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封喉 第七章 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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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园一年四季都有各式各样的花绽放,到春天更是满园的馥郁。时值早春,紫藤已绽,梁柔儿趴坐在紫藤架下,沐浴着暖阳,唉声叹气,一副无精打采昏昏欲睡样。她这个奴婢做得太悠闲了,回府后,老夫人不但没责怪她偷溜出去的事,还免了她几日的差事,允她可以在府内随意走动,却弄得她相当无聊。

想起昨日自己在马车上干的事,梁柔儿又开始唉声叹气了。她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算是轻薄吧!想到自己轻薄谢留崖,梁柔儿就一阵恶寒。最重要的是她没轻薄到谢留崖,反被谢留崖给质问得手足无措。还好在她手足无措间,马车猛地停了下来,谢留崖的注意力也被转移开。

“怎么回事?”谢留崖掀开帘子问。

冯谨勒着马缰,一副惊神未定的样子,往日流利的口齿也变得结巴起来,幽幽道:“主子,我……我好像看到……鬼了……”

虽然冯谨自小就爱胡言乱语捉弄人,江城府从上到下被他整过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可这次他那张被吓得苍白的小脸,不像是装出来的。谢留崖素来不信鬼神之说,掀帘而出,跳下马车,将四周察看了番。梁柔儿虽然觉着冯谨定是眼花误把它物作鬼灵了,但这荒郊野外的也不免有些许的紧张。

冯谨早已缓过神来,见梁柔儿正从车内探出脑袋张望着,忙道:“柔儿姑娘,别担心!只要有我家主子在,何惧那些神和怪。”言语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谢留崖的崇拜。

梁柔儿干干一笑,心想:“不知刚才是谁被吓来一脸苍白,惊慌失措,结巴地叫着‘有鬼’。”嘴里却因好奇心很是有礼地问道:“你真的看到鬼了么?”

“反正不是人。”冯谨极尽生动的向梁柔儿描述着那白衣鬼影是如何“嗖”地从奔驰的马车前闪电般地飘过,话毕总结般地对梁柔儿道:“你说人会有这么快的速度么?就算是主子的师傅无伊大师也办不到,所以‘它’非妖即怪!”

“无伊大师?”梁柔儿发问间,谢留崖已察看完回到马车上,冯谨连忙问:“主子,是不是鬼啊?”

谢留崖一个爆栗敲在冯谨头上:“鬼你个头!”

冯谨委屈地抚着自己的头,扬起马鞭,车轮又咕噜噜地转动起来,马蹄声也逐渐加快。梁柔儿怕在车内独自面对着谢留崖,又会继续之前的尴尬,便假借对“鬼”的好奇跑了出来,与冯谨并坐在马车外。谢留崖见梁柔儿逃也般的跑到马车外,嘴角不由微微上翘泛起了笑意,可当他视线触及放于膝上的右手时,笑意转瞬即逝,变成了一脸的凝重。

张开屈曲的五指,一片色泽艳丽紫亮如朱的叶子正安静地躺在谢留崖的手心里,然而谢留崖的心却一点也不平静。

这片叶子是在路旁树枝上发现的,如此妖异而艳丽的色泽,只要见过便忘不了,更能让人一眼就认出它是彩桑的叶子。而彩桑只生长在益州郡——曾经的滇国!

谢留崖本打算送梁柔儿回府,并与其一道去得园拜望李老夫人,一来向李老夫人诉请兄长谢留岩之求,二来是关于自己私自带着梁柔儿出府的事,虽然他知道李老夫人素来喜欢柔儿这个丫头,可他还是想亲自向李老夫人认错担责,以确保梁柔儿真的不会受到责罚。但是现在,他只想把梁柔儿送到后,立即赶回江城府,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梁柔儿坐在车外看着道路两边后退的风景,觉着很是熟悉,小时候她和阿诺来过这里的。她刚从儿时很是恐惧的斑竹林里出来,却不知阿诺可曾进过这片斑竹林。

“小的时候,女乃女乃跟我说,这斑竹林是神的领地呢,你说你看到的那个白影会不会是神呢?”

