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我是冷漓,而不是叶西之。舒榒駑襻——冷漓
我的母后不爱我的父王,或许是报应的,所以我的父王也不爱我。
我鲜少见到我的父王,即便难得地见到,父王看我的眼神,也是冰冷得没有一丝情感。
然而,父王虽不爱我,却爱极了芷儿,我不明白,同是一个母后,同是一个父王,为何我就得不到父王的爱,所以我是羡慕芷儿的,羡慕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溺在父王身边,享受那足以让所有兄弟姐妹艳羡的宠爱。
不过,好在我有母后,一个宠我疼我入骨的母后。
从小,我便染上了一种奇怪的病,医不好,除不掉,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日,我会痛不欲生,每每痛苦的时候,母后都会将我紧紧搂在怀里,以减轻我的痛苦,而每每那个时候,我总能见到母后的泪。
我知道,若是可以,母后愿意替我承受所有的痛苦,可是我也知道,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我以为,父王就算不爱我,可至少我身体里还留着他的骨血,他也不会将我往死亡里推,可是我错了。
或许我在父王的眼里,连畜生都不如。
所以,在朝臣提出需要一个人前往夷国做卧底的时候,父王几乎是想也未想地便选中了我,任母后在他面前跪到昏厥,他也没有改变主意。
自古邦交有大道,炎国这么做,无异于是在撕毁炎国的邦交大道,为后世开下歪门邪道的先河,我不耻这样的事情,可我没想到,这样受万人唾弃的事情会落到我的头上。
我宁可死,也不愿去做连我自己都不耻的事情,可是我却没有选择的权力,因为父王站在我的面前,告诉我,若我不按他说的去做,他知道什么最能让我痛苦,并且生不如死。
我知道,他指的是母后与芷儿,她们是我的软肋,若我不去夷国,他就会捏碎我的软肋。
那一刻,我看着面前的男人,觉得他不是我的父王,而是我的仇人。
他透着寒芒的双眼,让我知道,他不是不爱我,而是恨我。
为了母后与芷儿,我答应了前往夷国,我第一次直视他寒凉的双眼,我要在我离开之前知道他恨我的理由。
那一夜,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仿佛要将这个时间的污浊涤荡干净,也是那一夜,我知道他不爱我,甚至恨我的理由。
他是堂堂帝王,如何忍受得了他第一个儿子身体里淌着是别的男人的骨血,让我活着,是他对我最大的仁慈了,因为我知道他是怕杀了我,母后会恨他一辈子。
对于母后,他是又爱又恨的,他做不到将母后恨之入骨,所以他将他所有的恨意倾泻在我的身上。
可是他不知道,我的身体里淌着的,从来都是他的血,或许他是知道,只是他不愿相信罢了,因为我的存在早已成了他心底最丑陋也无法愈合的伤。
离开的时候,我只带了沐风在身边,没有去看还尚在昏迷的母后一眼,只有芷儿搂着我的胳膊哭得撕心裂肺,最后是侍卫将她拉开,将我“请”上了马车。
从始至终,我没有回头,我怕我一回头,便再也迈不开脚步了。
这次前往夷国,是以夷国二皇子的身份在夷国走动,我不知道炎国是如何办到的偷天换日,也不知道我这一去,还能否再回到炎国,何时年月,是否还能活着,是否能再见到疼爱我的母后。
然而我却不得不去,因为我不想看到我最爱的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夷国的气候不同于炎国,当炎国还在漫天飞雪的时候,夷国已是莺飞草长的季节。
那一年,我十五岁。
当我被秘密送到夷国皇宫时,望着杂草丛生的庭院与到处结满蛛网的屋阁,我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冷透了,这是一座被废弃的宫室,没有任何人,暗卫将我扔下之后便离开了,我知道我以后就要生活在这个地方,扮演着一个早已被人遗忘的皇子。
