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只有她们两个女人在彼此对视着,周围的人俯跪在地,苏米亚公主一个人站在那里,显得很是突兀。她用孩子的天真和好奇打量着面前的王后,王后穿着禁忌之色的嫁衣,相貌虽然丑陋,但是姿态高贵,神情更是凛然不容侵犯。
“他们都说你是灾星,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怕。”
童言无忌,女奴们战栗得更加厉害,没人敢说话。
庄魅颜宽容的一笑,不置可否,她只是温和地望着那孩子,说道:“你要进来么?那就进来吧。”
“我可以进去么?”
看到庄魅颜微微点头,苏米亚公主不等她说第二遍,立刻欢呼一声,跑了进去。
有名年长一点的女奴忽然抬起头,欲言又止,王帐的门帘已经关闭,几名女奴面面相觑,各自露出惊恐的神情,仿佛大难临头。
“让她进去吧!”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
女奴们惶恐地伏低身体,整个身体都快要跟地面贴到一块了,身体抖得更为厉害,完全不能控制。
萧轩辰穿着白色的长袍,静静地看着她们,即使不开口说话,也有王者天然的威仪震慑着她们。在吴阳,奴隶的命并不是命,甚至还不如沃兹拉大草原上的一株牧草,随便一个小小的错误就可以成为一种罪名。
“就让她进去吧。”
这句话无疑就是一个最好的赦令,女奴们长长舒了一口气,可是她们还是不敢站起身来,仍旧跪在原地,直到身后那股威严的势力逐渐消失才敢缓缓抬头。
萧轩辰缓缓挑开门帘,走进王帐之内。帐内,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正坐在矮榻上说着话。
年幼的苏米亚对庄魅颜身上的每一件装饰品都十分好奇,她们这里的女人头上从来没有那么许多繁复的头饰,她不禁挨个点着问来问去。庄魅颜面带微笑一一作答。
“这是什么呀?”
苏米亚忽然把手指戳向庄魅颜的右脸颊上方,并且好奇地模了模。
庄魅颜笑得更加厉害。
“那个是胎痣,你没有见过么?”
“胎痣是什么?是不是用胭脂擦上去的,这图案好像蝴蝶的是翅膀啊!”
苏米亚不认识胎痣,兴奋地模了又模,仔细地瞧了又瞧,最后终于确定这个颜色不能把她的小手指染红,说明真的不是画上去的。
好像蝴蝶的翅膀啊!
这句话钻进她的心底深处,骤然回荡起来,仿佛唤醒了她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感,庄魅颜不由愣了一瞬。
“吓!”
一张大脸猛然插在专心密谈的两个女人之间,庄魅颜和苏米亚同时吓了一跳,小小姑娘立刻勾起嘴巴,庄魅颜看他的眼神也有几分嗔怪。
苏米亚率先发难,冲着萧轩宸嚷嚷道:“国主哥哥,你吓死苏米亚了!”
萧轩宸大笑起来,抱起这个小丫头,把她高高举过头顶,让她坐在自己宽阔的肩膀上。苏米亚坐在这么高的位置,小脸顿时苍白起来,小手紧紧揪住萧轩宸的衣领,一点也不敢乱动。
“这样子怕不怕了?”萧轩宸故意逗她玩,明明知道小丫头怕得要死,却故意带着她在原地转起了圈子,越转越快。
庄魅颜嘴唇微抿,眼角含笑,望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在那里胡闹,本来庄严肃穆的王帐之内添了几分温馨之情。庄魅颜看到年幼的苏米亚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眼看着快要哭出来了,紧紧搂着萧轩宸的脖子,机灵灵的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四处乱看,显然已经被这个顽皮的大哥哥给吓住了。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再吓唬她了。”庄魅颜笑着劝道。
萧轩宸越转越快,最后抱着苏米亚一起倒在宽大的床榻上,床榻柔软,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并行躺在白色的熊皮垫子上,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苏米亚心有余悸地瞪着大眼睛,愣愣地望着前方,庄魅颜担心她受了惊吓,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关切地抚模着她的发辫。那孩子有些依恋地贴着她的身体,憨憨地笑了起来。
萧轩宸摊开手臂平躺在床榻上,姿态自然写意,此时的他已经卸下王者的威严,歪着头看着怀抱苏米亚的庄魅颜,露出温和地笑容,眸光宠溺。
