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车去书城,别人需要进修她也需要,她迫切地需要新东西来帮她再开拓一下思路。
站在“管理”类别里不停地找,走来走去,终于发现自己想买的书,位于书架的最顶层。她踮起脚尖去够,偏偏个头不高,又没穿高跟鞋,只得拼命踮脚,连小衫下的一节细腰都露出来了,背后的汗呼呼直冒,却还是没拿到。正在这时,一只白皙的手帮她从最高处拿下她想要的书,一股香水味随之传入鼻管,那是一种很清新的味道。
她诧异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名极英俊的男人,身材颀长,唇红齿白,美如冠玉,温文尔雅。漂亮,但不阴柔。一身贵气,典型的翩翩佳公子。他含笑将手里的书递给她。
“谢谢。”她看清来人,是凌冠玉。
“这么巧,来买书吗?”。凌冠玉温和地问。
“是啊。你也来买书?”其实这问话很白痴,来书店当然是来买书。不过既然他先问了,那她只好也问一句。
“我路过这里,进来随便看看。”
“哦,那可太巧了。我是来买这本书的。”槟榔翻翻手里的书,确认没问题,笑道,“我要去结账了。”
“我也正要去,我和你一起走。”
“好。”槟榔笑着答应,走到收银台去结账,这时终于正眼看清凌冠玉买的书,只看一眼就把她吓得魂飞魄散,因为上面印着一个白衣女鬼,“你喜欢看恐怖小说?”她吃惊地问。
“是啊。”凌冠玉略腼腆地笑了笑。
“我从来不敢看这种东西,看一眼恐怖封面我都能做三天噩梦,更别说看一本小说了。”槟榔笑说,结账后,两人乘滚梯下楼。
“有人是不喜欢,不过我从小就喜欢看冒险小说、悬疑小说、恐怖小说之类的。”凌冠玉解释。
“我胆子太小,从来不看那种东西,会害怕。”
凌冠玉莞尔一笑,问:
“你今天怎么会到这边来?特地来的还是路过?”
“我的分店以后会开在这儿附近,离这里只有两条街。”
“是吗?这么巧,我公司就在附近。”
“真的吗?那等我的分店开业,你可一定要多多光顾。最好多带点人来,如果你多带人,我就给你打折。”
“真的?”
“当然了,我说话算话!”她扬眉。
“那一言为定。等你的分店开张,我肯定会去捧场。”他笑道。
槟榔粲然一笑,两人走出书店,一股热浪迎面袭来,她用小扇子扇风,说:“好热!你现在要去哪儿?”
“我要回公司。”
“走回去?”
“不是。”凌冠玉不知道她怎么会认为他要走回去,“我叫司机来接我就行了。”
“那你要不要搭便车?这么热,等司机还要等一会儿。我开车来的,可以送你。”槟榔热心地说。
凌冠玉看着她,她的眼神里充满单纯的好意。
“你不用吗?”。她是这样解——她的意思的,“也对,我送你被人看见好像不太好,对你也没什么好处。那我先走了。”她这才觉得自己逾越了,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说。
“如果不麻烦的话,你就送我一段吧。”凌冠玉觉得自己的拒绝似乎是很无礼地伤人好心。
“我是无所谓,你想走的话就上车吧。”槟榔笑道,打开停在车位上的跑车,上去,凌冠玉跟着上车。
“你公司在哪儿?”她系好安全带问。
“向前过两个信号灯,然后左转,在旗丰大厦里。”
“哦,好。”槟榔发动引擎,向目的地开去。
车子行驶在大路上,凌冠玉望着窗外,好一会儿,问:
“为什么不把车篷敞开?”
“还是算了,万一被人家看见,尤其是你那个妹妹,她说不定又会神乎其神地把我当成吉普赛巫婆了。”
“水伊从小被惯坏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真难想象她居然还会有你这样的哥哥,你和她一点都不像。”
“因为她最小,所以娇生惯养,脾气不太好,但人不坏。”
“有时候她是挺有意思的,不过只是偶尔。他们说你是从美国回来的,你在美国呆了多久?”
“我上高中时就过去了,到现在一共也有十多年了。”
“这么久?中间没回来过?”
“很少。有时候放假会回来,但呆的时间也很短。”
“在外呆那么久,再回来,都不习惯了吧?”
“有点,这里比从前变化很大。”凌冠玉笑答。
“在美国时你都住在哪儿?纽约吗?”。
“对。”
“在纽约呆过的人还真多。那可是开银行的好地方,听说在华尔街附近随便抓一个人就有可能是银行家。”
凌冠玉扑哧一笑:“这个有点夸张吧。”
“可能吧。不过这也说明那里人杰地灵,既是有钱人的聚集地,也是抢劫犯的天堂。”
“那里的生活节奏特别地快,连小偷都很忙,不适合喜欢安静的人。”凌冠玉笑道。
“这里的生活节奏也不慢。再说不忙碌,又怎么会知道安逸有多珍贵?况且生活节奏快,才是繁华的最基本体现。”
凌冠玉想了想,扑哧一笑:“说得挺有道理的。”
“那当然。不过太忙也不好,不忙也不好,最好的生活方式就是既不能太忙,也不能太闲。”
“那照你这么说,什么样的工作才能既不是太忙也不是太闲?”凌冠玉望着她的侧脸,感兴趣地笑问。
“我还没想到。如果我想到了我早就去做了,还用得着像现在这样每天鞠躬尽瘁地上班然后死而后已?不过如果哪天我想到了答案,那时候我们还认识的话,我会及时告诉你的。”
凌冠玉忍俊不禁,一笑莞尔。槟榔在等红灯时问:
“哎,还往哪儿走?”
“一直向前就行了。”
绿灯亮后,槟榔按照他的指引径直向前,最后把他送到一栋雄伟瑰丽的大厦下。凌冠玉解开安全带,笑道:
“谢谢你送我这一程。”
“不用客气,顺路嘛。”槟榔豪爽地说。
“那我先走了。”他笑道。
槟榔点头,凌冠玉就下车,关上车门,看着她把车开走了。
高伦集团。
秘书敲敲雷霆的门,进来,把文件给他:
“小雷先生,这是你下午开会时要用的资料。还有你的包裹。”
“包裹?”雷霆终于抬头,狐疑地接过秘书递来的包裹,看上面的地址,居然是从新加坡快递过来的。他拆开,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件真丝衬衫。他冷冷一笑。
雷震从外面进来,问:“咦?什么东西?”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事。”雷霆一脸不信。
“我知道什么?”雷震一头雾水。
“那个女人从新加坡寄来一件衬衫。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的衣服那么多,还用她寄!”雷霆很不屑,把衬衫扔进盒子。
后勤部送来两份盖浇饭,父子俩坐在桌前吃,雷震说:
“你别总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她是你妈!你亲妈!”