见梁柔儿主动和自己说话,冯谨很是高兴,刚被解禁的舌头便灿若莲花般道:“我也从长辈那里听说过,不过我觉着那是骗人的,如果斑竹林是神的领地,那斑竹林中那个竹坞里住的不就是神了么?虽然我家主子不是凡夫俗子,可也不可能真的认识神仙啊!”

梁柔儿嘴角一抽,李慕凡和云苓的确不是神,可你家主子谢留崖倒是货真价实泛着铜臭的凡夫俗子!

开了话题后,冯谨便滔滔不绝,从神讲到人,从人讲到鬼,真是一路未停。梁柔儿一开始很是乐意地听着,特别是有关人的那部份,可渐渐地她觉着累了,而冯谨的兴致似乎才刚起般。马车到李府大门前时,梁柔儿已是一脸疲惫样,冯谨却以为她是在为如何向李老夫人交代担心,遂道:“柔儿姑娘,昨日主子已派人叫我给李老夫人报了平安,讲明了情况,一切都是我家主子自作主张强迫你陪同出游,还害得你染疾扰身,所以你不用担心了。再说李老夫人人慈心悯,我昨日来李府报安时,言语间也不难看出李老夫人对你的爱护,就更是不会责罚你的了。”

得园里,累累紫藤花阴下,睡着的梁柔儿已然入梦。梦中,当年那一幕幕残忍血腥再度上演,绝望与苦痛亦随之而来。

自小无父无母与爷爷女乃女乃相依为命的梁柔儿几乎没有玩伴,因为她不想和那些同龄的孩子玩,他们总是说她是没爹没娘的可怜虫、丑八怪。刚开始柔儿没与他们计较,可一次又一次之后,她开始反驳,如刺猬般竖起满身的棘刺,不为伤害别人,只为保护自己。她让女乃女乃给自己剪了厚厚的刘海,只为遮住左额那条被人嘲笑的青痕。

直到阿诺出现,柔儿终于有了她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她的生活也随之变得鲜活多彩起来。那日柔儿与阿诺本打算去城北的斑竹林探险,可在看到面前幽深的竹林时,柔儿却开始打退堂鼓了。女乃女乃跟她讲过,这斑竹林是神的领地,如果做过坏事的人贸然闯入便有去无回,好人呢最多在里面被困个一两日。

柔儿数了数自己做过的坏事,还真不少!她用石子扔过许婶子家那只啄过她的母鸡,之后听说那只母鸡因一直不下蛋而被炖了,自此她背上了一笔血债。她有一次和王胖子打架,把王胖子的脸抓花了,王叔和王婶子说如果王胖子破了相就让柔儿嫁给他家小胖。梁柔儿那时候不过七八岁,可也知道嫁人便要和所嫁那人过一辈子,就像爷爷女乃女乃那样。可她不想嫁给王胖子,因为王胖子又胖又丑,她若要嫁人定要嫁给长得像阿诺那般好看的人。

想着自己做过的坏事,柔儿万分坚定这斑竹林是入不得的了。阿诺什么事都顺着她,虽然是她嚷着要来斑竹林的,现在她却打退堂鼓了,阿诺却也脾气很好地依了她。

太阳下山前,柔儿如往日般和阿诺道别后便回家了,推开篱笆院门,稚女敕的嗓门便扯开叫着爷爷女乃女乃,往日此时两位老人家坐早在院中等着他们的乖孙女了,但今天院子没人,低沉的呜呜声从屋子里传来。

柔儿跑进屋子,被眼前的情景吓住。

狼藉中,胸前一片血污的爷爷倒在地上,坐在地上的女乃女乃抱着爷爷的半个身子悲声啜泣地唤着:“老头子,老头子……”爷爷满是褶皱的眼皮耷拉着,却在柔儿跑进屋那一刻猛地睁开,并用最大的力气朝站在门口的柔儿喊着:“柔儿,快跑!”