庄魅颜模着那孩子的头,轻轻哄了她几句话,苏米亚点了点头,然后庄魅颜把她送出王帐,外面的女奴如释重负,七手八脚迎了上前,把苏米亚公主送回她自己的住所。
门帘轻轻放下,庄魅颜还没有来得及转身,已经被人拦腰抱住。郁重的男子气息和草原上最浓的烈酒味道混合在一起,充斥在她周围的每一寸空间里,将她牢牢包围。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低沉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略带嘶哑的磁性感令人沉醉。
“我的小娘子。”
又酥又麻的感觉顺着耳后爬上脖颈,他有些顽皮地用温热的嘴唇轻轻碰触着她后颈的肌肤,一双不老成的大手不知何时已经探入她的怀中。庄魅颜痒得受不了,“咯咯”娇笑不止,用力扭动身体,试图挣月兑束缚。
“别闹!别闹!”她轻声娇嗔。
她却不知道,这样的姿态无疑是在某人心里点了一把火,他体内温度瞬间增高了好几个点。萧轩宸猛然将她扛在肩头上,直接扔到温软的床榻上,庄魅颜被他迅疾的速度搞得头晕眼花,只觉得天旋地转。
等她定下神来,她发现那张可恶的嘴脸就在自己的上方,一如既往地坏坏的笑着。不管时间过去多么久,他还是那个呆呆的坏坏的小白。
庄魅颜受不了他灼热的眼神直视着自己的面孔,几乎要把自己点燃了,她的脸颊开始发烫,大概红了吧,也许比她身上的大红嫁衣还要红。她羞涩地垂下头,却意外地看到自己的大红嫁衣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被那家伙扯开前襟,露出颈下两侧小巧的锁骨,还有红色的抹胸,峰峦之色春满园。
她惊叫一声,下意识想要环抱双臂遮掩自己美丽的身体。萧轩宸的嘴角抹过促狭的笑容,稍微一用力便轻易的将她的手臂分开。
“我不许。”
有一点霸道有一点温柔另外还有一点恳求。
“我不许你对我有所保留,一丁点也不行,你是我的,每一个部分都是我的。今天是我们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从今天起,这个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了。”
庄魅颜想起今天宴会开始之前,他抱着自己来到人群中央,大声宣布道:“这就是狼神赐给我们吴阳国的王后,她是我萧轩宸的女人,我愿意以狼神的名义起誓,我这一生只会有这一个女人。”
人群爆发一阵狂呼,虽然后面这些话已经不是仪式应该有的话,但是狂热的人群并没有太在意。
庄魅颜大震,这句话他并不是第一次说过,今天却是郑重其事地当众宣布。这意味着什么?他是一任国主,无双国的王者之尊,却宣布一生只有一个女人,那一瞬间巨大的幸福感填满了庄魅颜的胸膛,她羞怯地垂下头,眼神无意中掠过人群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种阴冷的感觉。
她的眼梢向那个方向瞟了一眼,却发现太后已经起身离开她的位置,在女奴的服侍下傲然离去。司徒大人若无其事地抱着酒坛,大口大口喝着酒,司马大人完颜烈从一开始就没有到场,司空大人耶律雄倒是面带微笑,捻着白色的长胡须,态度和蔼,然而他的眼睛在与庄魅颜对视的瞬间却闪过一丝寒光,稍纵即逝。
“你在想什么?”
萧轩宸发现了她的失神,故意皱起眉头说道:“这个时候你居然没有全心全意想着我,看我怎么惩罚你!”
一个深深的几乎掠夺走全部空气的长吻之后,萧轩宸满意地看着那名脸颊酡红眼神迷乱的女子,笑道:“现在可以跟我说了,刚刚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宴会开始之前你说的那句话,你说这一生只会有我这一个女人。”
萧轩宸微笑地望着她。
“可是……”她微微迟疑,终于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自己也不想破坏这样的甜蜜,即便觉得这份甜蜜恍如梦中,她内心深处也是甘愿让这个梦再长久一些。
萧轩宸与她心意相通,就算她不说出口,他也猜到了七八分。他在她身边侧身躺下,抚模着她的秀发,手指顺着身体完美的线条肆无忌惮地游走着,轻巧地挑开衣衫的细带。
“我就是要他们知道,我才是这个国家唯一的王者。羞辱我的女人,就等于是在羞辱我,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他的目光落在庄魅颜的手腕上,如今她的伤势已经复原,可是腕间还留有几道浅淡的深痕,令他的心抽痛不已。他怜惜地俯轻轻亲吻着她腕间的伤痕,身体上最后的一件衣衫也被他轻易地扯去,他迫不及待却又小心翼翼地拥抱着她的身体,就好像在对待世界上最珍惜的宝物一样虔诚。
“亲爱的,我可以么?”
