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封喉 第一章 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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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昏暗的囚室里,搁着烙具的火红炭盆里跳耀着的火星,映红了这个黑暗潮湿的狭小空间,却带不来一丝温暖。被绑缚在十字木桩上的少女披散着头发,她微闭着双眼却还未失去意识,染上血污的破损衣服已辨不清本来的面目。行刑者如同失心的虐待狂般,快意地鞭打着他的囚犯。那少女终在无法忍受疼痛后失去了知觉,而浸过盐水的鞭子仍在行刑者的手里如蛇信般舞动着。

当少女再次醒来的时,囚室里已多了一美艳妇人,正对着自己浅笑。妇人笑意中的冰冷和伴随苏醒一齐袭来的痛楚让少女有些喘不过气来。少女垂下眼来,避开不看那美艳妇人,只拧紧眉,咬牙不让自己因疼痛而吭出一声来,但鼻息却是更重了。妇人见她似惧似恶地避开自己,便轻移步子,上前猛地抬起少女的下巴。少女知道避无可避就不再躲闪,只能定了下心神抬眼看向妇人。那是一张透露着沧桑却未留下痕迹的娇媚妇人面庞,可是就算保养得再好,岁月又怎会真的无痕。

如此贴近的距离让少女捕捉到妇人眼角一短浅的细纹,而妇人的目光竟紧锁着自己因仰起头而露出的额角。光洁的左额总是被掩于黑发下,因为那儿有一条让少女自小便自卑的青痕。此时那条鼓胀的青痕在汗水浸湿的脏乱发丝衬托下更是丑陋,可少女却在妇人的眼中捕捉到一丝柔软。觉察到少女的窥探,妇人暴戾地下力,几乎要把少女的下颌捏碎。也在此时一粒药丸滑入了少女喉中,本能的畏惧感让少女忘了身上的痛楚奋力地挣扎。此时,美艳妇人脸上的笑意愈浓,寒意也越深了。少女的意识开始恍惚,她看到一张少女的面孔与美艳妇人的脸重叠在了一起,退立一旁的行刑者模糊的身影竟是那样熟悉。

江城,聚福客栈,莫如回“蹭”地从床上弹起而坐,一手按在身旁的剑上,一手扶额急促喘息着。

“又是那个冰冷的囚室……那个女人……",平息静默一会儿后,莫如回起身踱至大开的窗前,作为一名杀手,她外宿一直都有闭门敞窗的习惯。夜风的凉意让她好受了些,但也只是好受了些而已。那纠缠了她多年的梦境到底是怎么回事,梦里那个身影模糊只能辨出性别的女子是谁?莫如回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梦境定与她遗失的的记忆有关联。她的记忆从五年前的沉风郡开始,晕开了一片又一片的血红,她也知道血色的记忆必将以血终结,但那终结之血将会是她的。或许这次任务便是终结,江城二公子谢留崖——胜过莫如回三四成的对手,拿他的头岂是易事,莫如回还担心被谢留崖反取了性命去。打来到江城后,那梦境每夜必至,这是从前不曾有过的情况,难道是这次任务真的凶多吉少,以至于她心神不安?这次任务若完成,回去复命时,就算会受重罚她也定要向主上问明她真的只是莫如回吗,她之前的空白人生到底是怎样的!

夜幕轻烟下的河畔映着摇曳的灯火,江城最大的伎坊玉影楼内笙歌调笑不绝。而玉影楼的某个小院儿却是和前庭完全相反的另一种光景,就像一般的人家院子,多的只是偶尔从前庭远远传来的嬉笑声。这个小院儿是老妈子打杂下人住的,位置本就偏僻,此时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前庭后厨奔忙着,院子更是静得很。

不过,孟细舞,玉影楼头牌舞娘却住在这与她身份不符的地儿。这让莫如回很是不解,流落烟花之地的女子不是奢富望贵便是身不由己,可这孟细舞似乎在两者之外。若是前者,她怎愿住在这素寒院落,若是后者,她又怎能不随别的姑娘般逆来顺受随了大流。唯一的解释便是,虽是风尘女子,孟细舞在谢留崖心中是有一定地位的,尽管谢留崖只有每月十五才来玉影楼一趟。若不是有谢留崖看顾,孟细舞一弱女子何以在这烟花之地有一立足之地而不受制于老鸨。要知道,卖艺不卖身是多么天真的啊,若被权贵看上,还由得了你个小小的伎家吗?

