认识她?”菲娜有点不悦,可还是笑问,虽然已在对槟榔目露凶光,“她可是b牌的。”
康进没回答,只是笑问槟榔:“刚刚那个是你男朋友?”
“我没男朋友。”槟榔摇头说,眨眨眼,不明白他问这干吗,况且菲娜在狠狠地瞪她,于是往身后一指,对康进讪笑道,“不好意思,康先生,我在上班,先走了,失陪。”说着往回走。
不料刚走两步,只觉一抹速度极快的黑影让她眼睛一花,接着一股强大的力道“咚”地撞上她,使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瞬间仰面向后倒去。康进见状,一个箭步上前,从后面打斜搂住她,让她幸免于难。槟榔好不容易才稳住神,望着那早已飞奔而去的“肇事者”,吃惊地说:
“哇,跑这么快?在练习凌波微步啊?!”
康进扑哧一笑,槟榔这才发现自己正在他怀里,吓一跳,慌忙要跳起来,却觉头皮上一阵疼痛。她“哎呦”一声,原来是她的长发缠在了他褶领的胸针上。她急忙去挣,可又是一阵疼。康进笑得更欢,抓着她的头发,道:
“你别动,我给你解开。”
说着动手解开她的头发。此时的她脸早已窘得通红,模着痛处看他一眼,觉得很丢脸,所以不知所措。嗫嚅了一阵,低声说了句:
“我先走了。”没好意思再看他,快步溜了。
菲娜狠狠地瞪着她的背影,然后柔媚地道:
“康先生,我们进去吧。”
康进一笑,没说什么,跟她进去了。
不久,开春时节,天气渐暖。
槟榔白天的兼职换成下午到一家开在繁华商圈附近的咖啡厅去做兼职服务生。这里环境好,工作也不太重,工钱也不错,老板也很好。重要的是,地铁口就在马路对面不远的地方,坐地铁不久就可以到娱乐城附近,交通很便利,可以省钱,让她觉得很顺心。
一天接近黄昏时,她正靠着吧台和店员闲聊,这时门上的铃铛响起,两名西装革履的男士推开玻璃门进来,坐到一个角落的位置上。她赶紧抓起饮料单过去,职业性地笑问:
“欢迎光临,请问要点些什么?”
“一杯摩卡。”一人说。
“绿茶。”另一位道。
槟榔记下来,热情地微笑:
“好的,请稍等。”转身,准备到吧台后去倒咖啡。
不想刚走几步,只听背后一个声音好像是在叫她,用着怀疑的语气:“苏小姐?”
槟榔回过头,透过自己的黑框眼镜看着叫她的人,看了好久,终于在大白天认出他,还很不确定:
“康先生?!”
“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康进莞尔一笑。
槟榔有点窘迫地笑道:“我从没在白天遇过你,一时没认出来。这么巧,在这里碰见了。”
“你白天的样子都让我认不出来了。”他打量她的素颜装扮。
“啊!”她扶扶眼镜,说,“因为我晚上要戴隐形眼镜,所以白天只能戴框架眼镜。”
“你这么快就改行了?”他笑问。
“哦,不是,没有,我只是在做兼职。”她拘谨地笑着,“那,我去给你上茶。”说完转身走了。
背后又听见他的同伴问康进:“你认识她?”
“哦,一个朋友。”他回答。
“又一个小女朋友?”那人孟浪地追问。
“不是。”他微微一笑。
不一会儿,槟榔端着托盘回来,在给康进上茶后,又将一小碟蛋糕放到他手边。他疑惑地说:
“我没点蛋糕。”
“我知道。”她粲然一笑,完全是因为他说他们是朋友,“这是我请你的,算免费赠送。这儿的蛋糕很好吃,不会很甜,你试一下。”说罢微微一笑,转身要走。
康进却突然叫住她,笑问:“苏小姐,你几点下班?”