可笑,这样一个早已被夷王遗弃了的皇子,能做什么?看来父王真是恨透了我,非置我于死地不可,不,是要让我生不如死,因为我不能死,若我死了,没有做到抑制夷国强大的事情,母后还有芷儿与我便会是天人永隔。
我知道父王说得出便必然做得到,纵使他再如何爱母后,可当爱耗尽,他便什么都做得出来。
于是,我便以夷国二皇子冷漓的身份在夷国皇宫住了下来,被遗忘的宫室,被遗忘的人,没人知道,这五年我是如何活下来的,没有了母后的关爱,没有了宫人的伺候,甚至没有了每日所需的饭菜,于我一个从小便是锦衣玉食的皇子来说,可谓是异常痛苦,尤其是体内毒发的时候,简直就是痛不欲生,多少次我握紧手中的匕首想要了解了自己,却又只能生生抑制住自己这种可怕的念头。
我虽可以离开这座废弃的宫室,但是我却不知道我离开之后能去哪儿,我本不是夷国的人,就算我离得开这座宫室,也逃不开层层的皇城守卫,我不是无所不能,我没有办法做到毫不畏惧,况且我也只有利用二皇子这个身份,才能办到父王所要求的事。
我时常会想,帝王应该都是无情的,否则为何父王会将我往死亡里推,为何夷王会舍得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扔在冷宫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我在这个冷宫整整呆了五年,当我认为自己都快要疯了的时候,我第一次看见了有人踏足这个完全被人遗忘的冷宫。
来人是一名与我年纪相仿的男子,一身白衣,长得很是英俊,一瞬间,我竟觉得他的眉眼与我有几分相似,他身上的衣袍仿佛一尘不染,与我身上这身早已洗得看不出原本色泽甚至已有些破旧的衣袍差得太多太多。
可是冷漓?他问我。
这是我五年来见到的第一个来人,听到的第一句与我说的话,我竟怔忡得反应不过来。
来人的眼神很冷硬,然而在与我说话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他的唇角微扬,挂着浅浅的暖意。
你已被王上封为紫王,赐府邸一座,可即刻到府中居住。
这是来人的第二句话,仿佛一道曙光,照进我早已变得灰败的生命。
你——是谁?
我一向不喜与他人说话,可是却在来人转身之际,我问出了声,没想到这么多年没人与我说话,我竟还能还会开口说话。
我叫冷澈,是你大哥。
这是他的第三句话,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哥?呵——
我冷笑,亲情都可以成为粪土,手足情又算得了什么,不过他的短短三句话,却可以将我从这座冷宫中解放,进而开始着手我来到夷国的目的。
我知道大夷的国事明着掌控在太后与青王的手里,暗着却是掌控在冷澈手里,所以我不得不接近他,做着与他背道而驰的事情。
可是随着年月的推移,我却发现,这个所谓的大哥,比任何人都要温柔,虽然他总是顶着一张寒霜似的脸。
我觉得,他与我有些相似,不仅仅是样貌,更是内心,似乎他与我一样,都渴望着不可及的温暖,只是他比我坚强,他担起的是整个国家,而我担起的却是一件无耻而见不得光的事。
我与他经常坐在一起品茶,谈论国家大道,一起谈对兵法的见解,甚至一起切磋武艺,久而久之,我竟觉得我在大夷活得比在炎国活着要自在舒心不知多少倍。
偶尔,我能从冷澈的嘴角看到一记温和的笑,虽同为男子,我却觉得他笑起来很是好看,因为我能从他浅浅的笑容里看到他对大夷的执着与坚强。
冷澈与我一样,自小就身患怪病,只是我已知道我的并非是病而是毒,而他的,却无人知晓,若非我偶然见得他发病,或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身上所谓的病,根本就是六魂归!