十五的月儿总是很圆很亮,莫如回隐身于月辉不及的暗处,看着独自在月下轻舞的女子。月辉流注在她那水纹绿裳上,随着那扬起的长袖似漾开了层水波来。不愧是江城第一舞姬,那样的舞姿已是让人神迷,更遑论她孟细舞还有一张月兑俗容颜。只是那倩影中从未被人读懂的落寞竟被莫如回一眼看穿。而这份落寞似乎触动了莫如回心中某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柔软,她懂她!莫如回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舞着不停的孟细舞,直到一颀长的身影步入这个院子。莫如回突地戒备起来,调息静气,紧盯着那个自在踱入院中,坐到早就准备好糕点酒菜的石桌旁的翩翩佳公子。虽然画像上谢留涯那张脸已经深深印在她的脑中,可是见到真人时莫如回心中似有层薄雾般,她要杀的人真的是他么?

暗处的莫如回静静地看着来人,料想孟谢二人定会互诉衷情一番,却不料,孟细舞仍在忘我地舞着,石桌旁的那棵桃树还未长叶就和着她一起舞落了今生的芳华。而谢留崖对孟细舞也不过问,径自于树下坐饮清酒。莫如回观察着提壶而饮的谢留崖,明明是名门子弟却偏偏不是中规中矩,反是有些放荡不羁。俊朗的江城二公子曾经可是多少大家闺秀心中的如意郎君,而今已有家室的他仍是女子们爱慕的对象。“若他这般忧伤落寞的模样被人见了,不但不会损了形象,反会招来更多青睐吧,因为女子的心总是最柔软的。”莫如回如是想着,但是未至而立之年便位居如此的他应是那种情爱淡薄攻于心计的人吧,他何以在此有这样的一面呢?是因为这个院子,这个院子的人可以让他放开禁锢吧。江城城主,多么尊贵的位子啊!可也正是因为这个尊贵的位子,他才不能娶孟细舞,不能娶一个伎家,不能真正守护自己爱的人,只能让这个弱女子于风尘中沉沦吧!思及此处,莫如回不由在心中冷哼“情爱不过如此!”

早春的夜有些凉意,可是穿着轻薄舞衣的孟细舞似乎已对此麻木无觉。谢留崖看向似要把生命舞尽的孟细舞,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知道那曲舞是当年李慕凡为孟细舞所作,柔儿为此羡慕了很久,直惋惜她自己不会跳舞,不然央也要央李慕凡也为她梁柔儿作一曲。想到柔儿,谢留崖的表情不自主地温柔起来。

暗处的莫如回见一直面无表情的谢留崖突地嘴角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猜想他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欢喜的人。此时孟细舞舞毕坐到石桌旁,静默一会儿,就拿起老早便斟好的酒欲一饮而尽,却被谢留崖一把拦了下来。谢留崖晃了晃手中空空的酒壶道:“这酒晾在一边多时了,你还是让丫头再温壶来才是。”说话时已从孟细舞手中顺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托他二公子的福,每月的这个时候这院子里是多不得人的,那来的丫头呢?还不得她自己动手。

孟细舞也只得瞪了眼谢留崖,便起身往院外取酒去。无酒,谢留崖只好携杯把赏,好一会儿后,独自道:“是何方神圣呢,要下毒于我。虽说惦记我的人很多,但伤及无辜可就不好了。”这话摆明了是说给有心人听的。有心人莫如回听到这话,正疑虑着,难道是自己气息不稳被发现了?虽然他谢留崖算的上高手,但修习潜息法的自己更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调息高手了。当然除了比她还厉害的潜息高手,她还从未被人从气息上察觉到过。潜息亦可察息,难道谢留崖也和她一样是潜息高手,或者他只是在试探?莫如回未及多想干脆走了出了来,反正谢留崖已经喝下那一壶毒酒,他能耐自己何。可是莫如回错了!