“六点。”她回答,疑惑他问这干吗。
康进点点头,开始跟同伴谈事情。槟榔不明白他的意思,以为他只是随便问问,便耸耸肩继续去工作。
还有一个小时就到六点了。六点钟她准时下班,去后面摘掉围裙出来,正在想要买什么吃食当晚餐,没想到刚出来,却撞见康进正站在吧台外面。
他看着她,她已经摘掉眼镜,一张不甚标准的瓜子脸清妆素面,但圆润饱满。一头长发梳成马尾,是天然的好发质。她的眉眼长得最漂亮,未曾描画的黛眉不经修饰却自然弯成漂亮的弧度,一对上挑的丹凤眼水汪汪的,上眼睑竟自然晕出一抹橙红色,像涂了眼影一般。她的鼻梁不是很高,嘴唇也不是特别丰满,但整张脸组合到一起,却有着一种温婉柔美而又有些独特独立的味道。
她的肤色不够白,但很健康。给人的整体感觉不是容貌够不够惊艳,而是她能带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气息。此刻她上身穿一件普通的白色相框领t恤,下穿一条修身牛仔裤,突显出饱满柔软的身材。脚上一双黑色低跟鞋,让她一米六的身高在此时显得更加娇小。这身打扮居然会给人一种清纯的错觉,让人忘记她的工作性质。
“康先生,你……”她不解他站在她面前干吗,“你要走了?你的朋友呢?”四下张望,发现跟他来的人已经走了。
“你不化妆时更漂亮。”他微笑。
“啊?”她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他这话可够怪的,“哦,谢谢。”
“已经六点了。”他看看表,说,手放在西裤口袋里,发出邀请,“一起吃晚饭吧,我请客。”
槟榔愣了愣,他和她又不熟,他的这种邀请有点莫名奇妙。她想确认地问:
“吃晚饭?”
“对,我想请你吃晚饭。”康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走吧。”说罢转身出去。似乎他认为只要他说出来,她就一定会答应。
“喂!”槟榔哭笑不得,赶紧跟出去,为他这种决定了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那个……康先生……”她叫住他。
“怎么了?”他回过身,笑问。
“那个……不好意思,我赶着上班,所以没空。”
“这算是拒绝吗?”。他似笑非笑地问。
“不是算是,这就是拒绝。”难道他连这个都听不出来?槟榔很不理解,她说,“我要赶着上班,不能迟到。再说**,所以我不能和你吃饭,我也没时间,不好意思。”
“你和你的每个客人都熟吗?”。他好笑地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这样吧,你可以打电话告诉你们红姐,就说今晚你被我包下了,那样她就不需要你今晚再去上班了。”
不知是“包”这个字还是他的语气,反正这话让槟榔听了心里很不舒服,使她对他的好感在此刻荡然无存。她忽然感到很生气,感觉就像受了侮辱似的。
“不好意思,康先生!”她的表情和声音都冷了下来,不再温柔可人,“我只是一个陪酒的,而且只在娱乐城里,我没有陪客人吃饭的义务。况且现在是我工作外的时间,我不加班。如果你想包我的场,请到娱乐城里去,八点钟,我会很欢迎。”她看一下腕表,“还有两个小时我才上班,所以现在麻烦你让一让,我要走了。”她说完,客套地扯扯唇角,越过他,快步离开。
康进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不敢相信一个陪酒小姐居然会说出这种话,“哧”地笑了。他看着她很快穿过马路,跑走了。
这次让槟榔真的很生气,起初她对康进的印象很不错,觉得他随和也很尊重她,这是客人中少见的,这让她很感激,所以她才很高兴地在娱乐城外认出她的客人,并请他吃蛋糕。然而后来他的态度却让她很屈辱,很气闷。原来她一直以为夜里在娱乐城时只是虚幻时刻,与白天的生活毫不相干,可这次她第一次感觉到,在白天里,她晚上的职业的确会给她带来不好的影响。
晚上十一点,当她扑着浓艳的妆,穿着紧得不能再紧的黑色连衣裙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看书时,朱朱进来笑道:
“苏苏姐,一号包厢。”
槟榔站起来,见她没叫别人,就问:“只叫我一个?”
