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距离京城三十里之外的一处山岗。
现在是凌晨,晨曦的微光笼罩着山岗,光晕柔和。
常龙武是一名普通的士兵,京城御林军的一名普通士兵,他正守在山岗上,昨晚他是岗哨。
他跟随队伍离开舒适的京城,在那名瑞祥王爷的带领下,来到这片山岗之地。这里位于京城的北方,走出这片山峦是通往祁阳山边界最快的捷径。
但是通常大队伍是不会走这条路的,因为这条路很难走,道路狭窄,大型辎重马车很难通过;而且地势复杂,不熟悉路径的人很容易迷路。
他们已经在山里转了很多天,一出京城,这位王爷就领着他们踏上这片山麓。他们不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总之上头命令开拔,那就跟着走,说让就地驻扎,他就跟着停下来,他不过是一名士兵罢了。
开始,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上面交代的很含糊,只是让找,却没说着什么,他偷偷问队长,队长很不耐烦的说:“看到不属于这山里的东西那就是了。”
后来,他们又不找了,又开始跑,上头的命令下来,说全军精装上阵,除了马匹兵器和少量的干粮之外,什么都不让带。他们似乎在逃命,可是一路上常龙武连敌人的影子也没看到。
他们在跟谁打仗?
他们又在为什么而逃命?
常龙武并不知道,他已经老了,再过一个年头他就整整五十岁了。他当兵当了很多年,战争饭吃过,安逸饭也吃过,他只是想好好安度残年。他很不喜欢这样跑来跑去,这样会让他想起二十多年前世人都不太了解的那场祁阳山之战,没有人记得那场战争,也许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那场战争。
三国鼎立,百年来的太平,在他这个老兵的眼里,就是一场笑话。
那场战争……
常龙武不想去回忆那些事情,他皱着眉头望着血红的朝阳慢慢从东方山峦的间隙挣月兑,他闻到了一股异样的味道。
太熟悉了!那是血的味道!是战场的味道!
常龙武警惕地握紧自己手里的长枪,猫着腰向营地模去。
营地升起袅袅炊烟,那是负责伙食的兄弟们在埋锅造饭,空气里弥散着山里的雾气还有篝火燃烧的烟气,白蒙蒙地笼罩着营地。一大片帐篷静悄悄的,号角声不曾响起,所以这些疲倦的士兵还在酣梦之中吧?
常龙武却不这么认为,他估算了一下时刻,早就过了起床的时辰。
这种安静是非常可怕的,万籁俱寂,仿佛此处已经没有一个活物了。他猫着腰挑开帐篷一角,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其景惨不能睹,许多人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上,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地上血迹斑斑。他有些绝望地闭了一下眼睛,继续谨慎地前行。
一个,两个,三个……常龙武觉得头皮发麻,这是怎么回事?他站岗的位置在营地的不远处,只是隔了一块大岩石,从炊烟升起的情况来看,杀戮就是刚刚发生的,是谁可以再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悄无声息地杀死这么多人?
忽然,他迅速趴在地上,其敏捷程度跟他的年龄有些不相称,这是多年前经历过生死的本能反应,二十多年前这种反应救过他的命。
他偷偷趴在一个帐篷后面向侧前方看去,那里是这片营地最大一个帐篷,龙将军的军帐,门前站着一名身材魁梧的男人,身穿盔甲,看得出他也是仓促应战,连头盔都没来得及佩戴。
一只黑色的箭射穿了他的喉咙,他瞪大眼睛,双手捂住咽部,艰难地张大了嘴巴,他的神情惊恐而愤怒,隐隐还有些失望,可惜,他已经不能发出什么声音了。
那个男人就是五千御林军的领兵将军龙将军。常龙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惊惧的原因。他的面前站着一名白衣胜雪的男子,飘然若仙,神态自如,正是瑞祥王爷端木皓。
从端木皓身后缓缓走出一名青年男子,一袭黑衣,用黑色的头巾束发,左手里握着一只黑色的长弓,右手抓着一支箭,箭身漆黑。整个人好像是从暗夜走出来嗜血魔鬼,浑身散发着一股可怕的杀气。
常龙武不禁颤抖起来,这个黑衣人的打扮,黑色的武器,还有这些血腥的杀戮,刹那间让他仿佛置身三十年前的战场之上。
是他们!是他们!三十年前那些魔鬼又回来了!时间对他们一点作用都没有么?他们为什么一点也没改变?他们真的就是传说中不死的军队么?
鬼弓狼刀!吴阳国最神秘的最恐怖的军队!一个应该存在于传说中的部队,据说这支部队最早是由“血狼王”创立的,是他赖以保命的近卫军。每逢吴阳国有大难发生,这支军队就会神秘复活。
这是常龙武第二次见到这支队伍了!
常龙武斗志顿消,他只有一个念头:逃!
他已经很老了,朝廷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瑞祥王爷造不造反管他鸟事,命才重要!
黑衣青年男子连正眼也不看那个狼狈而逃的身影,箭已经搭在弦上,箭头对准常龙武的背影。
“放他走吧!”端木皓淡然道。
黑衣男子充耳不闻,嘴角露出嗜血的微笑,右手一送,满月之弓霎时之间就将那只黑色的箭射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同一瞬间,他的身前爆起一团光影,黑衣男子的箭和他手里的弓断成两截。
四周人影霍霍而动,刹那间从那些一片死寂的帐篷中伸出许多支黑漆漆的箭头,将端木皓和突然出现的御风团团围在中央。千钧一发,只要那名黑衣男子一声令下,就算御风是无双国第一高手也很难在鬼弓这种箭阵之下全身而退。
“你们吴阳人不是不杀降服者么?他斗志全无,与降服者无意。”端木皓似乎没有觉察道周围的杀气重重,仍旧一如既往地温和发问。
黑衣男子爱惜地抚模着自己的弓箭,弓身断裂,无法修补了。
“在战场上从来就没有降服者。战场上只能有两种人,活人和死人!”他的声音仿佛是浸在万年寒潭之中的冰冷无情,就像他的箭,不会给人一丁点余地。
端木皓若有所思,示意御风把他的剑收回鞘中,黑衣男子也迅速挥了一下手,那些箭即刻消失不见,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
“王爷,国主令我等保护你的安全,现在使命已经完成,我等告辞!”