“那是你说的。”
“她是因为小时候没给你买过衣服,所以觉得很亏欠你,现在开始想给你补上。”
“你也说那是‘补上’,有用吗?”。
“有些事我没和你说,其实在你上大学期间她就联系过我,说她想见你,是我阻止她没让她见你,那时候我心里对她还有点排斥,其实她早就想见你了。”
“那你最好对她永远排斥到底。她想见就见,她以为她是谁?”
“小雷!”
“别再说了,也别再我和提她,我会消化不良!”雷霆制止道。
雷震只好不再说,心里叹口气。
康飖和槟榔在这个夏季里同样忙碌,能相约一起吃饭是件不容易的事。躲在素菜馆吹冷气嚼青菜,皆素面朝天,黑眼圈浓重。
“你看起来真惨!”槟榔说。
“你还是先照照你自己再说我吧。”
“唉!”槟榔叹口气,“最近在忙什么?”
“接到一份大订单,有人结婚,出钱做婚纱。”
“你亲自设计?”
“嗯。要我量身定做,所以最近一直没消停,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那可是大主顾。”
“最近结婚的人好像很多。”
“可不是。准备结婚的也不少,都赶在十月国庆节。”
“飖飖,我说你从来就没想过结婚吗?”。槟榔突然问。
“想啊,可那也要看情况。如果结婚比单身过得好,那结婚也可以,但如果结婚之后还不如单身生活,那结婚干吗?”。
“不去试试,你怎么就知道结婚不好?”
“这话你就说错了,结婚本身没问题,而是结婚的人的问题。其实除非是个傻瓜女人,否则一个男人是否适合和你结婚,将来会不会让你的婚姻生活很愉快,自己多少都会有想法。只是大多数人都不会理性地看待这个问题,通常会加入过多的感情色彩。好像是犹太人说过,不能因为爱情结婚,因为爱情可以盲目,但婚姻是理性的。不过我是觉得,不是不能因为爱情而结婚,而是不能因为盲目的爱情而结婚,这就是‘love’和‘crush’的区别。爱是理性与感性的结合体,只有理性和感情的程度互相平衡,爱才会稳定,婚姻才会和谐。”
“难道还能用天平称一称吗?”。
“你可以感觉嘛。”
“你感觉过吗?”。
“我要是能感觉过我早结婚了,还用等到现在?”
“你多大了?”
“我啊,马上三十了。”
“你说女人是不是该在三十岁之前把自己嫁出去?”
“有合适对象当然好,但没对象就免了,还没烂呢,用不着那么急着把自己清仓吧。再说就算我四十岁也会是个……”
“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槟榔接口道。
“那叫‘成熟魅力’。有很多年轻男孩就喜欢成熟女人。”
“那是有恋母情结的那一种。”
“反正一个年龄段有一个年龄段的魅力。婚姻这种东西是找不来的,只能碰运气,可遇不可求。”
“那你说一个男人过了三十岁是不是也该打算结婚了?”
“为什么?男人这种东西巴不得一辈子不结婚只恋爱,那样就不用犯重婚罪。”
“可都三十好几了,怎么也该想要个家要个孩子吧?那样才能安定,才能……平静地生活。”
“那只是女人的想法。”
“照你这么说,男人都不想结婚?”
“也有例外,但你要能碰上才行。况且结婚不是终点,离婚才是终点。别把结婚想得太好,就算只有一年也是风云变幻的,更何况是一辈子。在离婚自由的年代,婚姻绝不是胜利,在结婚的时候也该想想离婚后的退路。这是一种严肃的游戏,要确定你能输得起再去玩,不然肯定会被逼疯的。其实你更应该清楚婚姻的概念,即使做了太太也阻止不了第三者横行肆虐,康太太折腾了十几年,靠自杀都没留住老公,多么血淋淋的教训。”
“这倒是。”
“所以要有这种生活态度,两个人很好,但一个人也不错。没人可以陪你一辈子,即使不离婚,到最后也很少有一起死的,所以寂寞是自从有生物起就会有的古老心理。”
“听起来好悲伤啊。”槟榔托着腮说。
“爱情这种东西一定要像潺潺流水,不急不缓,源远流长。”
“嗯。”她若有所思地点头。
飖飖看看手表:“哎,四点了,等下去做spa,晚上去喝酒?”
“好。”槟榔一口答应。
饭后两人去做了spa,结束后又去买新衣服,化上艳妆,驱车前往目的地——一家名为“堕落天使”的pub。
灯红酒绿的地方,光线昏暗,舞曲劲爆,随处可见堕落的男女在酒精弥漫的空气中忘情拥抱。
康飖牵着槟榔的手在人群里穿梭,两人都穿着领口装饰荷叶边的彩色长衫搭配束身长裤,粗粗的高鞋跟与绾起的发、精致的妆容和低低的领口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走着走着,忽然看见雷霆在不远处向她们招手,和他坐在一起的人很多。槟榔一眼就看清并排坐着的四个人——康爵、雷霆、孟辙、凌冠玉。他们对面背对着她们的沙发上坐着两名长发女子,二人过去一看,一名是一身性感短裙的凌水伊,另一名则是——聂赏冬,她正端着一杯红酒在摇晃。槟榔心里一紧,只听雷霆急忙向康飖澄清:
“我们四个约在这儿,正巧碰见了水伊和sasha。”
“雷霆,你不用解释,康飖又不会误会。再说你跟她又没什么关系。”水伊冷哼。
“我是不是误会和你有关系吗?”。康飖不客气地盯着她问,“我和他有没有关系和你又有关系吗?”。
“怎么,你承认你们有关系了?”
“还是多操心一下你自己吧。让个地方,往那边挪挪。”
“凭什么?”
“因为我们要坐下,你没看见你们两个人占四个人的位置吗?”。康飖危险地看着她。
水伊在强大的压迫下只好让位,和聂赏冬挪挪。而好死不死,聂赏冬这下倒正对着康爵了。
康飖拉槟榔坐下。危险过去,这时一直望着棚顶的四个男人一致低下头来,雷霆讨好地笑问:
“你们两个喝什么,要不要来杯红酒?”
