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承熠歇在合欢殿。
皙贤妃端坐在镜前,将那支水绿碧玉步摇轻轻拆下,长发瞬间倾泻,丝滑柔软。承熠抚过她的长发,“爱妃这头发真美,让朕沉醉其中啊!”
皙贤妃瞪他一眼,懒懒道,“这话就说给那些女人去,本宫才不在乎。”
承熠淡淡笑着,也不多话。
若不是敏安长公主的逼迫,他也不会让她入宫为妃吧。这般骄傲的荆南翁主,红荆棘花般刺手的她,最后还是无奈地折在深宫中,只能供他玩赏,直至她凋零,他死亡。
他们不是夫妻,不过同是可怜人,被政治联姻生生绑在一起的一对可怜人。
他不爱她,她也不爱他,可是他们彼此信任,这是他们从来练出来的默契。
她回眸,蹙眉说道,“臣妾总觉得,昨日沈容华的小产有问题。”
他抚着她的长发,陷入沉思中,“朕知道,可是,就是说不上哪里有问题,面上似乎是她献舞时晕倒,小月复不慎跌在地板上……或者是她自己身体不适,小产后才导致昏迷,从而跌倒。”
她用青玉梳慢慢从发根梳到发尖,镜里的她带着倦意,仍然遮不住她微蓝的眼眸中流露的凌厉气质,“臣妾只是不明白,为何沈容华才不足两月的身子,为何如此容易流产。”
他握住她的手,指尖触碰的是玉质熟悉的冰凉,“你可曾问过太医?”
“臣妾问过,”见他握住自己的手,她也不甚在意,只随着他的发问思考下去,“素日常给沈纤柔请脉的宋太医和昨儿的于太医都说是沈容华这胎本就不大安稳,才会出昨日的变故。”
说及此,他轻声叹息:“要是昨夜朕命整个太医院给她瞧瞧,这下也没这些个难题了。”
“昨日沈容华的孩子已经保不住了,血都流成那样……”皙贤妃似是不忍,移开了视线,只淡淡道,“若还叫人来瞧瞧,臣妾只怕她性命不保。”
他轻拍她的肩,似乎想抚慰此刻有些害怕的她,“这个**,从来就不干净,朕从小就知道。你就帮朕再打理两年,沈纤柔和明魏紫,必是有一个会接替你的。”
她扑哧一笑,眼眸凝成他熟悉的月牙状,“还好皇上知道臣妾的心思不在你身上,不然臣妾也月兑不了关系。”
他忽然一怔,又苦笑道,“朕背地里做的这些事,你是明白的,朕不曾瞒过你,你也不曾瞒过朕,对这样一个玩弄权术的人,你又怎么会爱呢?”
是啊,她瞧着他镜中的模样,幼时的青梅竹马如今已是长成温润如玉的眉眼。若是选择当王爷,想来他定是最风流潇洒的一个。可他,却选择了天下。
情愿忍受周围无情,将自己也修炼到无情。君王之道,就是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看似处处留情,实则处处无情。
她,或许是个意外吧。
于是她浅浅一笑,同他伴着月华睡在床上,沉入梦乡。
天寒居。
此时已过半月,这半月里承熠两三日内必来这边瞧她一瞧,要不就命人送来一些稀罕的物件。沈纤柔靠在小叶紫檀做的躺椅上,把玩着方才小顺子乘上来的小小玉壶。玉质剔透,晕在光下是淡色的影子,连壶身都潋开一层光晕。
而湖底,是他亲手琢下的小字,一片冰心在玉壶。刻的字不是特别雅致,可她就是莫名地钟爱这壶,似乎壶里也藏有他的冰心一般。
她忽然流露出一个最完美的笑容,脸上全是满足的神情。
恍然间,她似乎又回到了殿选那日,裙摆如荷叶在殿里绽放,即使是合着眸,她也依稀能感觉到承熠瞧她时目光的炽热,以及妃子们的嫉恨。
惊破霓裳羽衣曲。
疏影捧着白瓷圆底的药碗走进,递在沈纤柔的面前,轻道:“小主,是喝药的时候了。”
沈纤柔今日的心情很好,直接捧着碗于嘴边,略吹了吹,就拿小银匙朝自己嘴里送。药汁明明是极苦的,此刻她的表情,仿佛是在喝世间最甜的羹汤。
“小主,宋太医在外边候着呢,要给小主请脉。”疏影见她已服完药,便接过她手中的药碗。
沈纤柔道:“让他进来吧。”
疏影抱着药碗出去传话。由于近日沈纤柔不喜见光,屋内总是昏昏沉沉的,猛然门被打开,一缕缕光线从门口刺进,门口长身玉立的正是宋寄微。
此时的他不过是光芒中的一道暗影,他行至跟前行礼,“微臣参见容华小主。”
其实,他同承熠一样,也是一个面容清俊的人。可是承熠身上不自然间流露着王者的霸气,正是这种霸气,才引得她那样爱他,那是一个少女被他的魅力无法抗争的吸引。
飞蛾扑火。