“对,只叫你。”
“是吗?谁啊?我认识吗?”。
“你去了就知道了。”朱朱嘻嘻笑说,走了。
“大概是某个人看上你了。”莉莉嚼着口香糖,道。
“我只希望那个人不是变态。”槟榔对镜补妆后,起身出去。
她很快便来到一号包厢前,拉拉裙子,模模头发,深吸口气,换上一副娇媚的笑颜,推门进去。包房里很大很暗,偌大的沙发上只坐着一个人,她定睛看去,居然是康进。
她很吃惊,没想到他真来了,还真包了她的场。不过她很快便镇定下来,绽开她最柔媚的笑容,走过去,坐到沙发上,笑容可掬:
“康先生,今天这么有兴致,捧我的场啊!”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他盯着她的粉白黛黑,笑说。
“呵呵!”她假笑两声,“您真会说笑,我哪儿能让您做什么啊!”探身去倒酒,问,“要喝一杯吗?”。
“我还以为你看到我,会转身就走。”他还在盯着她。
“为什么?我现在在上班,而你是我的客人。”她笑道,将倒好的酒递给他。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在白天遇见我,你是打算扭头就走的?”他接过酒杯,还在问。
“对。”她回答得很肯定,与他碰了一下杯。
“你的服务态度可不怎么好。”
槟榔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笑道:
“那你可以投诉我。”她自己啜一口红葡萄酒。
“你以为我不会吗?”。他笑说,也慢慢地啜口酒,顿了顿又道,“既然我在你的上班时间包下你,那么我是不是就有权利要求你做任何事,而你必须要顺从?”
“理论上是这样,除了发生实质性的关系外,你可以随便。但我不跳月兑衣舞。”她像是在解说似的一本正经,“你可以碰我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不过需要加钱。你想试试吗?”。她温柔地笑问,伸手抓起他的手,放在她修长的大腿上。
康进的手放在她的腿上,摩挲着,说:
“皮肤太干了,你该找个时间去做一次全身护理。”
槟榔闻言,差点没吐血,抿抿嘴唇,无所谓地道:
“所以我的价码不够高,如果你想找个皮肤像白巧克力一样又女敕又滑的,你可以找别人,不过你得加钱。”
“既然晚上这么不在乎,白天为什么还要装作一本正经?”他好笑地问。
“白天我不是陪酒小姐,是带着自尊过日子的;晚上我在上班,当然要暂时把自尊丢到一边,因为我就是干这个的。这是在适应自己的角色。如果我白天像晚上一样,那不是天生不要脸吗?如果我晚上像白天一样一本正经,那我早就干不下去了。”
“既然知道没自尊,为什么还要来做这个?”
“当然是为了钱。我这是在做无本买卖,这可比当服务生赚钱多了。同样省吃俭用,如果我做这个,将来也许我可以自己开小饭馆。而如果我去做服务生,那我只能一辈子去做服务生,老了以后去刷盘子。我可不想一辈子和盘子打交道。”
“去开餐馆不是也和盘子打交道嘛。”他嘲笑。
“那不一样。开餐馆是自己当老板,当老板还用自己刷盘子?”
“这就是你的理想?开家小饭馆?”
“当然不是,我的理想可大着呢。”她将一粒干果送到他嘴边,他摇头,她就自己吃了。
“你的理想是什么?”他感兴趣地问。
“我?那可是很难实现的理想。我的理想就是上大学,然后出国留学,拿下一个心理学博士学位。”
“心理学?”
“嗯。怎么,你没听过这个词?也对,听说你是个华裔。不过我知道有个英文词,叫‘psychologist’。”
“‘psychologist’?”他有些惊讶。
“对啊,就是心理学家。”
“你想做心理学家?”
“嗯。”她点头,腼腆地笑道,“所以我说这是很难实现的理想,我连高中都没毕业。”
“高中没毕业,那你怎么知道‘psychologist’这个词?”