“你喝什么?威士忌怎么样?”康飖询问槟榔。
“好啊。”
康飖就叫侍者拿两杯威士忌,那边雷霆接着说:
“你来得正好,月底是你生日,我们去度假村给你过生日。好多年人没这么齐了,大家正好可以聚聚,好好玩两天。”
“好啊好啊,去‘女王山庄’泡温泉,我好久没去那里了。”凌水伊笑着推聂赏冬,“你也是上高中时才去过一次吧?”
“我就算了,gloria的生日,我去了她说不定会觉得心烦。”聂赏冬微笑道。
“你回来我就很心烦。”康飖冷笑,“想去就去,装什么?!”
聂赏冬大怒,但又不便发作。
“不过说到女王山庄……”凌水伊忽然眨巴着眼睛,对槟榔说,“苏槟榔,你不知道吧?那里还有康进的股份。”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槟榔脸上。
槟榔看着凌水伊,淡问:“那又怎么样?”
“反正你是康飖的好朋友,你肯定会去,你就回去柔情蜜意地和康进说一声,让他帮我们打个折,他说不定还会给我们免费。”
“怎么,苏小姐和康进有什么关系?”聂赏冬表面上问凌水伊,可声音大得大家都听到了。
凌水伊刚想回答,孟辙赶紧岔开话题:
“雷霆说这次费用他全包了,这次是飖飖的生日,他本来就要帮她办生日。”
“就是,这次费用我全包。二十九号正好是星期六,大家早上七点在我家门前集合,我们一起去女王山庄,都要来。路上要走很远,所以谁也别迟到。”
“你怎么对康飖就那么上心?”凌水伊问雷霆,一脸三八相。
康飖盯着她问:“关你什么事?”
声音轻盈,然气氛却冰到极点。男人们噤如寒蝉,毕竟女人的战争一触即发,他们可不想当炮灰,心里也只能懊悔不该将地点约到这儿来。不过说实话凌水伊的确不敢惹康飖,因此只是冷哼一声作罢。
康飖胜利,扭头对槟榔笑道:
“到那天我去你家找你,我们一起去。”
“好。”槟榔低声答,喝一口浓呛的威士忌。
“对了,alvin,我这次从美国回来,特地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美国大杏仁。”聂赏冬突然开口,“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吃嘛。那是特地从加州买回来的。上次忘了拿给你,改天我送到你公司去。”
“alvin喜欢吃杏仁吗?”。凌水伊问。
“是啊,alvin最喜欢吃杏仁了,从前他的办公桌上总会放着一只装杏仁的盒子。是不是,alvin?”聂赏冬笑问。
康爵只是讪笑,偷瞟一眼坐在一边像座雕像似的槟榔,又听聂赏冬继续道:
“alvin,我买了很多,到时候我给你送去。”
“不用麻烦了。”他赶紧回答。
“不麻烦,反正我的事务所就在你公司对面,很方便的,过一条街就到了。”
“还要过一条街?”康飖冷笑,“那你当初开事务所时怎么不直接选在他公司大门的对面。”
“如果有地方我会考虑的,不过隔一条街也不远,只要走几步就到了,想去就可以去。”
槟榔觉得她这话不是对康飖说的,反倒是像说给自己听的,忍无可忍之下,她开口:
“塔扑集团又不是天安门,可以随便参观。成天有闲人进出还不收门票,会引发秩序混乱。”
“我和alvin的私交有很多年了,就算我经常去看他,他也不会介意。不过像某些人就不一样了,对那些背景不怎么清白的人来说,经常进出的确不太好,搞不好还会弄出什么不好的事来,那就糟了。”聂赏冬说话的意思就是在影射槟榔上次去公司和康爵吃午饭。
“哈!明明自己就不怎么样却不自知,自作多情的毛病还没改,不要脸的脾性倒是见长!”康飖冷笑。
聂赏冬勃然大怒,质问:“你什么意思?!”
“你说呢?”康飖看着她,笑盈盈地反问,弄得夹在她们中间的凌水伊不寒而栗。
聂赏冬刚要说话,这时雷霆急忙插口:
“呃……那就这么说定了,二十九号,你们可别忘了。”
没人回答,康飖和聂赏冬都用冷酷的眼神盯着他,让他直发毛。气氛正僵时,槟榔忽然对康飖说要去洗手间,便起身离开了。
她有些晕眩,一股强烈的不祥笼罩着她的心。她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那种纷乱感却让她直想叹气。她站在镜子前望了自己好久,她到底是不是很美呢?她到底有什么能超越其他女人的魅力呢?她努力在寻找,却并未发现,这令她感到很沮丧。
在镜子里,她只看到一张被绚丽彩妆修饰过的脸孔,而彩妆下的则是苍白,无力,甚至还有俗气。
可她干吗要这么说自己?就算她没有高学历,没有显赫家世,没有那么标致的容貌,但她同样在努力活着不是吗?她干吗要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这样贬低自己?其实她也挺好看的,可是……
每每想起康爵和聂赏冬,她就会觉得刺心,那种感觉酸酸的,就像将整颗心偎在山楂堆里。
拿出粉饼盒补妆,她看看自己,然后没精打采地出去。出去看到对面的墙壁时,她突然想起聂赏冬那张高傲的脸,她一下子觉得很生气,居然鬼使神差地朝墙壁用力踢过去。
接着,她叹了口气。
转过身,然而——
凌冠玉站在廊子的另一头看着她,神情充满疑惑。她的脸立刻涨红起来,非常地窘迫。凌冠玉也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闷了半晌,只得问:
“呃……你没事吧?”
她的脸更红,急忙为刚刚的举动解释:
“那个……不是,是因为这双鞋是新买的,有点不舒服。”
“哦。”凌冠玉回应。
槟榔讪讪地笑,也不知该说什么来继续解释,只好说:
“呃……今天挺热闹的。”
“是啊。”他笑道。
“那个……我先回去了。”她半低着头说完,赶紧溜了。不想刚溜出去,却一头撞进另一个人怀里。
“怎么走路不看路,你喝醉了?”熟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槟榔瞪住这个令她出糗的人,现在更为恼火,瞪了他好久,忽然一把推开他:“你让开!”