“什么?”她起初有些迷茫,很快羞涩起来,用几乎让人听不到的声音小声说道:“嗯。”
王帐内的烛火悄然熄灭,这一夜似乎很漫长啊!
庄魅颜疲倦地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明,在毡包之内看不到外面耀眼的日光,只是看着有些透明感觉的顶穹,也能感受到外面的太阳晴好。
庄魅颜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好像也盛满了阳光,那些金子般的光线愉快地闪烁着,跳跃着,弄得她一睁开眼睛就忍不住面带微笑。那种没有来的幸福感是因为那家伙么?庄魅颜情不自禁转过头,同时伸长手臂。
手臂扑了个空,庄魅颜探长脖子。宽大的床榻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另外的大半边铺着满满的被子,被子底下却是空的。庄魅颜把手枕在头下面,望着空落的床铺发呆。
耳后有风!
庄魅颜暗暗好笑,那家伙还是像个孩子一样,以为这样子会吓到她么?
庄魅颜正要低语娇嗔,一抬眼却看到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搭在自己肩膀上,同时她也闻到一股熟悉的让人恐惧的腥膻味道,就和昨天她被蒙着眼睛扔在大草原上的那个时候是一模一样的,同样熟悉的恐惧感也瞬间回到她的身体里,心跳加速。
庄魅颜不敢乱动,鼓起勇气斜着眼睛向上方瞟了一眼。银缎子一般好看雪白的毛发,宝石一般闪亮的血红眼睛,还有最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利獠牙。在她打量它的同时,那只头狼也在打量着它,歪着头。不知怎的,即使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庄魅颜的脑海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只狼似乎跟某人有着相同的习惯,特别是它歪着头看着自己的时候。
湿漉漉的鼻子小心翼翼地嗅着自己,似乎在确认什么,很快,那只狼伸出舌头舌忝了她一下。
“喂!兄弟,差不多就行了啊!”
慵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不满。
身上压力顿消,庄魅颜立刻翻身坐起,用力抱着被子,皱起眉头,眸光隐含责备。萧轩宸打了个哈哈,他坐在地毯上,白色的大狼就坐在它旁边,两个家伙的眼睛现在都属于一路货色,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在外的修长脖颈,迷人锁骨,圆润肩膀,往下,再往下……被子太碍眼了啊!
“兄弟,我够意思吧!我的女人我都让你看过了,下次我看你的女人的时候,你就不用那么小气了……哎!别误会呀!我对你的女人没兴趣!”
大狼低嗥一声,不晓得是不满意的牢骚还是责备。萧轩宸抚模着狼首,大狼神情温顺。
“你,你们--”庄魅颜一手抱着被子,一手指着这两个家伙,完全被他气糊涂了,竟然不知说他们什么才好。
“你叫它进来之前,至少要跟我说一声啊!吓我一跳!”
萧轩宸无奈地扭头看了看白狼,叹道:“兄弟,看到没有,家有女人就别想再养宠物,女人和宠物是天敌。接下来她会说,你气味很大,身上有跳蚤,你会掉毛发弄脏地板,你会咬坏毛毯家具,还有你会随地大小便等等一大堆理由。”
萧轩宸一脸“怨夫”神态望着庄魅颜,嘴里不断做碎碎念,弄得庄魅颜的怒火化作九霄云散,再也发不起脾气来了。
“你是国主啊!妾身女流怎么敢呢?”