“高中没毕业就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吗?”。她有点反感地问。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高中没毕业?你看起来很聪明,考大学应该很有希望。”
“我不是高中没毕业,我是连高中都念不起。”
“为什么?”他更惊讶,笑问,“你看起来不像是从很穷的地方出来的。”
“我可以不回答吗?”。她看着他说,“这是我个人的事。”
“可以。”他点头,又笑道,“你在这儿应该赚得不少吧。听菲娜说,你是b牌最红的,怎么白天还要出去兼职?”
“钱当然越多越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里物价贵、房租高。你向菲娜问我了?你可别在她面前提我,不然她会以为我抢她客人。她本来就看我不顺眼,如果她知道你找我,她会杀了我。”
“你怕她?”
“谈不上怕,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讨厌我,所以我得小心点。”
“你年纪不大,看起来却很老练。”康进笑说。
“我十六岁就出来上班了,况且在这种地方什么人没见过,如果一个人在这里呆上一年还能天真得像个傻瓜,那这人本身就是个傻瓜。”她见他杯里没酒了,就拿起瓶子给他倒,问,“再喝一杯?”
“不喝了。”他把杯子放下。
“你不喜欢喝酒?”她问。
“我不怎么喝酒。”
“那烟呢?”她想了想,咧开嘴笑问。
“我不抽烟。”
“那……”她的眼珠子转了转,问,“你喜欢女人吗?”。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看着她。槟榔笑道:
“我就是想起了那个笑话,一个人问长寿老人的长寿秘诀,老人说他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喜欢女人,结果那个问他的人就说,你不抽烟、不喝酒、不喜欢女人,那你活那么久活着干吗?”。
康进扑哧一笑,手放在她丰满的大腿上,说:
“我喜欢女人,但必须是漂亮的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才算漂亮?菲娜那种吗?”。
“你也很漂亮,”他抬起她的下巴,注视着她的脸蛋,笑道,“而且很聪明。你这样的女孩在这种地方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她不以为意,“来这儿的都是有钱人,我现在的收入比起从前不知道要高多少倍,我已经很满足了。像我又不是什么贵族千金,命比纸薄只能想办法靠自己赚钱,这很正常。”
“听你的语气,你好像还很喜欢这儿。”
“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我是自己想来这里的,抱着想赚钱的目的来的。只要有了目的,就不会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就会一门心思地去赚钱。”
“你既然那么喜欢钱,为什么不多做一点?把底线放宽,你可以赚更多。”他笑问。
“底线放宽?怎么放宽?”她不明白。
“听说你不出去接客。如果你肯为自己开个价,我想会有很多人愿意为你掏钱。”
她看着他。他望着她严肃的脸,笑问:
“怎么,我又说过头,惹你不高兴了?你又开始正经起来了?”
“没有。”她摇头,说,“我不增加服务项,那是因为第一,我还没缺钱到需要去赚那种无本买卖;第二,现在的变态很多;第三,我不是梁红玉,即使堕落到那种程度,也不会有什么好前途。如果我哪天真悲惨到需要逼着自己去干那一行,放心,我第一个会找你。”
康进微微一笑,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他接听,说了声“知道了”,挂断后,对她说:
“我该走了。”
“是吗?”。她跟着起身,笑道,“谢谢光临,欢迎下次惠顾。”
“我走了,你就那么高兴吗?”。他看着她问。
“哪有?!是你说要走的。”她无辜地眨眨眼睛。
康进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然后表情严肃起来,从皮夹里拿出钱,一边拿一边问:
“我走了以后,你是不是还打算接别的客人?”
“也许吧,我现在还没下班。”她模模自己的裙摆,还没说完,他就已经抬头盯着她。
槟榔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他顿了顿,才将小费拍在她身上,顺手附送她一张名片,笑道:
“如果想增加服务项,可以第一个来找我。”说完捏捏她的脸蛋,转身走了。
槟榔立刻高声道:“谢谢康先生捧场!”