“怎么了?”康爵好笑地问。
“我讨厌你!”她一边走,一边说。
“为什么?”他跟着她笑问。
“不为什么,我看见你就生气!”
“吃醋了?”他笑问。
她停住脚,瞪他:“是又怎么样?”
“我会很高兴。不过为她吃醋可不值得。”
“哼!不值得?人家都准备送你一大袋美国大杏仁,把你的办公室当成天安门参观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会因为贪嘴就跟她怎么样吗?”。
“谁知道!男人和小孩有什么区别?谁知道你会不会贪嘴,再说贪嘴什么还不一定呢!”
“你这么说就有点无理取闹了。”
槟榔狠瞪他,忽然抡起拳头往他身上砸去:
“我都要被气死了,你居然还敢说我无理取闹!”
“好啦!”他握住她的拳头,笑道,“别生这种闲气了!”
“我敢说在巴黎时的不祥预感多半是因为她。”她冷着脸说。
“你神经过敏吧,那时我都不知道她会回来定居。再说如果你真觉得难受,我可以把从前的事向你报备。”
她看他一眼,冷道:“好啊,等我想听时再说吧。”要走。
他一把拉回她:“哎,别走,咱们回家吧,这儿又没意思。”
“我才不走。聂赏冬分明是想勾引你,我倒想看看这位高材又高薪的聂小姐会用什么手段和你破镜重圆。”
康爵无奈地道:“槟榔,你不要总是……”
“虽然跟她竞争我一点自信也没有,但即使哪天你甩了我,下家也不能是她,因为我不喜欢她!”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哼!”槟榔怒火焚身,努力平静下来,深吸气,扭头,径自雄纠纠气昂昂地走了。
康爵看着她的背影,摇头,女人吃醋还真可怕。
槟榔回到座位上,康飖低声问:
“你去补妆了?”
“嗯。”
“很好,输人不输阵!”
“我一点也不喜欢她,”槟榔轻声与她咬耳朵,“我一看见她就浑身不自在。”
“所以我们才是朋友,你和我的感觉一样。”
“我是绝不会认输的,就算我输了,我也不会让她赢。”
“说对了。”康飖拍拍她的手,“战争才刚刚开始。”
“哎,你们两个在窃窃私语什么?”凌水伊不乐地问,认为她们是在说她坏话。
“和你又没关系!”康飖不悦地说。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清脆的巴掌声夹杂着怒骂声响起,把众人吓一跳。大家循声望去,只见身后不远处,邻桌一名黑裙女子正捂着面颊坐在地上,一名喝得面红耳赤、肥头大耳的客人指着她破口大骂,骂得极难听,让周围的人都很不好意思,但从言语中大家也都明白了那名女子的“特殊身份”。
早有人来劝,女子被另一名女孩扶起。其他女孩劝客人消火,客人则骂得更难听。凌水伊见状,诧异地连声问:
“怎么啦?这是怎么啦?”
“被客人给打了。”聂赏冬冷笑。
“她是干什么的?”
“特殊职业。”聂赏冬回答。
“不会吧!”凌水伊更吃惊。
这时,一名经理模样的人出面一边安抚客人一边骂黑裙女子,被骂女子一声不吭。槟榔看着那名女子浓妆艳抹的侧脸,在灯光忽明忽暗间,她突然觉得她有点眼熟。
女子挨骂后赶紧被同伴推走,她转身向槟榔这边走来。槟榔这才看清她的正脸,一看之下,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女子越走越近,心灰意冷,满面沧桑。她没看见槟榔,但槟榔却在她走近时将她看得一清二楚,看得越清楚心跳越快,倍感吃惊。就在女子与她擦身而过之后,她“豁”地站起来,对着那背影不可置信地叫道:
“安安姐!”
其他人本来都不看热闹了,现在因为这一声全看她。林可安惊异地回头,好久才认出叫她的人:
“槟榔?”
“安安姐,你怎么……你……”证实自己没认错的槟榔更吃惊,她有点语无伦次。
林可安只是笑了一下,笑得很不自然。
槟榔立刻明白了,也顾不上其他人狐疑的目光,对可安说:
“我们喝一杯吧。”对方点点头,两人去了吧台。
“她怎么认识那种人?”她们走后,聂赏冬诧异地问。
“多认识几个人也没什么奇怪的。”康爵淡淡回答。
“她以前不会也是干那行的吧?”凌水伊很聪明地猜测联想,“都说物以类聚,搞不好她从前就是做那个的,那我们现在就是和一个搞特殊职业的女人坐在一起。”
“你别那么无聊行吗?她做什么又不关你的事。”孟辙皱眉。
慑与压力,凌水伊屈服了,不过嘴里还在嘟囔:“不信她回来你们问她,搞不好她和康进就是在那种地方认识的。”
康爵看着她问:“你有完没完?”
凌水伊登时噤声。聂赏冬却眉一皱,望向槟榔坐着的方向。
吧台前,槟榔和可安坐下,点两杯饮料,迫不及待地问: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还以为你不干了。”
“我原来是不干了。”可安低着头说。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安苦笑了一下,喝口饮料。
她告诉槟榔,在槟榔走后不久她就萌生了辞职的念头,禁不住当初那个货车司机徐鹏的柔情攻势,怀了孕结了婚。婚后她去学会计,并顺利拿到资格证书,在一家饭店当会计。本来日子过得很好,徐鹏开车送货,她也有稳定职业,两人又有可安那套无贷的房子,可安自己还有一笔存款,慢慢地她可以考会计师,那样日子就会渐渐好转,一家人可以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没想到儿子一岁时,徐鹏没和她商量一声就辞职,以让老婆孩子过好日子为由让可安借钱给他做生意。可安没办法,禁不住游说只好掏钱。可徐鹏并没去做生意,而是把钱全部投进股市,没多久就赔光了。可安很生气,要离婚,结果徐鹏又是下跪又是哀求,毕竟孩子还小,于是两人重归于好。可不想半年后徐鹏居然用骗的卖掉她的房子去开了家茶楼,可安很生气,但徐鹏再次用无尽的忏悔让她原谅。不想不到两年茶楼就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自此徐鹏像变了一个人,不仅不务正业,还染上了酗酒的习惯,只要一喝醉就会打老婆摔东西大吵大闹,最后更发展到了沾染赌博,家里的东西都被他要去偷去赌输了。实在没钱就去借高利贷,这是债主来讨债时可安才知道的,那时徐鹏已经带着打牌认识的小姘跑了,而他欠的钱连本带利居然有将近五十万,高利贷找上门要可安替夫偿还,否则就要了母子俩的命。可安无奈之下只好重操旧业。
虽已年过三十,但幸好天生丽质,看起来依旧是个美人。所以她白天去街头揽客,晚上来这里陪酒兼当暗娼,能赚一点是一点。
槟榔听完后又急又气,问:“那你怎么不报警呢?”
