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要带她去哪儿,只是先乘飞机抵达大机场,再坐小飞机到一处不知名的机场,然后上了辆出租车,开了两个小时,才进入一处很冷清,甚至有点躲避尘世的镇子。
这里的人很少,房子也小,像是乡下。但空气清新,天也很蓝,就像美国那些描述西部小镇的电影一样。这里的人都在做自己的事,但却显得很清闲。小镇的公路不是很宽,有时两边会有山石和树林,而且往来的多数都是小卡车和小货车。
全是美式的小房子,还有酒馆、杂货店和街道路标。
这里依山,还路过一片湛蓝湛蓝的海域。商铺与酒馆在这里随意地开放着,天似乎比别处低,斜日像块面饼。
车子向山里开,穿过一些小房子上了山路,大概行驶了五分钟,又转过一个弯,停在一扇白色大门前,房子后面就是一座高山。
两人下车,康爵显得很兴奋开心。他跑去打开大门,然后带她进去,停在一栋美式二层建筑前。
槟榔忽然猜到了,这就是他从前生活过的地方。
果然,他揽着她站在房子前,笑道:
“觉得怎么样?这里就是我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这房子真漂亮。”她欣喜地说,深吸一口气,“这里的空气也很新鲜。这儿真好,院子也很漂亮!”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里。”他笑道,重回旧地,满心激动。
“那是秋千吗?”。她环顾了许久,指着前面问。
“对。”
“我一直想有个属于自己的秋千,因为每次我去玩秋千时,秋千都会被抢走。”她开心地说,跑去打秋千,像只愉快的白蝴蝶。
她的开心感染了康爵,他跟着她过去,笑道:“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玩的,可后来飖飖来了,天天和我抢,我爷爷就又安了一个。”他坐在另一只秋千上说:“飖飖的兔子从前就喜欢趴在这儿。”
“她还养过兔子?”
“嗯。我女乃女乃以前很喜欢饲养小动物,鸽子、兔子、猫、狗她都养过。飖飖总说是兔子自己跳上秋千的,所以她的兔子有魔力,其实谁都知道那是她自己放上去的。”
槟榔笑笑,陶醉地道:“这里真的很美。完全的小镇生活,我以前只在电影里看过。难怪你喜欢这儿,这儿真不错。”
“我喜欢这儿可不是因为风景有多好,而是这儿有着我全部的回忆。”他低声笑说,她分明看到一丝落寞出现在他的脸上,那忽然令她感到一阵难过。
她拉住他的手,笑道:
“现在我来过这儿了,以后你的回忆里也会有我的存在。”
康爵莞尔一笑,握紧她的手。
这时是黄昏,只剩一半的残阳如血似的洒在他们身上,通红的一片,映红了山林间的重重树影。地面上不是橙红的光芒就是深色的阴影。耳边似乎能听到鸟儿的叫声、呼呼的山风声与树叶间的摩擦声,一阵风吹起槟榔的长发,她忙用手去拢。康爵看着她,笑问:
“哎,你想荡得高一点吗?”。
槟榔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他已起身走到她身后用力把秋千推高。开始时她觉得很有趣,哈哈大笑着。裙摆被风高高地扬起,她用手压住。然而他却将她越荡越高,她也由哈哈笑转为慌张,高声叫嚷:
“喂,太高了!快放我下来,这个结不结实?!”
可康爵始终没有停手,在底下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只是笑。槟榔真的害怕了,又开始尖叫:
“你快放我下来!不然我就不理你了!快放我下来!”
他终于让秋千停住。她惊魂未定,他还很开心地问:
“好玩吗?”。
槟榔立刻跳起来追着他打,他连忙转身逃跑,比兔子还机灵。
多年无人居住的老房子,门开后,一股浓呛的灰尘味迎面扑来,让两人直咳嗽。槟榔捂住嘴,望着蒙着白布的家具与地面积满的厚厚灰尘,不可思议地问:
“这里多久没人住了?怎么这么多灰?!”
“我去纽约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这么说,这房子已经有二十多年没住人了?”
“好像是。我还以为我走了之后飖飖回来过,看来是没有。”他打开客厅的窗子。
“这里该好好打扫一下,晚上总不能住在院子里。这里没被断水断电吧?”她问。
“没有。房子的物业费都是照常交。这又不是废弃的房子,我爷爷女乃女乃当初买这房子可花了不少钱呢。只是因为没人打扫,所以灰大了一点。”他去开客厅里的灯,灯亮了。
两人又到厨房去试水,水龙头先流出一些锈水,慢慢地才变得清澈。槟榔说:
“应该请人定期来打扫一下。”
“这里不许外人进。”
“为什么?”