康进没反应地出去了,留下她“啪啪”数钱,然后瞄一眼他的名片,心里觉得他很有趣,唇角便扬起一抹笑。
槟榔生日那天,她还在咖啡厅做兼职。苏母住在新雇主家给一个一家三口当保姆,不能给她过生日。她也不觉得失望,反正十九岁生日,也没什么好过的。不过早晨她收到一份快递,是条裙子,来自梁雪,她很高兴。
下午时,她正在吧台后面看书,门上的铃铛响了,一对摩登男女从外面走进来。她拿起饮料单跟过去,等他们坐定,笑问:
“欢迎光临,请问要点些什么?”
“摩卡。”女子说。槟榔没敢细看,这可真是个大美人,她的穿戴非常精致,戴着一副漂亮的太阳镜,声音软软的很好听。
“一样。”男子说。长得斯文儒雅。
“好的,请稍等。”槟榔赶紧准备好摩卡,端过去。
回来时,同事薇薇凑上来,笑道:
“哎,你看那男的,长得是不是很帅?他到这里来,一定是在附近上班的。附近的公司都超好,看那男的那样子,一定很有钱。”
“那可不一定。”槟榔拿起书说,“现在穷人穿得也很好,充门面装富翁的骗子报纸上又不是没写过。”
“他肯定不会。”薇薇陶醉地笑道,“哇,看那侧脸,真帅!”
槟榔扑哧一笑,没对她的发花痴发表评论。
那对男女始终坐在一隅平静地交谈,就在这时,一名同样衣着时髦的年轻女子突然从外面冲进来,直接冲到正在交谈的两人面前,拿起桌上的咖啡忽地泼了那美人一身。美人旋即站了起来。
“不要脸的狐狸精!敢勾引我男朋友!”女孩跳着高大骂,“你这么不要脸,除了会勾引男人,你还会干什么?!贱货!”她扬起巴掌向美人的脸上扇去。
美人大怒,伸手抓住她甩来的手一个反剪,从那手法上看,她可是个练家子,肯定会什么空手道之类的。没想到这么漂亮的人居然这么厉害,一把将要打她的女孩推到墙根上去,使得那名男子赶紧上前扶住自己的女友。
“看来你也不怎么样,连个女朋友都看不住!”美人终于开口,冷漠地对斯文男子说,拿起椅子上的芬迪包潇洒而去。男人见状也不管自己女朋友了,慌忙奔出去追。
槟榔立马上前让他结账,他丢给她钱要她不用找了。
这场混乱只持续一分钟,槟榔伸长脖子往外瞧时,只见那美人出门便上了一辆蓝色保时捷,跑车风驰电掣地开走了。她吃惊地望着这一幕,觉得那美人太酷了。
男子随即驾驶一辆银色沃尔沃跑车奋起直追,而他的女友则在店内狼狈地被扶起,薇薇问:
“小姐,你没事吧?”
女孩因为当众受辱,恼羞成怒,甩开她的手气冲冲地出去,跳上一辆银色莲花小跑。
“哇!”槟榔对薇薇惊叹,“这么有钱!看见没有,全是好车!”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告诉过你这附近全是有钱人,这里可是最贵的商圈!”
槟榔摇头叹息,转身去收拾狼籍的桌面。薇薇好偷懒,这样满是咖啡的桌子她是不会来收拾的。
槟榔将桌椅擦净,把咖啡杯收起来,刚要走时,却看见桌子与橱窗间的角落里放着一只袋子。她好奇地将袋子捡起来,心想大概是刚刚那个美人把纸袋放在橱窗前的台子上,打斗中袋子掉到地上,后来走得匆忙就忘了。她把袋子和咖啡杯一起收到吧台上,薇薇问:
“这是什么?”
“刚刚那位小姐把东西落这儿了。”
“真的吗?快打开看看!”
“哎!哎!”槟榔推开她说,“一会儿人家说不定还来找,随便翻别人的东西不好!”
薇薇撇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