“他们是高利贷!”林可安哭着说,“如果我去报警,他们会要我儿子的命。再说他们还逼我签下欠条,他们说找不到徐鹏,我是他老婆,必须还钱,白纸黑字,即使上法院他们也不怕。上次因为我没按时还钱,结果他们抓了我儿子一直到我交上钱为止。他们说他们只想要钱,只要我把钱按时还上就没事,否则他们绝不客气。怪只怪我当时没脑子,嫁给那种人,只是苦了我的孩子。”
“孩子呢?”
“孩子很好。”可安笑中带泪地道,“很乖巧懂事,才六岁,却像个小男子汉。”
槟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心里很难受,看着林可安的样子她忽然有些不寒而栗。这时,一个稚气的声音从脚下响起:
“妈!”
槟榔低头一看,一名小小的男孩站在旁边。林可安赶紧蹲下去:
“小正,你怎么出来了?谁让你出来的?快回去!”
“妈,你的脸疼吗?”。小正伸手模着可安的脸,“秦姨说有人打你,我帮你揉揉!”
林可安一阵心疼,抱住儿子止不住呜咽起来。小正竟一点也不慌张,像个男子汉一样抱住自己的母亲,安慰道:
“妈妈乖,不要哭!妈妈有小正,等小正长大了,一定不会再让人欺负妈妈!妈妈不要哭!”
槟榔望着他们母子俩的样子,忽然一阵心酸。
林可安赶紧擦干自己的眼泪,笑道:“妈没哭,妈没哭!来,小正,这是苏阿姨,妈的朋友,快叫人!”
“苏阿姨!”小正乖巧地叫人。
“你怎么把孩子带到这里来了?”
“孩子一个人在家不安全,我只能带他来上班。幸好这里的老板同情我,肯为我破例。”
槟榔蹲下来,模模孩子的头,从包里拿出一百块钱塞给孩子:
“来,孩子,拿着!”
林可安忙道:“你这是干什么?这我们不能收!”
槟榔硬塞给她,说:“拿着吧,这是给孩子的。”
林可安推月兑不得只好收下,道:“你现在看起来过得不错。”
“还好,多亏你把我送到红姐那儿去。”槟榔笑答。
“那就好,我最怕的就是你们像我这样,我知道雪儿现在过得也很好,你们都比我强。”林可安恬淡地笑说。
“对了,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打你?”槟榔问。
“干我们这行,这种事经常发生。”林可安含笑回答。
槟榔突然想起自己几年前刚出道时林可安替她挨打后也是这么说的,她的眼圈有些发红。这时一名服务生匆匆跑过来:
“林姐,快点,包老板来了!”
林可安急忙应声,站起来对槟榔笑道:
“我要工作了,你回去吧,你朋友还等着你呢。小正,和阿姨说再见。”
“阿姨再见!”小正女乃声女乃气地说,却目不转睛地用一种镇定的眼神盯着槟榔。
“我得走了。”林可安笑道,但并没说以后再联系之类的话,带着小正很快离开了。
槟榔望着他们的背影一时百感交集,心里一团乱。她忽然觉得很悲哀很失望,她不知道自己失望的是什么,但这种心绪扎根在心里,让她霎时觉得无助到想哭泣。她重新走回位子上,神情沮丧。
“你怎么了?”康飖盯着她,吃惊地问,一时间所以人的目光又落在她的脸上。
“那女的是谁?你怎么会认识那种女人?”凌水伊迫不及待地问道,“她是不是做特殊行业的?你以前也是做特殊行业的?”
“和你有关系吗?你懂什么叫特殊行业吗?”。她没好气地反问。
“苏小姐,刚刚那位是你朋友?”聂赏冬突然也问,
“那是从前认识的姐姐。她老公偷她的房子,偷她的存款,欠下一大笔高利贷跟人跑了,她带着六岁的儿子帮她老公还债。”
“真的假的?怎么还会有这种事?”凌水伊叫道。
“拜托你不要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好不好,这个世界哪种事没有?!”槟榔受不了地说。
“那她干吗不报警?放高利贷是违法的。”
“那是高利贷,知道什么叫高利贷吗?就是你前脚进警察局报案后脚就会被挂掉等警察去破案。不是所有事都可以用法律来解决的,如果法律那么有用,就不会出现那么多犯罪团伙了。再说现在的高利贷不叫高利贷,他们是借款公司。”
“换汤不换药。那她可以告她老公嘛。”凌水伊扭头问聂赏冬,“可不可以?这算不算重婚加诈欺?”
聂赏冬没回答,槟榔说:
“找不到人,判什么也没用。”
“那到底欠多少钱?”凌水伊又问。
“连本带利加起来要五十万。”
“切!”凌水伊立刻面露不屑,“我还以为多少钱?才五十万,还没我一条项链贵!”
“你是谁啊?你爸是开银行的,你是唱歌的,唱歌的只要成名比做生意都赚钱,谁能和你比?你知道五十万对普通人意味着什么吗?一个人一个月只赚两千的话,不吃不喝一年才两万四,二十年才四十八万,还差两万呢。你知道二十年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从二十岁到四十岁,从女孩变成阿姨。”
凌水伊想了良久,突然“呀”一声:“我从没想过这种问题,这么说我一次片酬可以够别人赚两辈子的!”
