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封喉 第九章 寿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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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袍负弦琴,回首,竹海已成身后景。他决定回去了,只带一把琴。三年前,他离家时也只带了一把琴。他第一次听到此琴时,第一次见到了她。纤手抚弦,眉眼远山,仿佛昨日,而今只余他与琴,寥寂相对尽此生。

归家,除了游子终归的情愫外,李慕凡心中五味杂陈。当年因成鱼的死,他第一次顶撞祖母,第一次情绪那样的失控,在年事已高的祖母声泪俱下中,愤然离家。

现在他回来了,站在自家门口却有些不知所措。直到那个鬓发斑白的老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来到大门前时,一直呆立门前的李慕凡双眼瞬间为泪所模糊,扑通跪下:“孙儿不孝!”总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却不知只因未到伤心处。

这个撑起半个偌大的李府,素来不让须眉的老妇人,此刻看上去是如此的脆弱。她挣开丫鬟的搀扶,蹲将自己的长孙扶起,满目爱怜地抚模着这张三载终见的面庞,道不出的千言万语,哽咽成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得知兄长归来后的李绍梵匆然从大门冲出,待到兄长和祖母面前时猛然止住步子,一拳打在李慕凡脸上。

“你在干什么,绍梵!”李老夫人厉声呵斥,李慕凡歉然一笑,李绍梵狂笑张扬。

“这是送给哥的归家礼!”挥出一拳后,所有的怨与念瞬间虚无。虽然他责怪过李慕凡,责怪他当年因一青楼女子的死,而怒视一手将他们拉扯大祖母,之后言辞决裂愤然离家。但双生子终是情意在脉相连,他这三载来对兄长的怨与念全在这一拳里,一拳挥出,碎掉的是怨,看出的是念。

李府前厅,端着一碗鱼粥的梁柔儿看着李慕凡微微发愣。她不过是去厨房给老夫人端了碗粥,回来时,前厅竟平白无故多了两个人——李绍梵、李慕凡。

“柔儿,把粥放下吧。”李老夫人见梁柔儿直看着李慕凡,心想这丫头到府上也才两年,定是因没见过和李绍梵长得一模一样的李慕凡而讶异,遂指着李慕凡道:“柔儿,这是大少爷。”却不知梁柔儿早见过李慕凡,她讶异不是因为李慕凡的样貌,而是讶异大少爷如此突然地就回来了,她都还没来得及跟细舞姐姐讲她见过李慕凡的事。

李慕凡对她浅浅一笑,既不淡漠也不亲昵,梁柔儿忙倾身行礼,恭侍一旁。

李老夫人用勺子搅着碗里的鱼粥,眼睛却直瞧着她的长孙,生怕少看了几眼般。李绍梵自己坐在一旁,虽很是关心李慕凡这三年来过得怎样,素来骄傲的性子使然,却假意毫不在乎、不闻不问,耳朵却扯尖了在听祖母与李慕凡的对话。李老夫人问长问短,却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怎么瘦了之类的。李绍梵听着有些急了,暗想:“祖母谈话怎么都找不到重点啊!该问问这三年哥都去哪里了、干了什么吧。”就在李绍梵心中抱怨的时候,李老夫人问到重点上了。

“慕凡啊,这三年你都去哪里了?”

李慕凡淡然一笑,这三年他四处求医问学,去的地方太多了,要他怎么说呢?

“这三年都在跟着师傅研习医理。”他说谎了,这三年他连师傅一面都未见着。

听了李慕凡的回答,李老夫人久未言语,她这个长孙自小便很懂事。当年,李壬甫不但没有对刚诞下就失去母亲的双生子多加疼爱,反而因痛失爱妻而怒迁两个儿子。李慕凡两兄弟是由李老夫人一手带大,打小他们就很少能看到父亲,就算看到,他们也从未感受过父爱。李慕凡还是个孩子时,便隐约知道自己与弟弟为何不招父亲疼爱,后来机缘巧合下李慕凡拜当世名医宋邑为师,开始学医。李老夫人见孙子决意学医也未多加干预,李慕凡的心思她都知道,生身之母以己之命换两子之生,他学医不单为悬壶济世,更为人世间能少一些悲苦离合。

李老夫人心中慨然,虽未言语,脸上却仍强挂笑意,突然想到一事:“对了,祖母得让你见一个人。”李老夫人的视线从李慕凡身上转向梁柔儿,“柔儿,快去把细舞叫来!”

“细舞?”李慕凡发问。

“就是三年前你招到府上的小丫头,不过现在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当年李慕凡离家第二日的一大早,天未大亮,一身洁净粗裳的孟细舞已久候在紧闭的李府门前。李慕凡虽是愤然之下突然离家,但有些事情他还是交代好了的,比如孟细舞的事。紧闭的大门被推开后,孟细舞被带到得园,因李慕凡的关系,李老夫人便将孟细舞留在身边服侍,一晃三载。

经李老夫人一提,李慕凡似乎想起来是有这么一个人、这么一回事。三年前的那个傍晚,上一刻他还在玉影楼外照亮了他人的人生,下一刻步入玉影楼后,他的人生却陷入一片灰蒙。

梁柔儿刚出前厅不远,就遇上刚到府上的谢留岩和谢留崖,梁柔儿也未向他们问安,敷衍的行了个礼,便欲走,却被谢留崖伸手拦下:“这般匆忙干嘛?不会是在躲我这个债主吧!”