萧轩宸似乎有点害怕她这招以柔克柔,起身把她搂进怀里,献上了一记长吻,然后微笑着说道:“我只是把你的救命恩人带过来给你瞧瞧,谁知道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拈酸吃醋起来。”
这家伙最会乱扣帽子。庄魅颜白了他一眼,气哼哼地说道:“什么救命恩人?难道昨天--”
看到她恍然大悟的神情,萧轩宸摇了摇头,叹道:“当然啦!昨天要不是它,你怎么会那么容易过关。”
原来,昨天萧轩宸已经做过周密的安排,否则的话他也不会放心地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所谓天刑就是把受刑者捆绑起来,丢在狼群必须经过的路径上,让饥肠辘辘的狼群把她撕得粉碎。萧轩宸已经提前让人赶了一大群牛羊,把这一带的狼群全部喂饱。
然而狼性凶残,特别嗜血,昨天庄魅颜在王庭殿堂上接受赐福仪式时,身上已经沾染上祭典使用的新鲜祭品的血腥味道,仅这一点就足以刺激狼群的野性,而大祭师倒在她身上那杯赐福之酒,味道刺激,狼生性多疑,对刺激性气味格外敏感,这些因素对于受天刑的人来说都是致命的。
因此,即使喂饱了狼群也不能保证她的安全,萧轩宸只好命人驱赶了其他狼群,只放白狼过来。他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用了一点特别手段,昨天他在庄魅颜身上撒下的是一种特殊的液体。
“狼尿!”
就算庄魅颜足够镇静,就算庄魅颜见多识广,就算她经历颇多,听到那个词语时,她还是忍不住趴在床边用力呕吐起来。
庄魅颜吐得一塌糊涂的时候,还不忘记艰难而无力地举起手指,指点着对方。现在她也是有心无力,就算想骂人,也要先停止呕吐才行啊,更何况那家伙见状不好立刻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大模大样地领着白狼走出王帐。
走出王帐的刹那,捉弄的笑意从他的嘴角消失得干干净净,威严重新回到他的面孔上,仿佛带上一张王者的面具,英俊的面孔看不到一丝笑意,眸光深敛,扫视着他的王国。王帐位于王庭的后方,这里是一大片开阔之地,王帐位于中央最显著的位置,周围则是王室后宫和贵族们的帐篷,在所有的帐篷中,王帐自然是最高大最华丽最为醒目的。温阔尔沿用的是草原的习俗,不管是国主,贵族还是平民,都按照游牧民族的规矩,喜欢居住在帐篷里,即便他们已经不再需要迁徙,他们仍旧不喜欢房屋。温阔尔唯一的建筑物就是王庭,而王庭是用来祭祀和祈祷的,却不是用来居住的。
外面的女奴战战兢兢地伏跪在地面上,她们听到里面的那个女人发出的申吟声,但是没有国主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踏入王帐一步,这是规矩。而按照规矩,即便是国主的大婚之夜,女人也不能在王帐内过夜--除了国主本人,其他人都不得在王帐内过夜。
“你们进去照顾她吧!”
“是!国主!”
“如果她喜欢就让在住下吧,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允许的。”
“是!”
初秋的风从草原上吹过,干燥,微微有些凉意。吹进王帐里的味道是牧草的清香,牲口的腥膻,还有干粪燃烧的特殊味道,这些混杂在一起就是温阔尔的味道。庄魅颜斜躺在榻上,门帘支了起来,斜挂在两旁,从这里可以看得很远,却看不到草原,只有一座连着一座的帐篷遥遥相望,再远一点就是那座巍峨的令人敬畏的殿堂,再再远一点却是蓝天白云。
晴空如洗,云朵像个魔术师不停地变换着形状,随着风儿缓缓向天边推动,一层消失了,新的一层又压了过来,无穷无尽。庄魅颜索性趴下来把两只手交叠着垫在下巴颏上,微微仰着头,望着天空之幕。这是她现在唯一可以欣赏的景色了。
萧轩宸有自己的事务需要处理,不可能时刻陪着她,从早晨出去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中午的膳食是她一个人吃的,不管多么丰盛的饮食也是吃得无滋无味。她有心想让人把春菊和雪鸢她们调到自己身边来,无奈门口这些女奴个个都像木偶一样,呆头呆脑。她把自己的意思用她会的所有吴阳语言各讲了一遍,但是这些女奴纷纷摇头不止,如果她生气的话,她们就只会磕头。