“那不是因为你有多伟大,而是因为世界不公平。”康飖讽刺。
“我也没说我伟大,这是很不公平。”凌水伊点头承认。
“哈,认识你这么多年,终于说句人话。”康飖冷哼。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从前说的不是人话?!”凌水伊怒道。
槟榔却没言语,手拄着头,咬着指节望向前方,突然看见不远处黑暗里林可安强颜欢笑陪伴着面相猥琐的男人喝酒。她一时间想起很多,第一次林可安选她的情景,慷慨请她吃饭、请她去她家住时的情景。相处虽然只有一年,但她教她的东西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还有她对自己的照顾,其他不怀好意的女孩欺负她时,客人打她时……
“做这行总会遇到这些事。”那是林可安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她把自己拱上后来的位置。
槟榔心里忽然很难受,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喂,苏槟榔,”凌水伊突然问,“你在想什么?如果她对你那么好,那你就帮她,你不是很有钱嘛。”
“你比她更有钱。”康飖插嘴。
“我是有钱,可我又不认识那女的。她和康进在一起好几年,我就不信她连五十万都没有。不过苏槟榔是小气鬼,肯不肯拿出五十万就不知道了,多拿一分钱她都肉疼。”
槟榔没理会凌水伊的奚落,这时雷霆说:
“可这样好吗?如果是生病了,帮一帮也就算了。可欠债,帮人还债怎么听也说不过去。”
“问题就在这儿,如果是生病了肯定有人帮,可被追债就不会有人帮忙了,因为生病是天灾,欠债是人祸,就好像其实城市里也有人吃不上饭,可人们都认为只有贫困山区才有贫困户。”槟榔道。
孟辙努力想她的话,问:“这两者有关系吗?”。
“你不用想了,怎么想你也想不明白。”她看着他说。
正在这时,一个女乃声女乃气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阿姨!”
槟榔吓一跳,回头,只见小正站在她面前。她诧异地问:
“小正,你怎么出来了?”
“这小孩是谁啊?哇,是个小帅哥呢!”凌水伊喜欢地道。
“阿姨!”小正又叫一声。
“嗯?你有事吗?”。槟榔笑问。
“阿姨,”小正支支吾吾的,一双圆圆的眼因为害怕有些直勾勾的,但还是鼓足勇气说,“阿姨,你可不可以帮帮我妈妈?”
槟榔一怔。小正怯怯的,但还是在说:
“阿姨,你帮帮妈妈好不好?妈妈没有朋友,总是哭,有好多好可怕的人总是欺负她,妈妈总是一边哭一边求他们,妈妈说是因为爸爸欠了钱。她哭得好伤心。阿姨,你看起来好有钱的样子,你帮帮她好不好?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你帮帮妈妈,妈妈没有朋友来看她,你帮她不要让她再受欺负了好不好?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槟榔望着他稚气未月兑的脸,他的眼神很空洞,虽然他的脸是饱经沧桑的老成,但孩子对钱是没有概念的,他很简单地只知道欠钱了,只要还上妈妈就不会被欺负,他是不会明白还钱是多么艰难的。可这些话还是不该是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说出来的,她模着他的头很心疼,一阵心酸霎时淹没了她。她的眼圈红了,她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曾远赴异地去借钱的情景,那场突如其来的雨夹杂着灰尘洒落在身上的感觉她永远不会忘,那是一种绝望。她在黑暗里清楚地看清小正的眼神,那是一双在绝望中挣扎的瞳仁,早熟,沧桑。
“好!”她对小正笑道,“阿姨帮你。”她拿出支票夹签下一张五十万的支票递给他,“拿去给妈妈,这是全部的钱,一定拿住了。还有,这是阿姨的名片,上面有阿姨的电话,叫你妈妈结束后打电话给阿姨,阿姨会给她一份工作。知道吗?”。
小正用力点头,槟榔温和地说:
“去吧!”
小正转身走两步,突然又回来,道:
“阿姨,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好!”槟榔粲然一笑,小正转身跑走了。
众人瞠目结舌,凌水伊不可思议地说:
“你还真帮她还债?你有钱没地方花啦!”
“她从前帮过我很多次,我能有今天也有她的原因,我总不能忘恩负义。像她那种情况是不会有人帮她的,那她就只能一辈子都活在地狱里。况且我能帮她,能拉一把是一把。而且,也许这些钱会改变那孩子的一生,如果他妈妈永远做这行,他永远要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话,他会永无出头之日。”
“可是你……”凌水伊说,“我总觉得你这是在助长坏行为,你说是在帮他们,其实你是在帮她那个混蛋老公还债。”
“我知道,这就是悲惨的地方,有时候你的悲惨命运不是自己造成的,而是被别人造就的。所以贫困区和生病的人还好,最惨的就是那种既没人知道他有多穷,也没生病,却一样活在水深火热里的人。那样的生活是一种垂死的挣扎,在绝望中要由自己努力找到希望,那很困难。”槟榔目光游离地说,啜饮烈酒。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凌水伊摇头,“你们说那孩子才多大?他怎么能说出那种话,他们是不是骗子在骗你?”
诸人都看着她,槟榔笑了,道:
“你六岁时肯定在妈妈怀里撒娇,可有的孩子六岁时都已经开始做家务了。”
话音刚落,林可安突然走过来,站到她面前,扫了众人一眼,有些尴尬地对槟榔说:
“我们出去说句话。”
槟榔起身跟她走了,凌水伊道:
“你们想不想知道她们说什么?我去看看!”
“你怎么那么爱管闲事!”凌冠玉训道,凌水伊早跑出去了。
槟榔和林可安走出去,她把支票还给她:
“你这是干什么?快拿回去!”
“拿着吧,算我借你的,先把债还了。你孩子都那么大了,不能再做那行了。”
“我不能要你的钱。”可安硬要把钱塞给她,“再说你哪有钱,快拿着。这是我的命,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想办法。我和你说那些只是朋友间诉诉苦,我不是为了博取你的同情要你拿钱帮我。对我来说,你没在有钱后嫌弃我、装作不认识我就已经很好了。只是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这样对你也好。”
“安安姐,你别这么固执。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小正想,他将来还要上学读书,你不能总让他生活在这么动荡的环境里。你至少也要有份安稳工作,给他一个好的环境,不然你会毁了他的一生。欠那么多钱,你还想让高利贷追债追多久?你想让小正害怕到什么时候?小正也快上学了,等他上学时,你要一边还债一边供他上学吗?我不是说了吗,这钱是我借你的,你可以还给我不用利息,你欠我总比欠高利贷强吧?”
林可安似乎有些被说服了,但还是不愿意,问:
“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我开了一家西餐厅。”
“五十万不是小数目,你怎么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
“我……被包养了。”槟榔低声回答。
“傻丫头!”林可安将支票还给她,“那你更不能这样了!我是怎么教你的,你是在吃青春饭,不给自己存钱怎么行!”