宋寄微半天不见容华叫他起身,疑惑地抬起头去,瞧着沈纤柔盯着他的目光怪异的很,不自觉面上一红。沈纤柔和他的目光在空气里触碰后,也是极不好意思,便唤他道:“宋太医,请起身吧。”
宋寄微也不多话,命一旁的清浅上前,将红丝的一头系在她腕上。他坐在另一边,眉宇之间似乎很凝重。
沈纤柔见他这般表情,急切开口道:“宋太医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宋寄微勉强一笑,轻声道:“小主想多了,小主的脉象虽仍有些晦涩,比起孕前的状况好了不少,小主就放心吧,微臣再开几副药,小主的病情也可稳住。”
沈纤柔听此话,心中也是放心了不少,于是展颜道:“我也麻烦宋太医了,心中颇为过意不去……”
宋寄微听她此语,心头泛过一阵疼痛,但他还是抑制住自己的感觉,很快地收拾药箱后朝沈纤柔行礼道:“微臣告退。”
沈纤柔含笑颌首,朝门外唤道:“清浅,送太医出去。”
“是。”清浅进屋朝沈纤柔福礼,便跟着宋寄微出去了。
路边丛菊的叶上此刻已结了霜,而菊花仍耐寒在这冰冷的天气里绽放,像爪子一般,每一丝花瓣努力在同冰霜抗争,却还是显得颓败不堪。
似乎这美丽马上就要凋零。
清浅再藏不住话了,见宋寄微一路上不发一言,于是出言问道:“太医,究竟我家小主情况怎么样了?”
宋寄微回头,目光似寒冰一样,瞧见她急切的模样,懒懒指着那菊花道:“瞧见那菊花没有?”
清浅点头,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宋寄微转身离去,遥遥地声音传来,依旧清晰可辨。
“今年的菊花开到什么时候,你家小主就能活到什么时候,再命大,不过就一两月的事情了。”
清浅此刻的表情一时间惨白,连嘴唇都不自觉地哆嗦着,眼眸中的光芒一瞬间黯淡。呆呆地望着宋寄微的身影消失不见,她踉踉跄跄地想朝天寒居的方向走去,才发觉腿已经瘫软,再也迈不动一步。当她正颓丧之际,却无法注意到身边,有着另一个身影。
沈纤柔在靠椅上翻着书,翻来翻去也甚是无趣。素日府里教这两个丫头是极用心的,疏影懂琴,清浅善箫,此时的她觉得空气中无由头地漂浮着萧索之意,不由得满目疮然,内心已是痛彻,于是朝外面唤道:“清浅!”
却是疏影走进来,行礼道:“小主,清浅还没回来呢。”
沈纤柔蹙眉道:“怎么还没回来,这丫头的性子素来不沉稳,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而这时,沈清浅恰巧抱着一束淡菊走进来,笑道:“小主这几日在屋内,恐怕也憋得慌,奴婢回来时顺路摘几朵秋菊,让小主眼前也新鲜新鲜。”
沈纤柔让疏影从她怀中抱过菊束,另从一旁的架上拾取一只红玛瑙掐金嵌玉窄口瓶插上,屋内也显得生色了不少。
菊花的清香盈满空气,沈纤柔的头似乎也不那么痛了,一瞬间也觉得心旷神怡,遂笑道:“这花闻起来真舒服,清浅,去拿箫给我细细吹一曲,我也许久没听你吹了。”
清浅应着,去房中随意挑了一支紫竹洞箫,再站在沈纤柔面前吹奏,开始的几声婉转别致,沈纤柔闻着也清爽,却没料到,清浅一个低音一转,声音却晦涩低沉,呕哑嘲哳,不止沈纤柔脸上变了色,就连疏影也紧蹙眉头。
清浅吹的越久,越不成曲调。沈纤柔的目光清冷,挥手道:“你退下吧。”清浅脸上早涨得通红,此刻迅速退下,生怕惹恼了她。
“都说曲如人的心境,”沈纤柔懒怠了神色,缓缓朝疏影说道,“清浅今日必是心中有事,否则不可能吹成这样。”
疏影背上一寒,淡然道:“奴婢听从小主吩咐。”
“罢了,”沈纤柔的面色虽倦怠,她的眼眸依旧璀璨,含笑朝她道,“你们跟我这么久,我还是舍不得罚你们。你素日是个老成的,多关心她一点儿。”
“以后……我已经吩咐爹爹了,必给你指个好人家。”她淡淡地笑,如以往的霁月光风。
还有以后吗,她心里知道。
或许有吧。
因为她的心中,那个飘逸的身影在那个柔软的地方种下的种子,已经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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