庄魅颜无可奈何,只好一个人呆在王帐内。
她再次换了个姿势,仰躺着让头朝下,这样看起来的世界正好是颠倒的。当她正在努力发掘这个颠倒世界中与众不同的景象时,一个倒立的人影从远到近,慢慢映入眼帘。来人是名女子,与穿着黄色布衫的女奴不同,她穿着白色丝缎制成的长袍,边角还绣着漂亮的粉色花瓣,那张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孔仍旧是美丽的,岁月沉淀的成熟美,整个人素雅恬静,叫人看在眼里说不出的舒服。
“王后!我是鬼部家族的苏娜,国主命我来陪伴您!”声音从容,不卑不亢,最重要的是,她说的话不是吴阳的语言,而是无双的语言。
庄魅颜这才醒悟过来,赶紧翻身坐起,面色有些羞赫,她尴尬地笑了笑,道:“嗯,你进来吧。”
那名自称叫“苏娜”的女子并没有遵照她的吩咐走进王帐,她的表情仍旧很平静,垂着头说道:“王后,没有国主的允许,任何人是不能进入王帐的。”
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格外具有警醒的意味,她说的很平静,声调也不高,但是庄魅颜却有种醍醐灌顶的顿悟感。这不是无双国了,这里不是她熟悉的祁阳镇,不是她的凤翔酒庄,不是她的买卖行,也不是丰安城的庄府,瑞祥王爷府,这里是吴阳国,是大草原上的温阔尔,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是吴阳国的王后,她必须学会接受这种改变。
“苏娜,你就是我的伴当么?”庄魅颜使用的却是吴阳国的语言。
苏娜的眸中露出赞许的神情,她微微颌首,回答道:“是的,看来王后对吴阳的礼仪已经懂得很多了,不需要苏娜提醒您什么了。”
庄魅颜在来吴阳国之前,端木皓特意请了两名吴阳国的女奴详细讲解了吴阳国宫廷的一些规矩,因此庄魅颜也是略知一二。王后和妃子的伴当是从贵族中挑选出来的已婚女子,一般来说都会从自己家族中选择,可能会是自己的姐妹,或者是宗亲姐妹,一般来说年龄都在三十岁以上但不会超过四十岁。这些女子老成持重,并且熟悉各种礼仪规矩,负责照顾王后妃子的日常生活。
“苏娜,我现在想出去走走。”像是商量又像是在命令。
苏娜把右手放在左胸,微微欠身,恭敬地答道:“是!”
有了苏娜的指引,庄魅颜来到帐外,这里虽然没有无双国皇宫的雅致庭院,但是大草原的异域风情还是别有一番风味。庄魅颜偶尔会问苏娜几句话,无非是这里是谁的住所,那里是谁的帐篷之类的闲话。两人走了一段路,庄魅颜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我带过来的人呢?”
苏娜低头答道:“这边都是王室和贵族的居住区,他们应该在南边的奴隶区。”
奴隶!庄魅颜心里有几分不舒服。
“他们是我从无双国带过来的,他们是自由人。”
“他们进了温阔尔的王室,就只能是奴隶了。”
庄魅颜眉头一挑,有些不服气地反问道:“那你也进了王室。”
苏娜沉默了片刻,很干脆地答道:“我也是国主的奴隶,国主有恩于我们鬼部,苏娜是自愿进入王室成为奴隶的。”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庄魅颜的预料之外,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欢喜的是那个男人心思缜密,知道自己在这里无依无靠,所以找了一位妥实可靠的女子给自己做伴当,难过的是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害了前来送亲的这许多人,成为奴隶不但他们这一生回不了故乡,就算子孙后代也只能成为奴隶,永远要做异乡客。
“那我可以挑一些奴隶过来服侍我么?”庄魅颜这次是商量的语气,近乎在央求。
苏娜微笑起来,道:“您是王后,需要几个奴隶是很平常的事情,我会让人去办的。”