“因为有很多奇怪的东西。”他翻着橱柜,回答。
“什么……什么奇怪的东西?”她吓一跳。
他扑哧笑了,戳她的额头:
“胆小鬼!什么也没有!只是没人想过要请人打扫这间房子,也没人喜欢有外人进出这里。”
她想了却没想明白,问:“有抹布吗?这里到处都该擦擦。”
“储藏室应该有吧。”他说着,去一个密闭的小间里找到两只拖把和两块抹布。
“你把地擦一擦,我来擦家具。”她接过抹布,说。
康爵答应了,两人开始打扫这间老房子。她把家具上的白布全扯下来,弄得两人满头满脸全是灰。把布扔到一边,她说明天要洗,然后将所有家具迅速抹一遍,速度之快是他前所未见的。
至此一楼的样貌基本显现,简单明净,大窗子采光极好。宽敞的住宅,外面虽然是纯美式的,可室内的装潢却纯中式。屏风、瓷器、木制家具、水墨画与摇椅。从这里,槟榔就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一个在外老华侨的祖国情怀。
而老人的卧室与书房同样有着中国式的典雅硬朗,里面的家具很简单,但老人的遗物还在。书房的玻璃门书柜里摆满了书,卧室的衣橱里一口小箱子装着衣服,卧室墙下则放了一只很大的密封箱子,里面是老人生前的一些书信手稿、相册和各种证件与书籍。
槟榔把白布都掀开,坐在红木椅子上抱着相册翻看。都是些陈年旧照片,有的已经发黄,都是康爵祖父母的照片。从祖父母那个年代起,就已经是俊男美女的组合了。
突然,一张不算旧但同样很老的照片闯入视线,她仔细看,那是一张全家福。前排坐着祖父母,后面并排站了三个人,都二十几岁,两名极美丽的女子夹着一名极英俊的男子。而这张照片的下一张同样也是全家福,只是祖父母身前多了两个小孩。
槟榔当然知道上面的都是谁,康爵与他母亲长得很像,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眼睛。她这才真正地发觉原来康进和康爵的眼眸竟是如此相似。她忽然觉得,如果她与康进生在同一年代,也许她会像爱康爵一样疯狂地爱上他,这想法让她很好笑。她看向康进身边的女人,康爵的母亲,那么美,她想不通她为什么会有那样悲哀的人生。
她没再往下看,把相册放回去,拎起水桶走出房间,对坐在椅子上偷懒的康爵说:
“你快点行不行?天要黑了,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收拾完?你到里面把窗帘拿下来,我明天要洗。”
“遵命!”康爵起身去卸窗帘。
槟榔转身上楼,二楼有一个摆着钢琴带落地窗的小厅和四间房,其中一间是浴室。她又随手打开另一扇门,那是一间典型的闺房,公主床与家具以及大玩具箱里的小熊和布女圭女圭,这自然是飖飖母亲的房间,剩下的遗物并不多,一些东西大概都被飖飖拿走了。
这间房对面也是一间不算大的屋子,窗前放着一张书桌,双人床床用布罩着。衣柜和五斗橱还在,墙角同样摆着一口大木箱子。她想康家人也许很喜欢大箱子。而墙边还有一只用布蒙着的架子鼓。
她用干湿抹布一起擦拭家具,这里的抽屉柜子也都没有东西了。等到她换桶水,将全部地方都擦完后,开始擦箱子时,打开箱子,只见里面都是些从小到大的物品,有证书、信、磁带和许多的书。她拿起一本翻了翻,英文原版她看不懂,可里面夹了一张照片。她拿起来一看,很清楚地辨识那不是康爵,而是一名英俊到几乎令人无法呼吸的年轻男人,康进……
“你在这里干什么?”康爵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把她吓一跳。
她赶紧把书扔回箱子,合上箱盖,回头看他。康爵淡道:
“这间不用擦,出来吧。”
槟榔便出去,关门。他说:
“我订了披萨。”
“怎么订的?”
“打电话。我从前经常打这个电话,那家披萨店是我小学同学家开的,我本来想试试,没想到这个号码还在。二十几年没人住,我突然打电话,他还以为这里闹鬼了。”他笑道。
“楼下擦干净了吗?”。她问。
“擦干净了。”
“那就把二楼擦擦,我可不想晚上睡在灰尘里。你去看看浴室能不能用,等下我要洗澡。”
康爵叹道:“这就是有老婆的下场,我的使命就是服从!”
槟榔拍他一下,催促说:“快去!”
打扫房间已经让她的腰快要累断了,洗澡时却还要打扫浴室。
还好热水器是好的,老品牌就是禁得住时间摧残。温热的水能让她洗去一身疲惫,正当她享受暖流冲击身体的感觉时,康爵突然推门进来,她“啊”地尖叫,忙用手挡住赤果的身体:
“你干吗?!”
“我又不是没看过,你紧张什么?我拿浴巾和睡衣给你,难道你想光着身子出去?快点洗好了出来,披萨要凉了。”
他出去后,她的脸还在发红,又有些惆怅。飖飖说得对,新鲜时穿衣服都会有激情,时间久了,连不穿衣服都没反应了。
洗好后,她穿上睡裙,擦着头发出来。楼下传来用英文交谈的说笑声,她猜是康爵的那位开披萨店的同学在和他聊天。也不想见人,就走进康爵的卧室。他已将行李放在地上,她只好自己动手把里面的衣服拿出来挂入衣橱。刚刚床铺虽已掸过,可她还是将带来的床单铺在床上。她这才知道在纽约时他为什么要她选购一套床上用品,还告诉她买就对了。
一切做完,他还没上来。她走出房间,站到二楼客厅的露台上,想吹吹风。那露台面向后院,院内是黑漆漆的树影,一棵很高很大的榕树上,因为没戴隐形眼睛,她眯起眼仔细地看,才看清楚,那上面有一座树屋!是树屋没错!