他发病时的模样与我太过相像,让我不得不怀疑他身上的根本不是病,于是我佯装扶住他的时候握上了他的手腕,那停止的脉象让我确信是六魂归无疑。
只是,他毒发时的痛苦比我更甚,可是至始至终,我却没听到他的一声喊叫,不似我,每一次发病总会撕心裂肺地喊叫借以减轻痛苦。
我不明白,他是如何忍受的,我来大夷之前一直有母后陪着,而我从他人的口中知道,他从来都是自己,与我一样没有父王的疼爱,但是他却连娘亲也没有。
果然,他是比我坚强的。
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我并非真正的冷漓,可是随着年月的推移,我发现我在不知不觉中已将他当作了自己的亲兄长,当作了知己,当做了最敬最爱的大哥。
面对他,有时候我甚至会忘了自己是炎国的皇子叶西之,以为自己就是真正的冷漓。
面对他,我甚至希望我可以一直做夷国的二皇子,与他做一辈子的知己。
可是,一切的一切,全都是我的臆想,我要做的事情,足以会让他恨我一辈子。
我虽敬他爱他,可是我却又乐得见到青王将他如粪土一般踩在脚下,因为青王如此做,更能接近我来大夷的目的。
有时候,我觉得我是个连自己都厌弃的人,见到自己所敬爱的人遭受非人的目光我却乐得其所。
有时候,我会笑着笑着便自己落下泪来,因为我恨自己,恨自己的无可奈何,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我想要改变的太多,可我始终只是个蝼蚁。
冷澈娶妻了,那所谓的妻,不过也是青王强加在他身上的而已。
我知道冷澈是隐忍的,即便他有的是能力除掉青王不受他的欺辱,可当他自身与大夷摆在一条线上,他首先选择的定是大夷。
于是,我心血来潮地去看了那个让世人所不齿的女子,我希望她不会像青王之前扔给冷澈的那三个女人一样一事无成,我希望她能真正影响到冷澈什么,那么我便有了能拿捏冷澈的人。
可是在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的时候,我却有些在意她嫁的人不是我。
我自嘲,不明白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不值得我在意。
可是在我第二次见到她时,我却再也自嘲不起,即便我只见过她一面,即便她是一身男儿打扮,但是我还是准确无误地在人群中认出了她,并且,怦然心动。
没有理由的,我自己也说不出她究竟是何处吸引了我,只是觉得我只想注视着她而已,可是,她已经是冷澈的妻了,这是何其可笑的事情。
我从没有后悔过自己做过的任何事情,独后悔当时没有阻止青王将她嫁给冷澈。
这是爱吗,我问自己,突来的感情,让我自己都有些无法接受,因为这是必须深埋的情感。
于是,鬼使神差地,我竟在冷澈的茶水里下了能促发他体内六魂归毒素的药,只因我内心升起的,嫉妒。
呵……是的,是嫉妒,我嫉妒他是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更当我看到她为冷澈挺身而出的时候,我觉得我内心的嫉妒在无限扩大。
我觉得我是疯了,为了一个女人,居然能向我最敬爱的大哥下毒。
我是疯了,因为我也渴望被人爱,看到她能为了冷澈不顾一切,我渴望她也能为我如此,所以我生出了可怕的念头,将她抢过来。
来到大夷十五年,除了之前的五年我与外界几乎没有任何联系以外,之后的十年,我皆与母后有着暗中的联系,在大夷做见不得光的事情时,我也通过母后经营着我在炎国的势力,父王既对我无情,我又何须要对他有义,我要自己守护我想守护的人,所以我必须要有自己的势力。
冷澈除掉了青王,那便意味着他与冷浩不再隐忍,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太后姜芙蓉,那么除去了姜芙蓉之后呢?
我觉得我是时候该离开了,我不想将自己的命断送在大夷,我不相信冷澈会有这么愚蠢,至始至终都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必须要在他决意对我下杀手之前离开大夷。
虽然我与冷澈是知己,我把他当成自己真正的大哥,也知道他把我当做真正的亲人,可是一切只要与国家挂上关系,我能向拔刀,他也能向我挥剑。
可是我在离开之前,我想将她一起带回炎国,即便我知道这不可能,因为我知道大哥是爱她的,而大哥是一个誓死守护自己所认定的一切的人,我的想法,不过是异想天开。
最终,我亲手燃起一把大火,烧掉了“冷漓”,而后只身离开了大夷,离开我生活了十五年的大夷,离开了给我留下最美好回忆的大夷,我想回头,可是我注定回不了头。
而我与大夷,与冷澈,终将会成为敌人,也注定会成为敌人。
回到炎国的我,仿佛是变了个人,变得冷血,变得无情,便是母后看我的眼神,我都能从其中看到些许的害怕。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只是觉得胸中有一把怒火在烈烈燃烧,仿佛要将一切舌忝舐干净才肯罢休,并非是我一直觊觎储君之位,而是只有我成为炎国的主宰,我才能真正地保护母后与芷儿,所以,我不惜牺牲一切。