“有劳诸位!”端木皓看似无意地又问了一句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二百人!”
“区区二百人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杀了两千人,鬼刃狼刀不愧是吴阳最好的军队。”端木皓由衷地赞道。
黑衣男子傲然道:“是一百五十五人,加上我一百五十六人。”
端木皓微微颌首。
黑衣男子打了个唿哨,周围黑影晃动,不远处的山岗上很快汇集了一对整齐的人马,身背长弓,腰挎弯刀,坐骑也是清一色的黑色马匹。黑衣男子轻身上马,他忽然回头盯着御风,用马鞭遥遥指着他。
“我叫鬼格斯,你杀了我的弓,请记住我的名字。”
御风冷哼一声,道:“我叫御风,也请你记住我的名字。”
怒马奔放,烟尘滚滚,其气势丝毫不弱于千军万马,那群黑衣人终于绝尘而去。
端木皓喟叹一声道:“他要你记住他,这说明他已经把你当成他的对手了,这些吴阳人的性格还是很爽快的,吴阳人是兵器如第二生命,难怪他会恨你。”
“这些吴阳人实在是太强悍了!他们竟敢在公子面前嚣张,公子为什么不让御风把他们斩尽杀绝?我们还掌握着三千精兵,属下已经联络到楚将军的队伍,他们的先头部队一万兵马马上就会赶过来,区区两百人,就算是鬼弓狼刀,咱们也可以让他们万劫不复。就像他们对付咱们送亲那支队伍一样,让他们永远地消失在这片山麓之间。”
端木皓摇摇头,道:“杀了这两百人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老虎已经养成,只是除掉它的些许皮毛又有什么用呢?”
虎入山林,鹰回长空,三年前这句谶语不幸成真。
萧轩宸终于露出他的真正实力,他离开京城之后,火速以大婚的名义赶回京都温阔尔,并且顺利继承国主之位。这得益于两股势力的协助,一种就是他与他和亲的无双国,另一种就是这支神秘的部队“鬼弓狼刀”。
“公子,您为什么不让那个鬼格斯杀了那名逃兵?他如果回到京城,恐怕会对公子不利。”
端木皓淡淡一笑,笑容寂寥,他低声道:“杀了他,就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么?后世会知道我端木皓被逼无奈呢?还是真心要反?史笔如铁,瑞王逆反这一条怕已经是逃不掉的。”
“公子怕了么?”
“怕?如果我怕了的话,我就不会离开京城了。皇兄派龙将军跟着我出来,难道仅仅是协作这么简单?难道就不是在监视我?”
御风一滞,默然不语。
“京城方面有什么动向?”
“回禀公子,京城也有兵马调动的迹象,已经陆续聚集了两万的军队,只在京城外围驻扎,并无下一步动向。”
端木皓眸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道:“先皇曾说过,皇兄他心中尚存妇人之仁,是太平天子,却非扩疆君王。无双国能有今日盛世却是仰仗他休养生息的治理之功。”
“告诉楚易凡,叫他直接发兵京城外二十里地驻军,你去联络京城之外驻扎的两个军队,就说后宫干政,朝中佞臣横行,我等要清君侧,除佞臣,他们是否愿意与我端木皓一同进京?”
“是!公子!”
丰安城,皇宫后院。
诺大的皇后内殿显得有些空旷,主位上端坐着穿着明黄色绣鸾绘凤正装的皇后娘娘,她毫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弟弟秦风扬,虽然被五花大绑着,这个男人的脸上仍旧没有丝毫屈服之意。
“秦风扬,秦捕头,你真是我的好弟弟。”
“事到如今,你连你的同党也不愿意告诉哀家么?哀家这辈子到底欠了你什么?”
秦风扬垂着头,答道:“皇后娘娘,微臣只是做自己应该做的,其他一概不知。难道您殿堂里的刑法也想用我身上么?”
“哈哈哈!”皇后娘娘冷笑一声,道:“你是想说哀家私设公堂,乱用刑法么?不要以为只有你们有堂而皇之的理由,哀家所做的一切又何尝是为了自己,哀家何尝不是为了无双国着想?”
“皇后娘娘心中所想的,应该是你的皇长子吧,还有的就是秦家的势力。”
皇后霍然起身,抬手就给了秦风扬一巴掌。
“啪!”清脆的声音在殿堂中回荡着。
“我们秦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今日就算哀家对不起秦家的列祖列宗,就算秦家没有你这根独苗。你怕哀家用私设公堂来对付你?你错了!哀家今日就秉公处置。你已经不是大内侍卫,私闯禁宫是什么样的罪名你很清楚。来人,把他压入天牢!”
秦风扬面色铁青,一言不发,任凭周围的士兵把他拉出殿堂。
“姐姐,你不要执迷不悟,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皇后无动于衷地望着敞开的殿门,从这里可以望到很远的宫墙之外,再远一些的地方是京城之外。
军队正在集结,一场大变在即。
回头?傻弟弟!姐姐已经回不了头了,从爹爹把我送进后宫那一刻起,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