一双手突然从后面抱住她,把她吓得一抖,嗔道:
“以后别突然抱我,吓我一跳!”
“你好香!”康爵用唇摩挲她的耳后。
“你同学走了?”
“嗯,他再不走,披萨就彻底凉了。”他笑说,“他本来要请我们去做客,我说等我们走时请他们到这里来吃饭。”
“嗯。”槟榔应着,指向下面问,“那是树屋吗?”。
“对。”
“你的?”
“嗯!那上面有我的宝藏!”他笑道。
“我第一次见到真的树屋,那儿更该打扫一下。明天我们最后把窗子擦一擦,把那些书柜箱子都打开通通风。这里像废弃的地下室,可其实是栋小别墅。我们要在这儿呆多久?”
“不知道。一个星期怎么样?”
“你不回去没关系吗?”。
“嗯……二十年来我几乎从未休过假,可遇到你后经常休假,如果因此使公司出现危机,你要负祸国殃民的责任。”
“又不是我让你这么做的!”
“我开玩笑的。”他笑道,“我本来是想给你看看我小时候的地方,没想到却让你来打扫屋子。我们去吃披萨,坐了那么久的飞机,又收拾房子,你一定累了。”说罢,拉着她回到卧室,两人歪在床上吃外送来的披萨和饮料。
“你真的有二十年没回来了?”槟榔咬着披萨问。
“自从去纽约,就再也没回来过。”
“你拜祭过你爷爷女乃女乃吗?”。
“当然了。他们现在葬在祖籍汕头,每年我和飖飖都会去拜祭他们。女乃女乃去世前说,落叶归根是他们最后的心愿。”
“他们都想落叶归根,为什么你却总想着要回来?”
“因为那里有他们的回忆,这里却有我的回忆。我是在这里长大的。”这答案听起来很耳熟。
“你就那么喜欢这里?”她摇头甩掉奇怪的情绪,问。
“嗯,这里是唯一让我感到愉快的地方。”
“你把相册拿来给我看看吧。”
“我没有相册。”
“怎么没有?明明就在那个箱子里,给我看看!”
康爵回头望望墙角的箱子,说:“有什么好看的?!”
“真小气,给我看看嘛,我又不会笑你小时候长得难看!”
“我怎么难看了?!”
“我是说小时候。”槟榔含笑催促。他本来懒得动,可经不住她的啰嗦,只好下床去拿给她。
其实康爵有好几个大相本,都是他从小到大的独照和与其他人的合影。他们从他高中时代的照片看起,槟榔一直问他这些都是什么时候拍的,他就给她讲一些趣事。她甚至还在相本上看到了他与雷霆、孟辙和凌冠玉的合影,哈哈笑道:
“看来你还是越老越好看!孟辙小时候像个白痴,头发像鸟窝!雷霆也很傻!你们四个人里你长得最好看了!”
康爵忍俊不禁。早已吃饱喝足,两人收拾好残局,她说想喝水,他就下去用水壶烧热水。
“胃不好的人不能喝凉水。”他这么说。
槟榔觉得很愉快,心里暖意盎然。
重新回到卧室,她继续翻看相册,康爵则枕在她腿上懒懒地玩着她的发梢,给她讲些童年趣事。她喝水他也要,她将水杯递他,他喝一口就放下了。她突然指着和飖飖一起合影的女子,问:
“这是谁?”
“哪个?”康爵看一眼,回答,“我姑姑。”
“你姑姑长得真漂亮。”
“不止漂亮,还很厉害。从上初中开始,她就被封为名副其实的‘男人杀手’。和飖飖一样,很多女人恨她,很多男人爱她,让我爷爷相当头疼。飖飖也很让爷爷头疼,我爷爷说她们母女俩一个样,来过个暑假也能半夜爬窗出去参加派对。”
“那一定很刺激。”槟榔笑说。
“从上初中开始她的受欢迎程度就很高,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喜欢她,总之她的绰号是‘黑眼女圭女圭’。后来上了大学更是不得了,读哈佛时和那个结了婚的男人偷情,我爷爷因为这事差点没和她断绝父女关系。”
“那男的你认识吗?见过没有?”
“没有。他们能差二十几岁,我怎么可能认识?不过当初那场遗产官司倒是挺出名。我姑姑那时已经很有名了,她专门替女人打财产官司从没输过,那真是名副其实的‘男人杀手’。而她自己那场官司是她亲自起诉,她最好的朋友,另一个‘杀手’替她打的。然后飖飖十一岁那年就一跃成了富婆。”
“真是个女英雄!”