梁柔儿没有回话,反白了谢留崖一眼,便又匆匆跑开,若不是大公子谢留岩在,她连个礼也不想行的。

“这丫头!”挨了白眼的谢留崖抱怨着,朝着梁柔儿跑远的方向大声道:“梁柔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再无礼,小心我收你利息。”

“走吧!”谢留岩自顾前行,对立在原地的谢留崖只轻言催促。他这个弟弟素来以冷面示人,只有在奇葩李绍梵面前话语才会多些,现在又多了个梁柔儿。

梁柔儿捂着耳朵狠命狂奔,这个臭谢留崖,不就借了他几个钱吗,要弄得全天下都知道啊!又不是不还他!

梁柔儿一路气愤,待再回到前厅时,看到谢留崖,本消了的气又蹭蹭地冒了起来。梁柔儿转过头,避开正挑衅地看着自己的谢留崖,却见孟细舞呆立原地,一眼眸光含泪地看向李慕凡。

李慕凡不知为何眼前的这个紫衫女子竟眼含深情的看着自己,而且双眸含泪,除了梁柔儿屋子里的人也都很诧异。终于见着自己暗恋思念三年的人,能不如此么,不过粱柔儿还是有些惊异,因为她第一次见着细舞姐姐如此失态。

李老夫人疑惑不解,李绍梵一脸想看好戏。谢留崖看向谢留岩,一脸悲悯,好像在说:“哥,你喜欢的人,喜欢的不是你。”

谢留岩一眼便看出是怎么回事了,他知道孟细舞是如何进这李府的,看来她芳心已做他属,而留崖的表现让他把自己之前的推测完全否定。对于留崖的一脸悲悯,他只回无谓一笑,轻言一语:“属意并不代表爱。”只有他们两兄弟才能听见,让谢留崖微微一愣。

梁柔儿扯了扯孟细舞的衣角,孟细舞恍然,自觉失态,挽袖遮颜抹泪,倾身行礼,罪己失态之过。李老夫人嘱她起身,未有怪罪。

李慕凡回府后,因李老夫人寿辰将至,府里上上下下都开始为准备寿辰而忙碌起来。食材采购还差一个人手,本来梁柔儿是李老夫人的侍婢,这种事用不着她干,而她却自告奋勇顶了这个空缺。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每日都陪着孟细舞练舞,久了,就算再好看她也没兴趣了。

这食材采购可是大事,所以梁柔儿这种办不成大事的人只能打些杂。

又是一个大早,天还未亮,鱼市上,梁柔儿紧跟着主事食材采购的福伯,穿行于众多的鱼摊前,然后停在一个中年渔民的摊前。这个摊子的鱼足足有两大盆,比别的摊子都多。福伯向那渔民问道:“你每日都能捕这么多鱼吗?”。

“当然不是,休渔时节我可一条鱼也捕不着。”中年渔民言辞幽默,福伯当然也从这话中听出了一个渔民的自信。

“我们做个生意吧?”

“您请说。”中年渔民言辞有礼,却不见半分卑贱。

“这月初八,你不用到这鱼市卖鱼了,卯时之前把捕好的鱼直接送到荷街李府,可行?”

中年渔民点头应下,福伯付了定金,又照样与别的摊主预定下。梁柔儿跟着福伯从一个鱼摊换到另一个鱼摊,心想福伯要买的鱼太多了吧,寿宴根本用不着这么多啊,于是就发问了:“福伯,我们用不着买这么多鱼吧?”

“多了总比少了好,而且到时候谁能保证这些渔家都能提供足够的鱼呢。”

“原来是这样啊!”听福伯这么一说,梁柔儿突然想到什么,伸长了脖子,希望在众多鱼摊间搜寻到熟悉的身影。她搜寻的目标还未找到,福伯已然把买鱼的事情全部安排好了,梁柔儿也只得跟着福伯离开鱼市。

离开鱼市后,梁柔儿又跟着福伯去了菜市、粮市等等诸多地方。梁柔儿本以为采购是件轻松活,她个打杂的更是轻松,没想到却这么累,她足足走了一上午,除了福伯与人商讨的时候,她真是连歇都没歇一下,水也没喝上一口。

回到府上的时候,梁柔儿已经累趴了,而本该最累的福伯却精神十足地开始张罗府内的其他事情了。梁柔儿突然后悔了,她不该逞能的,闲着就闲着呗,现在到好,把自己搞来累得慌。可现在她已是骑虎难下,总不能中途打退堂鼓吧!还好老夫人的寿辰晃眼便至。

初八,李老夫人的寿辰,整个李府早早的就苏醒了,府里有些人更是彻夜未睡。天未亮,而李府内却是灯光昼明,福伯在后厨前院间穿梭,忙得不可开交,睡眼迷蒙的梁柔儿被支到侧门为那些送鱼的人领路。

天渐亮起来,李府一片喜庆热闹。

终于闲下来的梁柔儿躲在紫藤架下睡着进入了梦乡,这次她没有做噩梦。

谢留崖一早便同父亲与兄长到李府给李老夫人贺寿,乘李老夫人与父亲兄长谈话的时候抽身从前厅离开,并毫不费力地找到了紫藤架下正熟睡的梁柔儿。

谢留崖在梁柔儿身旁坐下,满眼柔情地看着她熟睡中的面庞,平日的灵动的双眸轻轻的闭着,睫毛随着呼吸微微的颤动。谢留崖忍不住伸出手想抚模这张脸,却不想梁柔儿突然出声,把他给吓了一跳,忙正襟危坐。而再看一眼,这丫头原来是在说梦话,细听之下,她竟在唤着“阿诺,阿诺。”谢留崖顿时喜不自禁。

“柔儿,我在。”谢留崖低下头在梁柔儿耳边轻喃。梁柔儿仿佛听见了般,静静安睡,未在呓语。

看着熟睡的梁柔儿,谢留崖心中升起一丝蜜意,今生定要将她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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