苏娜转身向跟在后面的一名女奴吩咐了几句话,那名女奴立刻恭敬地领命而去。不多时,她就把春菊和雪鸢带了过来,另外还有几名陪嫁的宫女。春菊和雪鸢看到庄魅颜也是激动万分,但是都各自收敛神情,规规矩矩地磕头行礼,庄魅颜看到她们都换上了吴阳国女奴的黄色布衫,心中有些不快,当着众人的面却也只能隐忍不发。
庄魅颜见自己的目的已经答道,就没有心情继续在外面闲逛,借口自己累了,就准备回到王帐。她趁机把春菊和雪鸢唤到自己身边,让她们俩扶着自己,轻声询问了几句她们的状况。雪鸢倒还忍耐得住,踌躇着不敢回答,春菊自幼跟着小姐,两人一块儿长大,即是主仆又是玩伴,还经历过苦难,她们的情谊绝非一般的主仆关系所能比拟的。因此春菊的表现要大胆许多,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
原来吴阳国把他们跟其他奴隶放在一起,做的都是轧草刷马很辛苦的粗活儿,无双国这次来的宫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大部分都是在内廷伺候人的,没做过重体力的苦力,因此个个叫苦不迭。看管的士兵又特别残暴,常常借口他们偷懒,动则就是一顿皮鞭暴打。
他们对女人还稍微客气一点,但是这更让人提心吊胆,士兵们野性的眼神老是不怀好意地在她们身上打转,要不是庄魅颜打发人过去把她们调过来,天晓得这样继续下去会发生什么。
庄魅颜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拯救这些人,只能宽慰春菊说道:“春菊,我会想法子救出他们的。”
话说是如此,她心里却毫无办法。
春菊笑道:“雪鸢,我就说公主她一定会有办法的,你就别担心啦,你表弟不会有事的。”
庄魅颜把疑惑目光投向雪鸢,后者垂首低声说道:“奴婢有个远亲的表弟在宫里做侍卫,这次被选来护送公主前往吴阳国,还请公主想个法子救救他,那里,那里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
雪鸢眸中含着泪水,庄魅颜意识到事情远比春菊讲述的还要严重,更加心乱如麻。现在她虽然身为王后,可是这个王后差点就不被王室容纳,根本就没有半点实权。
“这里不是不是人待的地方,那这里是什么?原来在你们的眼里吴阳国就不是一个人呆的地方。”
一个女子用十分生硬的无双国语言说道,声音冰冷。
春菊和雪鸢闻言大惊,不约而同转过头来,只见背后站着一名穿着白色长袍的女子,看她的相貌应该是四十岁左右,长袍用金银丝线绣着白色的云朵。庄魅颜今天也换下了无双国的衣裳,穿上雪白的长袍,她很清楚能够用金银丝线用装饰衣袍的都是贵族身份,云朵属于王室女子的象征,而以她的王后身份之尊,自然要绣上狼神图腾用来跟其他人做区分。
萧轩宸只有她这么一位王后,没有其他妻子,那么这个女子应该是先王的后妃之一。
春菊口快,立刻回道:“雪鸢并不是那个意思,请贵人不要断章取义。”
庄魅颜眉头一皱,正要呵斥她两句,却听到那女子冷笑一声,转头对自己身边的一名黑衣年轻女子说道:“她在说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懂。阿布提,你去教教那个无双蛮子,在吴阳应该说什么样的话。”
这次她用的却是吴阳的语言。
“是。”
粗重的声音绝不是那名黑衣女子发出来的,黑衣女子只是微微皱眉,原来她不是阿布提。
就在这时,一记响亮的鞭声骤然响起,春菊发出一声惨叫,右边手臂几乎不能动弹了。春菊就站在庄魅颜身边,这一鞭打得很准,刚好达到春菊身上,却丝毫不能伤到别人。庄魅颜顿时面色大变。
打人的是名大汉,身躯强壮,手里拎着一条小孩手腕粗细的长鞭,神情严肃地把长鞭高高举过头顶,看样子随时准备再来第二下。
庄魅颜立刻喝令道:“住手!”
苏娜看到两方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张,抢前一步,抚胸行礼道:“苏娜见过耶律太妃。”
庄魅颜不动声色地望着对方,毫无惧色。耶律太妃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道:“你不是鬼部的苏娜么?国主安排你这样尊贵的身份进王室多伴当,岂不是太委屈你了!”