“飖飖也这么认为。她觉得她妈很酷,一直崇拜她妈,虽然她妈让她当律师,结果她却自己退学了。”
“飖飖为什么要退学?当律师不是很好嘛。”
“她不喜欢,也不想像她妈那样不到四十岁就有严重的胃溃疡。我想我姑姑恨死那个男的了,不然不会一辈子不结婚。”
“也许是没找到合适的,那么厉害的女人是不可能一棵树上吊死的,既然能要遗产,就说明两人没感情只剩钱了。”
“或许要遗产也是一种报复。”
“如果是报复,那还真是一种优雅的报复。”
“你现在已经让我感到害怕了。”他模着她的脸,笑说。
“放心,我还没打算学法律,所以这段时间你很安全。”
他扑哧一笑,换个更好的位置躺着。这时她突然问:
“如果我怀孕了,你会说什么?”
他笑容一僵,瞪着她,吃惊地问:“你怀孕了?”
“如果我怀孕了呢?”
“你真怀孕了?”他坐起来,又问一遍。
“如果我怀上了,你会对我说什么?生下来还是做掉?”
“你想生下来想做掉我都会陪你。”他愣愣地回答,又问一句,“你是不是真怀孕了?”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随便问问,那样万一有意外,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平静地道。
“你措施做那么全,想有意外也难。”他说,顿了顿又问,“你到底是不是怀孕了?”
“没有。我只是想知道,如果哪天我真怀孕了,是要告诉你,还是该自己解决。”
“自己解决?你胆子还真大!”他突然有点生气,“如果真发生那种事,你必须告诉我。再说我有权利知道。”
“你那么紧张干吗?我又不会生孩子和你争财产。”
“难道我是怕你争财产吗?”。他戳她的头,“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水准?我是怕你乱来!”
槟榔嫣然一笑:“反正我是不会拿孩子来要挟你的。在你不打算要孩子之前,我不会要孩子。再说你根本不喜欢孩子。”
他重新躺回她的腿上:“我也不是不喜欢孩子,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养。”他的声音很轻,却有一点听不太出来的哀愁。
“这个是谁?”她手翻着相册,没话找话地指着一张他与一名女人的合照,问。
“哪个?”康爵抬头看一眼,“哦,那就是另一个‘杀手’,我姑姑的朋友。我们去纽约时她们带我和飖飖出去玩。”
“那这个呢?”
康爵又看一眼,眼神却立刻冷下来,突然把相册拿走,说:
“别看了,又没什么意思!”
她呆了呆,突然想起来,问:
“那是你妈吗?怎么那么瘦那么憔悴?看起来不太一样!”
他冷笑一声:“因为那时候她开始酗酒,或者说开始鬼混。”
“真是你妈妈?”她很震惊,那个女人和她在楼下看到的全家福里的女人完全不一样,瘦得可以,神情也很古怪。
“我没有妈妈。”他淡淡回答。
她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说:“她长得真漂亮。”
他沉默了良久,冷笑:
“漂亮有什么用?还没有一头狼有母性!”
“也许她是有原因的,只是你无法理解,有时候男人是无法理解女人的想法的。”
“那你告诉我,一个女人把自己的儿子从三岁起就扔在别人家不管不问,十年里从来没有回来看过一次,这个原因是什么?”他问得有些咄咄逼人。
槟榔觉得这样的女人也许有点心理变态,但又不能这么说,只好回答:“她总有自己的理由。”
“如果是你,你也会这样吗?”。
“我当然不会。可不是所有女人都一样的,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况且你是在女乃女乃家。你妈妈应该有自己的原因。”
“我从没承认过她是我妈妈!”
“反正是她把你生出来的。”
“又不是我求她生我!”
“就算是这样,反正……总之……”她无言以对。
“从我记事开始她卧室里的男人就没断过,而且每次都换新的。她喝酒,然后就打我,一边打一边哭,一切就因为康进从来不回家。可从来没人知道她打我,因为没人关心我的死活。”他重新躺进她怀里,眼神看起来仍沉浸在曾经的童年里那段抹不去的伤痛中,“她清醒的样子我倒记不得了,我只记得她喝醉后的样子。”
槟榔很难受,用手模着他的脸。他将她的手轻轻覆在掌心里。
“是你说的,经历是买不到的财富,这也是一段经历。小时候因为经历过很多事,长大了才会变得与众不同,有得就有失。”她搜肠刮肚,轻声安慰。
“我三岁以后来到这里就不一样了,我在这里度过了最愉快的时光。虽然后来被强行送到外地读高中,但在这里的记忆是一生也抹不掉的。我爷爷女乃女乃人很好,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和当地人相处得那么融洽的,因为我后来感觉在他们那个年代华侨应该是最受排斥的。可他们做到了,很多人都很尊重他们。我一直觉得我爷爷很了不起。他什么都会,他总是能钓到很大的鱼,而且……总之我三岁到十六岁,除了读寄宿学校的日子,剩下的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他对她笑说,“我女乃女乃做的杏仁巧克力饼最好吃了。”
“杏仁巧克力饼?”她笑道,“听起来不错。”
“嗯,特别好吃。只是自从女乃女乃去世后,我就再也没吃到过。”
“你很想他们吗?”。
“嗯。他们去世时,我刚刚接到大学的录取通知。我爷爷甚至都没看到我被哪所大学录取,他不知道我读的就是他曾经的大学。我女乃女乃一直希望看到我结婚,可我刚接到录取通知,她就去世了。她和爷爷感情很好,爷爷过世后,她受不了打击,也跟着去世了。这里我已经二十年没回来了,因为回来也不会有人欢迎我。爷爷女乃女乃去世后,我就真的变成了孤家寡人。”
槟榔不知该说什么,他看起来很难过落寞,虽然他是成人,会将往昔那些不堪的记忆都藏在心底。她把影集放到一边,低头,如丝般的秀发触到他的脸,将他罩住。
“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她轻声对他说,“很爱很爱,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说完,她努力低头,在他的前额吻了下。
康爵笑起来,反手抚模她的长发,问:
“你会一直陪着我,无论发生什么?”