柔儿没有跑,在看到屋里那个蒙着面、手里提着滴着鲜血的剑的人时,就算她再是个孩子也已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她没有跑,她也不能跑,她怎么可以不管爷爷女乃女乃一个人跑掉?相反,她扑向了蒙面人,手里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了蒙面人的大腿。匕首是阿诺送给柔儿用来吓唬王小胖带着的那群女圭女圭帮的,蒙面人大腿上不住向外涌着的鲜血昭示着这把匕首是何等的锋利。

蒙面人没有料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能如此胆大,竟还伤了他!忍着腿上传来的剧痛,蒙面人一脚把柔儿踹到地上。那一脚力道不小,重重的踹在柔儿肚子上。女乃女乃忙揽过蜷缩在地上的柔儿紧紧护在怀里,哭泣着向蒙面人乞求:“求求你放过我孙女吧,她还是个孩子啊!”

“可她才是我真正的猎物啊!”蒙面人发出桀桀的怪笑,似在为即将到来的嗜血大餐而欢呼。他本未打算杀掉梁柔儿,可这丫头竟伤他不轻,虽然是他轻敌所致,可他素来睚眦必报!主上的指示是让他将梁柔儿带回去,却未有说是要他带个活人还是死人回去。

不知为多少人的鲜血浸染过的长剑再度扬起,那个白发苍苍的妇人本能地闭上眼用自己的身体将孙女护住……想象中的剑锋并未如期而至,一洒暖热黏糊喷溅在祖孙俩的身上脸上,柔儿与女乃女乃一齐睁开眼,爷爷的脸在她们面前快速下坠,最后掉落在地上,滚到祖孙俩的脚旁。

柔儿的泪水不可抑制地滚落,是她带来的灾难,是她害死了爷爷!女乃女乃看着头身分离的老伴儿,痛哭长鸣,她忽然明白她眼前的不是人而是嗜血的魔!猛地将怀里的柔儿推向门外,这个老妇人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扑向蒙面人紧紧地抱住他的双腿,嘴里喊着:“柔儿,快跑!”

呜咽着的梁柔儿微微一愣后转身拔腿就跑,那个人要杀的是自己,如果她进屋时听了爷爷的话跑掉,那爷爷或许就不会死!现在她应该要听女乃女乃的话,或许那个人为了追自己就不会杀掉女乃女乃了,可柔儿错了,因为小孩的想法总是太单纯的。当她抹泪回头的那一瞬,如注鲜血从女乃女乃身上飞溅而出……

“不要!”梁柔儿大叫着从梦中惊醒,眼里的泪不住的流着。她是个没用的人,连是谁杀了爷爷女乃女乃都不知道,何谈报仇?

徐徐风过,串串紫藤花随风飘摇,摇曳生姿,梁柔儿的心却不在如此美的景致之上。

“在想什么呢?”孟细舞远远便见梁柔儿一个人呆坐在紫藤架下,遂上前问道。

梁柔儿抹了抹泪,抬起头对孟细舞咧嘴一笑:“刚做恶梦了。”

孟细舞拿出绢帕蹲把梁柔儿脸上未抹净的泪水擦掉:“又哭又笑,真羞!大白天也能做恶梦。”

“姐姐取笑我。”梁柔儿假装生气的背过身子不理孟细舞。

“好啦!我错了,不该拿你打趣。”孟细舞软言细语地说,“老夫人怕你太闷,特意让你陪我练舞。”

“我不去,我既看不懂什么舞,更跳不来舞,陪你干嘛啊?”

“好好,不去算了。”孟细舞起身欲走,梁柔儿微微转过身子,偷瞟着孟细舞,她其实挺想去的,总比闲着好。

孟细舞把梁柔儿的小动作全看在眼里,假意欲走。未走多远,梁柔儿立马站了起来朝她叫着:“姐姐,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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