谢留崖看着那个从暗处走出的蒙面黑衣人,月色下及到近处才发现那是一女子。他阅人无数,一眼便看出这女子不是江湖游侠,而是被豢养的杀手。但是他分辨不清这杀手是没有杀气,还是能将杀气完全隐藏的高手。

“谁让你来的?”谢留崖似乎是在和朋友寒暄般淡淡问道。

莫如回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藏身于此,还是你猜的?”

不知道为何,女子的声音让谢留崖很是舒服,他很坦诚地道:“猜的!”谢留崖饮下酒时便察觉有异,但并不确定有人监视,只是出言试探,没想到这个杀手没有匿逃,反而现身。难道她真以为那壶毒酒伤得了他,或是她真的自恃过人能取他性命?没有哪个杀手能完全掌握猎物的资料,也没人知道他百毒不侵,除了柔儿,可柔儿已经不再了。谢留崖想到此处不由生出一丝暴戾的情绪,冷冷道:“现在该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谢留崖突然转变的凌厉冰冷让人诧异,莫如回想:自己怎会有一瞬觉得这个人有些可爱呢!真是好笑!这些士族子弟可没几个好东西。于是没好气的说:“刀口上的买卖,雇主可不会向外透露的自己身份,难道江城二公子这点江湖规矩都不懂?”

“可你不是做人头买卖的!”谢留崖笃定道。

莫如回很不喜欢和人废话,但更不喜欢废话都还占下风,反问道:“你怎会如此认为?”

“江湖经验和直觉,你不是为了钱财的博命之徒,你的主人是谁?”谢留崖的目光从把玩的酒杯上移开,瞬间犀利地看向莫如回。

“就算你猜对了,可你认为我会告诉你吗!”莫如回讥诮道,可是突地似乎想到什么,莫如回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谢留崖捕捉到莫如回眼中的疑虑,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那笑意是那样的冰冷,泛着歹毒和狠辣,以至于莫如回怀疑自己刚才有看到过这个人温暖的笑容。这样的笑也让她有些害怕——早该毒发了,而他还在盘问自己,他没有中毒!可是自己明明有看到他将毒酒饮下!难道他百毒不侵?思及此处,莫如回手随心动,拔剑毫无花哨的直刺谢留崖。

使剑惟快,莫如回的剑势便在一“快”字,且招招狠辣都是夺命之式。谢留崖感受到那迎面而来的凌厉剑气,转腕瞬间手中的酒杯竟已接住那刺来的尖芒。也在这时,他借莫如回刺剑之力往后退了一丈去,在他撤手瞬间酒杯应声而裂。

孟细舞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石桌旁一黑衣女子持剑直指一丈开外的谢留崖的一幕。一声低呼间,孟细舞已轻身掠至谢留崖身旁。莫如回见此,诧异孟细舞这般娇弱的女子竟是习武之人,而且轻功似乎不输于自己。

既然谢留崖并未饮下毒酒,而且还多了孟细舞这个意料之外的帮手,莫如回那本就不大的胜算更是微小了。就在莫如回紧张思量如何应对时,孟细舞理了理鬓发对谢留崖轻声道:“你这江城二公子做得威风而不自在,大家都望着你的脑袋呢!待会儿动静小一点,别惹到前庭那些个贵人,我回屋歇息了。”她的确是累了,话毕,转身进了屋里去。孟细舞的行径让莫如回很是不解,她怎么不留下帮谢留崖呢,难道她觉得我根本不是谢留崖的对手?一直无往不利现在却被人轻看的感觉让莫如回有些不舒服。不过比起拿谢留崖的头,连下毒这种她自己曾经是多么不屑的手段都使了,被人小小的轻视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孟细舞的确没把莫如回当回事儿,多少人守着谢留崖那颗脑袋,孟细舞没少见过类似的阵仗。自从谢留崖被认定是江府下任管事时,只有江城二公子性命才能终结的杀戮便开始了。而那些怀揣着和莫如回相同目的的人没一个能功成而返,无一不是身首异处。唯一不同的便是,五年前因为谢留崖的不忍,他们可以死得很痛快,但是从那个夜晚开始,便是他们的死要让谢留崖痛快。

掩上门,隔绝了屋外的月光,孟细舞陷入了一片黑暗,背倚一片冰凉。关于梁柔儿、关于李慕凡,最感伤的一切一并袭来,鼻头的酸意溢出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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