“安安姐,”槟榔把钱塞给她,道,“这你放心,我有钱。你也说了,我的什么都是你教的,我有今天也是被你带出来的。你什么也不要说,钱你拿着,你可以慢慢还我。”
“不行,你也不容易,我说过我自己的事我会自己处理。我有今天都是自己造孽,你一定要好好的,千万别像我一样,有好机会就要抓住,千万不要头脑发热。钱你拿着,我是不会要的。”
“安安姐,你就当是我在报答你当时对我的好,这钱你收下。你要为小正想想,是他来求我要我帮你的,他才那么小就那么早熟,你就不觉得心疼吗?”。
林可安一怔:“你说……小正?”
槟榔把支票放到她手里:“做我们这行大多都是小时候过得不是很顺利的不是吗?所以我们至少应该让孩子好一点,别让他们再重蹈覆辙,尽量给他们好一点的生长环境。”
林可安泪如泉涌,槟榔看着她说:
“钱你收下吧,不要再做了。当妈妈再做那个以后怎么让孩子抬得起头?我说了是借你的,我们都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你就收下吧。等还了债,你到我店里来,我那边缺人,你来帮我。”
可安终于点头,哽咽着说:“好,那我打欠条给你,有笔吗?”。
槟榔知道不让她打欠条她不会安心,从包里拿出纸笔让她写了,然后接过来收下。
林可安泪眼汪汪地望着她,一张美丽的脸依旧楚楚动人:
“谢谢你,槟榔!”
“等结束了就来找我。”槟榔拉着她的手说。
“好!”林可安哽咽,点头答应。
槟榔拍拍她的手,转身进去。偷窥的凌水伊赶紧溜,迅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槟榔一坐定,康飖便问:
“她找你干吗?”。
“打借条给我。”槟榔叹息着回答。
“怎么了小气鬼,”孟辙笑问,“给人那么多钱,肉疼吧?”
“有点!”槟榔望着天花板,想了想,答。
众人扑哧一笑,凌水伊笑问:
“怎么,这么快就后悔了?”
“后悔倒没有。”槟榔回答,过了一阵,说,“算了,我要回家了。”拿着包站起来,“你们慢慢喝吧,我先走了。”
“你不会是要回家咬着被哭你那五十万吧?”雷霆笑道。
“要你管!我走了!”
康爵突然开口:“等等,我也要走,我跟你一起走。”
众人看着他,槟榔望他一眼,不语,转身走了。出了店门,不一会儿,康爵赶了上来,笑道:
“走那么快干吗?”。
“我要回家了。”她沮丧地说。
“开车没有?”他笑问。
“没有。”她嘟着嘴回答,像根没浇水的枯草。
康爵就打开自己的车,让她上去,带她回了他家。
夜晚风清月明,天上点点繁星。
室内香馨明净,卧房更是舒适宽敞。
洗过澡的槟榔一直保持着同一姿势——玉体横陈在柔软的大床上,也不管鹅黄色蕾丝睡裙会不会走光。她戴着黑框眼镜,手撑头,另一只手压住摊在面前的书,眼神却始终直勾勾地放在窗户上。
康爵从浴室出来,看到这副情景,实在不知道她是因为在心疼钱还是因为人家的痛苦经验又给她提供了总结理论的机会,以至于让她这么苦恼。他扑到床上,在她的肩膀和脸上各吻一下,而她的唯一反应却是改为枕臂躺在床上。他扳过她的身子,摘下她的眼镜,笑道:
“知道吗,每次我帮你摘掉眼镜都会像帮你挑去盖头一样,总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她扑哧一笑,看着他说:“你干吗不把我说成惊为天人?”
“我就是那个意思。”他笑道,拉高被子盖住两人,把她搂在怀里,拨弄她的头发,“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没有。”她偎在他怀里说。
“是因为白送人五十万呢,还是因为觉得他们很可怜?”
她沉默了一阵,终于承认:“都有。我从没一下子白送过人那么多钱,那根本不像是我做的事。”
“五十万,就当是买条项链了。”他捏捏她的鼻子,“再说你不是说她帮过你嘛。”
“嗯。”槟榔窝在他怀里望着顶棚,“安安姐是个好人,以前在夜总会里她总是很照顾每一个人。听说她身世很惨,爸爸是酒鬼,妈妈因为不堪忍受家庭暴力在她高三时杀了她爸爸,被判了死刑。她都考上大学了,却没办法念,只好出来打工。先是被骗做那一行,后来就进了夜总会当了台柱。她漂亮,也很有文才,只是出生环境不好。当时有好多有钱人想包养她,结果她选了一个货车司机,到最后却落到这种下场。她以前对我很好,总是很照顾我,为了我还挨过客人的打。当初我们到这边来时,没地方落脚,她很好心地把房间借给我们住。她对人很好,到现在我也觉得她是个好人。”
“听起来是个好人。不过你也真奇怪,在你脑子里,好像凡是对你好的人都是有恩于你的,你不觉得你的想法很奇怪吗?也许别人对你的好只是客气。”
“不是,不是客气,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不求回报的,所以才是好人。在你看来也许她做的那些不算什么,也许她做的只是一个大姐头为维护姐妹们所做的很正常的事。但对当时身处在那种环境里的人来讲,一种关心就可以改变一种人生态度,就可以让黑暗的岁月里增添一点光亮。做的人不会觉得,但接受好意的人会把她做的某件事永远记住,并且传承下去。你想象不出来我们当时过的是什么日子,虽然赚的是不少,但一晚上喝的酒要比一辈子喝的都多,到处都是无边的黑暗,酒精味总是很浓。那真不是什么好职业。如果不是为了多攒钱,我也不会去干那个。后来是安安姐把我送进莎莉娱乐城,我在那儿没多久就认识了康进。所以如果没有林可安,我就不会在那儿,更不会在现在认识你。”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她?”