我夺得了储君之位,却也让整个帝都血流成河,我却没有一点喜悦之感,或者是说,在炎国的日子,我永远都快乐不起来。
母后说我变了,变得不再是她认识的西儿,我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离开。
其实我想与她说,炎国的大皇子叶西之,早在十五年前离开炎国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站在她面前的,是她的儿子,但是却叫冷漓。
多么可笑,一切都只待到失去了才知珍惜,冷漓与那个能攫我心魄的女子,我只能在记忆里追寻。
可是,我没有想到,母后为了解我身上的六魂归之毒,不惜一切背叛三国联盟,不惜将炎国推入深渊,也要将温柔引到炎国来。
没有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清白女子以自己的血和身体作为药引,那么天底下若再想要解六魂归的毒,便只能用另一个同样中了六魂归之毒的人的血来作药引,且在这之前,必须以蛊养血三年,一旦取血,对方便再无多少时日可活。
而母后之所以将温柔引来,是因为她知道温柔也想解冷澈身上的六魂归之毒,母后要利用温柔,将解毒所用的蛊虫种到冷澈身上,温柔能答应前往炎国,便证明了冷澈是她的软肋,母后自然不会怕她不上钩。
可是,我怎能接受母后的一错再错,我也不能接受她用冷澈的命来换我的一生无恙,就算我与冷澈是敌人,我也不想他因为而死,毕竟,在我心里,他是我真正的大哥,即便他恨我。
所以,我第一次违逆了母后,既然她已经将炎国推入了没有退路的境地,我便只能尽我的力量来守护炎国,守护我想守护的人,比如温柔,比如大哥。
我对母后说,我就算死,也不会接受她这样的做法,也对她说,我想娶温柔。
母后的反应是可想而知的,我却并不打算与她多说,我只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温柔是我看中的女人,任何人都休想动她一分一毫,便够了。
我知道她不可能嫁给我,我只是要她在炎国能够安然无恙便好,虽然我期待她或许会爱上我,哪怕一点点心动也好。
我不会让她见母后,因为我怕母后会做出什么我想不到的事情。
我知道温柔恨我,可是我却依然想要保护她,想她多在我身边多呆些日子,因为冷澈迟早来会来把她带走的。
炎国的庙堂如今很是混乱,加之毁坏了三国盟约,外患层迭而来,或许是因为心头积压的事情太多太多,我于一天夜里吐出了大滩大滩的血,粘稠的血液没有一点猩红,暗红得诡异。
我没有惊讶,我知道我的命,不长了。
于是,我平静地做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有些意想不到的决定,既然我的命不长了,我希望有个人能比我活得更长一些,替我活下去,替我一起守护她。
我偷走了母后为救我而收起的蛊虫,种到了自己身体里,我要养血三年,让冷澈替我活下去。
我不知道我不注意间,母后与温柔说了什么,只是看到温柔安然,我才放下心来。
没有人知道,在她唤我一声“叶西之”时,我是多么的开心,我从来没有觉得我的名字也可以叫得那么好听。
我不知道她为何突然间转变了对我的态度,甚至答应了陪我走完生命里最后的三年,我也不想去知道,我怕真相与我心中所想相差得太远太远,我宁可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三年里,我预想到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发生了,炎国在步步走向灭亡,我知道,离冷澈前来炎国的日子不远了,她也将离我远去。
在兵临城下的那日清晨,我本想将我的血亲自交给她,可是我到达她的居所时,却没有见到她的身影,我知道,她定是到了城墙之上,等着冷澈的到来。
可笑我这三年,竟换不来她对我的一点点心动。
不过,我不悔。
我让沐风将我养了三年的血交给她,我要守护炎国,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战阵之上,我与阔别了将近四年的冷澈兵戈相向。
我知道我赢不了他,我知道直到最后一刻他依然不忍心杀我,而我却依然迎向他的剑尖,让他的利剑穿透我的心房。
死在他的剑下,我不悔。
在我闭眼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温柔向我跑来,我庆幸我在最后一刻还能见到她。
原来,她的心里,有我。
这就够了。
我希望大哥与你能够幸福。
这是我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还有一句话尚未来得及与冷澈说——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我是冷漓,而不是叶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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