“嗯。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她保证。
他笑着,笑看着她温柔的容颜,内心怦然悸动。他半抬起身,吻住她,一吻再吻。她攀住他的手臂,感觉到他嘴唇上那柔软的触感。他渐渐用身体将她束缚在床上,云雨巫山。
她似乎忘记了这是哪里,只知道这里曾是他愉快与悲伤的地方,她受不了他的悲伤。他回忆过去时的眼神令她心疼,她会觉得很难过很难过,于是想用自己的柔顺去填补他孤寂的心。她想他是接受的,因为他对待她比往昔更加温柔。在这个夏天的夜晚,在如此陌生、至少是如此冷清的地方,他们的心相同地向对方靠近,在激烈中跳跃升腾里,互相依偎。她的声音令他发狂,她的味道让他痴迷,她的身体使他心神驰荡。他们之间真的已不再像他从前的那些短暂艳史那样,这既让他迷惑却又沉醉其中,不愿自拔……
清晨,太阳光温暖地照在他身上。他懒懒地翻个身,伸出手,身边却是空的。他睁开眼,确定她果然不在,就从床上爬起来。出了房间,却觉得屋子比昨天要亮堂许多,地板显然又被擦一遍,所有房间的门和窗子都开着,房间里的柜子箱子也都打开通风。
他换好衣服下楼,找遍屋子却没找到槟榔。大门是开着的,前院没人,当他走到后院时,寻个遍,却在贴着山石的角落里看到她一身红裙,正站在一座小小的墓碑前。康爵走过去,从后面搂住她,在她的脸上印下早安吻。
“spike埋在里面。”他解释,“我的狗。”
“我知道。”
“它是一条很好的狗。”
“嗯,一定很可爱。我一直希望自己能住在带院子的房子里,那样就可以养一条金毛,或是老英国牧羊犬。小镇生活一定很不错,这里就像我从前在电影里看过的一样。”
康爵笑了笑。槟榔转过身,对他说:
“如果我们要在这儿呆一个星期,最好先去超市买点东西,我们不能每天吃披萨。而且厨房的餐具应该好好洗一下,还有那些窗帘。你的树屋我上去看过了,全是灰,要清理一下。这里有超市吗?”。
“当然有,只不过远一点。”
“我还从没去过美国的超市,听说卖的东西很便宜。”
“那要看买什么。”
“我没法做早餐,因为什么都没有。我们现在就去吧,买些东西回来。”
“好。”他含笑答应。
自此,隐蔽在小镇里的平淡生活正式开始。
买了一大堆生活用品,然后他们住在这间温馨的房子里,像一对普通夫妻。槟榔每天都会洗洗衣服、做做饭、打扫一下房间,做着家庭主妇该做的事。她完全忘了自己绝不做家务的誓言,甚至在将衬衫洗白晾在院子里,衬衫被风吹起散发出洗洁精的香味时,她还会相当有成就感。而这时他就会从身后轻轻地抱住她,给她以温存,这令她倍感温馨。盛夏的草坪翠绿翠绿的,抱着水管子浇水时,他会很坏心地把水浇到她身上,让她变成落汤鸡。于是两人就在院子里嘻嘻哈哈地打水仗。当然有时也会很安静,很安静地坐在二楼的小厅里,聆听着他弹出的绝妙钢琴曲,沉淀下自己的心。
他们偶尔会到镇子里去逛逛,康爵给她看了他祖父母因怕他梦想失败无法生存,而特地留给他的营利医院。但大部分时间他们都会呆在房子里,看看书,玩点有趣的游戏,当然英文教学必不可少。他在后院绑上吊床,他们经常在上面偎在一起天南海北地闲聊,平常他会搂着她,可胡闹时他也会坏心地将她甩下去,但她仍然很开心,他们甚至很晚了还会躺在那儿荡来晃去,只是蚊虫叮咬是个问题。
他们都是愉快的,现在已经被如胶似漆排除了理智,似乎开始毫无顾忌。
虽然她心底里仍知道与他在一起是场危险的游戏。
一晚,两人在厨房里共同煮饭。康爵一边煎牛排一边对她说:
“我们去看日出吧?”
“好啊,去哪儿看?”她看着汤锅问。
“去海边。”
“海边?那片最蓝的海吗?”。槟榔笑说,对那片海域早已如雷贯耳,只是他从未带她去过。
“嗯。我们晚上去,然后等着看日出。”
“在海滩上过夜?”