“她是好人,也许职业不是很高尚,但职业不好并不等于就是坏人。或许‘迫不得已’只是借口,但很多时候,这种别人认为是借口的说辞,在当事人那里却并非真的是借口,也许是事实。”
“她的确很可怜,也很倒霉。反正挺可怜的,帮了就帮了吧。”
“我也是想帮帮那孩子,妈妈做那种职业的孩子是不会有任何前途可言的。现在小,因为赤子之心,所以比较懂事。但长大了还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闭着眼睛都能想得出会有什么结局。会在大街上交坏朋友、满世界游荡、打架、偷东西、抢劫,最后杀人放火,然后被判刑。等出来时人到中年,什么都不会,只能还去抢,再进去,最后就那么随便地死掉,这就是一生。”
“你就不能往好了去想吗?”。
“可以啊,也许他以后学习好了、考上名校有出息了,你信吗?穷人想翻身比登天还难,不是所有人都能去给有钱人当祖宗,靠打零工翻身成有钱人的乱世枭雄,那是传奇中的传奇,奇迹中的奇迹。”
“这倒也是,翻身的机会的确不多。”他承认,“好啦,反正钱也给了,你就当做好事了。那孩子因为你也算月兑离苦海,是你说的,你的决定会改变他的一生。”
“希望如此!”槟榔叹口气,“五十万!唉!肉疼!”
“后悔了?”
“不后悔,但是肉疼。”
“真是小气鬼!”他捏捏她的鼻子,“才那么点钱,至于嘛!”
“我多花一百块也会心疼,更何况是五十万。算了,不说这个,我只希望我的钱没白花,他们母子能好一点。对了,我和她说,让她来我餐厅上班。”
“不是吧,你想让她给你打工?”
“她原来是会计,不得已才会重操旧业。而且她有多年管理夜总会的经验,能管理夜总会,那一定是个不错的人才。”
“你也真怪,按理说管理餐厅你应该找专业人士才对。”
“我要自己培养出一批人,那样才会适合我的理念,也会听我的话。其实也没什么难的,知识是在经验中积累的,你自己还不是大学没毕业就退学了。对了,说到这个,前阵子我和康进吵了一架,然后他问我怎么样才能消气,我就说让他送我去雅风学院学管理。”
“你要上大学?”他倍感吃惊。
“嗯。不然呆在一堆高材生里也太有压力了,而且有个文凭到哪儿混都好混嘛。”
“他答应了?”
“答应了,不过还没准,这我要真正入学时才能知道。”她叹口气,“我提分手他不同意,但我一定会逼他和我分手。对了,你会去女王山庄度假吗?”。
“这个要你说了算。”
“我又没说不让你去。不过有一样,不许和聂赏冬随便说话,也不许看她的眼睛。”
“为什么?”
“告诉你不行就不行!”
“是,遵命!”他行个童子军礼。
“还有,下个月一号就是小柔升小学的日子,你和我们一起去参加开学典礼吧。一辈子只有这一次,你女儿第一次正式上学,你最好来参加,别等老了后悔。”
“嗯,我看看时间。”
“好了,睡吧。”她说,关灯,闭上眼睛。
“你怎么关灯了,我们不做点别的了?”
“我没心情。”她闭着眼睛,道,停了一会儿,她在黑暗里说,“康爵,你要是敢背着我勾三搭四的,我就阉了你。当然明着勾三搭四就更不行了。”
“阉了我?”他笑道,“阉了我,那你怎么办?”
“总之你要是敢出轨,你就倒霉了!”
“好像你总是认定我会出轨,你怎么就不想想你成天跟一群男的在一起有说有笑,我会不会担心你?”
“我行得正走得直!”
“那我走得就不直了?”
“反正你不许!”
“说这种话多没意思,现在气氛这么好,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他搂住她,笑着说。
“好啊。”她半闭着眼睛。
康爵想了想,开始讲:“一天晚上,一对夫妻躺下来就寝时,丈夫温柔地拍拍太太的肩,并开始在她的手臂上摩擦。太太转过身说:‘很抱歉亲爱的,我明天要去做妇科检查,我想保持清爽。’丈夫被拒绝后,转过身去尝试睡觉,可几分钟后又转过来轻拍太太,这次在她耳边低语:‘那你明天也要去看牙医吗?’”
她“哧”地笑了:“什么呀?!”
他忽然侧过脸,在她耳边低语:“你明天也要去看牙医吗?”。
她望着他笑了,柔媚地说:“对,是有这个计划。”
他摩挲着她的手臂,笑问:“不可以改期吗?”。
“嗯……”她想了想,“这个好像不太容易。”
他已经压住她,笑说:“有那么难吗?”。
她勾住他的脖颈,咯咯笑道:
“不知道,应该……不难吧,我倒是可以试试。”
他哈哈笑,低头封住她含笑的嘴唇。
又是一个浪漫得难以入眠的夜晚……
精致的酒店套房里。
聂赏冬坐在椅子上,一边翻看资料,一边通视频:
“苏槟榔就只有这点资料?”
“是啊。”屏幕上的男子说,“她的背景实在太复杂,高中那边并没有她的入学记录,也没有转校记录。她的户籍上也没什么线索,没有亲戚没有朋友,实在很难查出什么。”他看着聂赏冬的脸越来越阴沉,声音也越来越小。
“我对你的无能没兴趣听。”聂赏冬打断他道,“给我查另外一个,林可安,现在在堕落天使pub陪酒,也许明天就不做了。不过不管怎么样,把她从前是干什么的给我查清楚。如果这个你再告诉我查不到,你就别想再干了!”说罢关上电脑。
她望了一眼手中的资料,鄙夷地丢在一边,哼了声,端起手边的咖啡杯,香浓的曼特宁咖啡萦绕在口中。唇角一扯,她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微笑。
她是不会输给那么不堪的女人的!
康飖家。
康飖和雷霆在通宵打游戏,盯着屏幕上的怪物被打死了,她扔下游乐器,喝果汁。雷霆也端起杯子,想了想,问:
“哎,你猜槟榔以前是干什么的?”
“好像是莎莉娱乐城后场的陪酒小姐,而且是十小花旦。”
“你怎么知道?!”他大吃一惊。
“孟辙说的。”
“他怎么只告诉你不告诉我?”
“上次他说漏嘴,我逼问的。他说康进的新情人跑到槟榔那儿去和她叫板,那个女的以前和槟榔是同行,好像说什么只陪酒不卖身的花魁苏苏姐,到现在在娱乐城还很有名。”
“这么说她跟康进是在莎莉娱乐城认识的?原来她是后场的!”
“英雄莫问出处,谁还没点过去。不过我敢说sasha肯定会用这个大做文章。”
“你猜她们到最后谁会赢?”
“不知道。”康飖摇头,又喝一口果汁。
“希望槟榔这次不会太惨。”雷霆沉吟之后,道,重新拿起游乐器,“继续吧。”
康飖也抓起游乐器,两人继续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