“嗯。怎么样?”
“我还从来没看过日出。”
“当然了,这种第一次的机会就该留着和我一起。”
“晚上那么黑,不会有人打劫吧?”
“这个镇只有两千人,各有各的事,谁会那么闲?再说就算有人打劫,我也会和他拼命,不会把你扔下的。”
“那好吧,我倒想去看看那片海有多蓝。”槟榔说着,舀一勺汤让他尝一口,笑问,“怎么样?淡吗?”。
“刚刚好,你自己尝尝。”
槟榔也尝了尝,笑道:“好喝。”忙将汤锅关火。
“好了,我们吃饭吧。”康爵将牛肉装盘,“等吃完饭,我们做汉堡带去吃,明早就不用急着回来了。”
两人吃过晚饭,做些汉堡、三明治放到康家老旧的野餐篮子里,又开着那辆破旧得已经报废了的跑车。槟榔都怕它半路抛锚,可康爵一再打包票。当然也没其他选择。
小镇的海在镇子的边沿,位于康家左边,而小镇大部分居民都住在康家右边。康家虽然也算住在镇上,但对镇子来说属于偏远地带,虽然不是离海边最近的人家,但人们要看海当然都会经过这里。
这是一片近乎荒凉的海滩,仿佛是一小片被遗漏的区域。这大概也算是太平洋的一角,只是在黑暗里实在看不出来。将车停在海边,晚上的海岸几乎都是漆黑一片的,朵朵浪花拍击着海滩,声音很大,在寂静漆黑的夜里很可怕。
因为是跑车,所以坐在车里就可以仰望星空,反正其实也只能敞着篷,因为车篷早就打不开了。
这里的空气很新鲜,有一股咸咸的鱼腥味。
“觉得这里怎么样?”康爵笑问。故地重游,也许空气都是似曾相识的,他很高兴。
“黑黑的,什么都看不到。”
“等天亮了你就看见了。”
“真有那么蓝吗?”。
“当然了。这片海是最蓝最纯净的。我小时候,爷爷经常带我来这儿钓鱼,这里有很多很大的鱼。我从前有什么事时都会到这儿来,一个人坐在这里最适合想事情。我记得当初让我离开这里去上高中的那个晚上,我就坐在这里,还有我爷爷女乃女乃去世时我也在这里。这里的风和海浪声会给人带来启发,能给你一种继续下去的勇气。”
“那你离开之后,为什么不想回来看看?”
“我不愿意独自回来。况且当我离开大学后,那时就是成人了,我不想再像小时候一样,靠一个人从深夜坐到天亮来解决问题,我想告别童年。其实一个人来吹冷风也没什么好的。”
“那你现在为什么回来,是做好准备面对过去了吗?”。
“这么说也行,而且我答应过要带你看看我住过的地方。”
槟榔含笑仰望着天空:“这里的星星真多,比我看到的任何地方的星星都多。”
“你不觉得还很亮吗?”。
“嗯!很亮!而且很漂亮!”
“这里的一切风景都是自然未经修饰的,这片海域是未经过开发完全原始自然的一片海。很少有人知道这儿,我想也是一件好事。虽然我以前曾听过很多人抱怨这里偏僻,也有很多人高中以后就走了,但无论走到哪里,这里的景色总会让人记忆深刻。”
“所以你以后还想回来?”
“嗯。等我退休之后就回来,在这里养老。”
“你想得也太远了吧?”槟榔笑道。
“这是我退学的同时就给自己定下的规划,我那时告诉自己,三十岁当富翁,四十岁生孩子,六十岁交班退休回来养老。”
“可你在三十岁之前就有孩子了。”她笑说,“再说你不是不结婚不喜欢孩子吗,怎么连生孩子都想到了?”
“不结婚也可以生孩子,我得有个继承人。”
“要男孩吗?”。
“这倒无所谓,只要不败家就好。”
“你退休以后打算干什么?”
“这个我还没想好,也许买两艘渔船出去打渔。”
“哈哈!你想当渔夫吗?”。她觉得好笑。
“为什么不行?当渔夫有什么不好?不然干什么?”
“我不喜欢鱼,也不敢碰鱼。再说我不杀生。”
“你也不是素食主义啊。”
“反正我不会动手杀它们。如果让我打渔我宁可去开杂货铺。”
“镇上已经有杂货铺了。”
“那有什么?谁规定一个镇上不能有两间杂货铺。我喜欢开杂货铺,没事就可以坐着看看报纸,有人来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闲了还可以去附近转转。打渔多危险,万一有风暴,这里又没有妈祖庙。”
“听起来不错,杂货铺。”康爵想了想,“你可以收钱,到时候我就陪你看看报纸,去附近逛逛,或者钓钓鱼也行。”
槟榔点头说:“我们还可以养两条狗,我要养一只老英国牧羊犬和一只大金毛。”
他亦点头笑:“好,这主意不错,等我退休以后就开杂货铺。”
意见被采纳,她突然觉得像下半辈子已经被预定了似的高兴。
康爵握住她的手,伸出胳膊轻轻将她揽在怀里。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他们的动作是那样熟悉自然,谁也没说话,只听那黢黑夜里的海浪声,哗——哗——
有一缕轻盈的红光透过槟榔的眼睑,将她的梦染成赪色一片。她睁开眼,平静的海面上根本看不出蓝色,而是被细小的红色圆弧染成了波光粼粼,在水的颤动下不停地闪烁。她抬起头,康爵早已醒来,动动酸痛的肩。两人望向海平线太阳升起的地方。此时的天空仍有些青,阳光散发着新鲜的诱惑力,璀璨却并不刺眼,努力逼退头顶的黑暗,红烟滚滚。日出的过程说慢也快,周边的光越来越亮,逐渐由通红变为金色线状。继而由小小的抛物线长成一只大半圆,天幕上已经出现万丈金光。这时速度稍稍慢下来,像底下吊着麻袋似的,一点点地努力向上爬。阳光变得刺眼起来,喷着金云,周围似乎被同色的薄雾笼罩。然后,一个奇迹突然诞生了,它“腾”地向上一跃,就在大半个身子升起时,它一下子跳上天空。白昼彻底征服夜空的一刹那,今天的太阳已经升起,雄浑瑰丽。
“真漂亮!”槟榔说。她的心很少被震撼,但日出的确是个奇特的景观,还是感染了她的心。
康爵莞尔一笑,没说话,但却搂住她的肩头。
后来太阳完全变成了橙黄色,照在柔软的沙滩上。他们沿着海岸线携手漫步,这里的确是少有的自然海岸,也几乎没什么人。槟榔并没觉得这海水是最蓝最纯净的,海是很蓝很干净,但这个“最”字多少有些夸张。她想康爵是对这里的感情很深,回忆很多,才会对这里有这种评价。不过她很爱这里的风景,只是她的感觉和他不一样。
他们在海边玩了一天,冰凉的海水涌上浅滩渗透进她的凉鞋里,冰了她的脚趾,让她笑个不停。她跳起来在水里用力落地,水花飞溅溅了他一身,衣服又湿了。她分明是故意的,却还哈哈大笑。
他们很开心,这片蓝色的海岸使槟榔真的想有一天能回来永久地定居下来,而到那时真的会有一间杂货铺就开在镇上。他们在一起,即使过最平淡的生活也会让她感到愉快。她对他们之间充满憧憬。
再好的日子也会有过去的时候,就像他们曾在巴黎时的最后几天一样,槟榔在最后几天又陷入了患得患失的不安中。
说好要请康爵那位开披萨店的朋友,他们提前发出邀请,她以女主人的身份接待了客人。她渐渐地习惯了外国人的口音,虽然还是听不太懂,但已然学会了模索。客人对她很友好,离开时也很满意,这让她多少有些得意。在送他们离开时,她和康爵站在一起,居然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康太太,竟沾沾自喜起来。
月色溶溶,薄云清风。
两人坐在树屋上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康爵拉住她的手。槟榔模着木板的纹路问:
“这树屋是你建的?”
“不是,爷爷说是他建的,我出生时就有了。”
“里面有很多玩具。”她笑说。
“那都是小时候玩的,以前我经常住在这里。”
“你喜欢这个地方?”
“嗯,这儿是我在这个家里最喜欢的地方。”
“因为它建在树上?”
康爵笑了笑,握紧她的手说:
“因为它可以让我藏起来,远离一切。我小时候很喜欢藏起来,我看不到别人,就以为别人也看不到我。每当想一个人不想回房时,我就会躲在这里。”
“做什么?”
“做什么都可以,或者什么也不做。”
“你喜欢一个人呆着?”
“以前是。”
“现在呢?”
“那些只是小孩子的想法,我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
“因为喜欢有自己的空间,喜欢活在自己的空间里,所以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想法。你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可只是封闭着,却也不清楚自己的真实想法,对吗?”。
康爵不解地望着她。她笑了笑,看着他说:
“不管你从前有多么不快乐,希望至少和我在一起时,不会让你太难过。”
他望着她,伸手将她搂过来,笑道:“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槟榔靠在他肩上,望着月光,过了一会儿,终于说出来:
“我们明天要走了!”
“嗯!”
“回去后,你还会爱我吗?”。
“我当然爱你,难道你觉得我不爱你吗?”。
“我希望可以和你在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在一起,像巴黎像这里,没有人认识我们,什么都没有,就只有我们自己。我觉得在异国他乡你才会多爱我一点。”
“为什么?都是月亮惹的祸?外国的月亮比较圆吗?”。他打趣。
“因为在这里你才是属于我的。”槟榔回答得很认真,抬头对他说,“我希望你完全属于我一个人,只爱我一个。”
康爵看着她,在她的额角吻了吻,笑道:
“无论在哪里我都是爱你的,只爱你一个。”
“真的?”
“你不相信我?”他反问。
“不是,我只是怕你一忙起来就把我忘了。”
“怎么会?!”
“回去以后,不见面时,你会打电话给我吧?”
“我们不马上回去。”他所问非所答。
“嗯?”
“我们不急着回去,我还要带你再去一个地方。”
“哪儿?”
“明天你就知道了。”
“还去维也纳吗?”。她笑问。
“维也纳太远了,下次吧,这次去个近点的地方。”
槟榔因为不会马上离开,所以心立刻轻松不少,像有块石头落地似的,笑容也开朗起来。
“高兴吗?”。康爵笑问,察觉到她的喜悦。
“嗯,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儿。”她大方承认。
他莞尔一笑,将她搂得更紧。她望着浓浓的月色,突然说:
“今晚的月亮真亮。”
“嗯。”
“唱首歌给我听吧!”她突然提出。
康爵想了想,清唱起来,在蛐蛐的伴奏中。他的声音很动听,富有磁力,渗进她的灵魂,直入她的心。她不知道他在唱什么,但知道那是他在为她弹奏吉他的那晚所唱的《月亮河》,他很喜欢这首歌。不知为何,她听起来有些哀婉,但的确很好听。
“真好听!”唱罢,她道。
康爵笑着,轻轻拨开她的长发。一阵风吹来,他说:
“进去吧。”
两人起身走进树屋。她躺在松软的床上,他则到处模模看看,对这个儿时的藏身处记忆颇多。她观察着他,他将墙角的箱子打开,突然眼睛一亮,他找到了他的口琴,而且还光亮如新。
“那是你的吗?”。槟榔问。
“嗯,这是上小学时打工存钱买的。”他纳闷地说,“后来我高中时离开家却找不到了,怎么会在这儿?”
“掉在床底下了,最里面。”
“是你找到的?”
“我擦地板时,在床底下发现的。”
“那一定是飖飖偷进我的树屋时弄掉的。”
“你还会吹吗?”。
“当然会。”他笑说,跳上床与她挤在一起,试音,问,“这是你擦干净的?”
“嗯!”
“你不会是用洗抹布剩下的水吧?”
“当然不是。”她哪有那么恶心?!
他这才放心,歪在床上给她吹奏一首古老的曲子。她靠着他,尽可能地紧紧靠着。口琴的曲调很奇怪,时而厚重时而又会发尖,但很动听。她听着这个曲子,她的心与他靠在一起。她想起外面繁星点点的天空,想起与他在一起。这间屋子实在狭小,但她却愿意和他一直呆在这儿,在这里藏起来,永远看不到别人,别人也看不到他们。
正式离开的日子还是到了,她很舍不得。她在这里一个星期,刚刚熟悉的房子,如今又门户紧闭,家具再次蒙上洗干净的白布。当大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突然有些难过,虽然他答应以后会带她再来。
也像他答应的,他们并没马上回国。两人坐飞机又坐汽车,而最终的目的地是槟榔怎么也没想到的。
“斯坦福大学?”她仍沉浸在震惊中,好不容易才看清她熟识的英文字母,“这是斯坦福大学!我们怎么会来这里?”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斯坦福是什么样子吗?现在知道了。”
槟榔粲然一笑,康爵牵着她的手在大道上行走。这里没有别的大学爬满墙的常春藤,西班牙式风格看起来很奇怪,有带着土黄色墙的红顶建筑、拱廊和棕榈树、胡弗纪念塔与斯坦福纪念堂。整座校园古典与现代相融合,充满了浓浓的文化与学术气息。
这里被誉为“西岸哈佛”。
槟榔很高兴,或者说很羡慕。她喜欢这种氛围,心想如果她能变成可以在这里自由进出的一员该有多好。
“觉得怎么样?”康爵笑问。
“很好。”她扬眉回答,看着他,双手拉住他的衣袖,“也许哪一天我就会到这儿来,可以进到那栋楼里去。”
“如果你想,当然可以。”
“那我就会得到心理学的学位。”
“听起来不错,那就努力吧。”他似乎很相信这想法,而不觉得那是荒谬的天方夜谭。
“你就一点不觉得可笑吗?”。她忍不住问。
“我为什么要觉得可笑?”
“因为我连普通大学都还没毕业。”
“难道你说你想念只是说说?”
“当然不是,只是……”
“你的自我不确定就是来源于这里,因为你没生长在一个稳定的环境以及有一个确定的人生,所以你认为他们都比你强。可是等你来到这里,你会发现你和他们没什么两样,那时你就会相信自己一样很聪明。奇迹每天都会发生,而考上一所大学根本不算奇迹。人该有自我认知的能力,你并不像你想的那样能正确地了解自己,也许你真需要经过熏陶后才能真正地明白自己。虽然来这里很困难,需要时间,可如果你相信你能并且努力去做,就一定可以做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是做不到的,关键是要看你敢不敢开始。”
槟榔笑得灿然,觉得他比她还要了解她自己: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能来这里,你会高兴吗?”。她拉住他的手,笑问。
“我会很为你骄傲。”康爵认真地回答。
槟榔的心忽然觉得像被阳光笼罩了一般,分外晴朗,如心花在身体里绽放,痒痒的。她一把抱住他,在他怀里望着这片高大庄严的建筑,她觉得幸福幸运且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