这句话分明是看不起庄魅颜这个王后的身份。苏娜仍旧是不卑不亢地说道:“吴阳人都会为成为国主的奴隶而感到荣幸,苏娜也不例外。”
耶律太妃冷笑两声,却不再说话。
庄魅颜看了一眼耶律太妃身边那名黑衣女子,倒是眼熟。她今日没有戴着黑色的面罩,可是那双眼睛庄魅颜还是认得,她就是那天夜里闯进庄府的女人。
“苏娜,难道你没有告诉王后,在温阔尔是怎么惩罚奴隶的?他们如果心存怨恨,那就只能怪他们本不该来到吴阳,从来就没有人请他们来到温阔尔,因此,不请自来的人就不要妄想成为尊贵的客人。”
耶律太妃从庄魅颜身边缓缓走过,她的话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地刺进庄魅颜的心脏,她却只能皱起眉头承受着,必须忍受着。
“太后。”
庄魅颜还没有回过神来,苏娜已经跪拜在地,周围的女奴也跟着跪下来,连春菊和雪鸢也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只有庄魅颜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迎面走来的那名白袍女子。那女子气质高贵,只有一股凛然之威,令人不敢逼视。她也静静地看着庄魅颜,两个人之间的沉默让周围的人感觉到无比的压抑,头颅不由自主伏得更低。
耶律太妃还没有走远,听到这个称呼也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身行礼。她看到两个人无声对峙的场面,嘴角的冷笑更加明显。
庄魅颜深深吸了口气,行礼道:“魅颜拜见太后。”
她行的竟然是无双国的礼仪。
太后面色古井无波,只是微微点头,然后温和地看着跪在旁边的苏娜说道:“苏娜,难道你没有教给王后我们吴阳国的礼仪么?”
这句话的声调不高,却让苏娜的身体一颤。
“这是苏娜的失职。”苏娜回答道。
“这不关苏娜的事。”庄魅颜又俯身向太后行了一个吴阳国的礼,平静地说道:“太后,魅颜是无双国的人,这一点无可更改。魅颜奉无双国皇帝的旨意嫁到吴阳国,为的是两国的兄弟之义,永交和好。魅颜知道自己蠢笨丑陋,本来不配做一国之后,既然已经来到吴阳国,魅颜愿意忘记前尘种种,重新开始生活,魅颜愿意学习怎么成为一个吴阳人。”
太后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冰冷无情的笑容充满嘲讽。
“你想用无双人一贯的奸诈来打动我么?你想成为一个吴阳人,那你真的要从头学起了。”
“苏娜,你告诉她吧,王后应该住在什么地方?王帐是王后应该居住的地方么?”
苏娜无声地透了口气,回答道:“王后应该住在自己的帐篷里,等待侍奉国主,王帐只有国主才能居住。”
好似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跟,庄魅颜此时才明白什么叫做孤援无助,她好像砧板上的鱼儿,连蹦跶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手的嚣张。
“但是,如果得到国主的特许,王后可以进入王帐。”苏娜话锋一转,忽然又加了一句。
太后秀眉一挑,显露出她的威严,空气几乎凝结。
“苏娜!王后失仪完全是你教导的错误,你明白自己该受什么样的惩罚吧?”
“苏娜明白。”
太后微微点头。
从她身后的随从中走出一名魁梧的大汉,满嘴的络腮胡子,他挽起袖子,轻轻抖开手中的粗大皮鞭,在空中打了一记空响,春菊吃过苦头,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苏娜却无动于衷,她直起上身,跪得笔直,面色肃然,并无畏惧。
“慢!”庄魅颜厉喝道,“按照吴阳的法律,奴隶有罪必须由她的主人施以惩罚。苏娜她是国主赐给我的奴隶,既然有错也应该让我来惩罚。”
耶律太妃笑道:“可是,我的王后,您连一名行刑人都没有啊。”
原来他们队伍里时刻跟随的魁梧大汉就是所谓的行刑人,随时准备惩罚奴隶。
庄魅颜微抿嘴唇,她忽然扬起手臂,重重的搧了苏娜一记耳光。她用尽全力,苏娜的嘴角立刻渗出鲜血,但那个女人倔强地跪在原地,动也不动。
“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到王帐门前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起来。”庄魅颜硬下心肠,强迫自己阴冷着面孔对苏娜命令道。
苏娜深深看了她一眼,叩首道:“是!王后!”
耶律太妃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嘴角始终衔着一抹冷笑。太后仍旧是一脸凛然,仿佛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也不可能让她动心,那名行刑人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微微有些迟疑,回头看了太后一眼,后者微微垂下眼睑,行刑人知趣地退了下去。
事情至此算是告一段落,庄魅颜正要告退离开,忽然远处传来一个女乃声女乃气的声音。
“王后姐姐。”
她微微愕然,只看到一个可爱的小人儿用力挣月兑女奴的手,奋力向她奔跑过来,一头扎进她的怀里,明亮的大眼睛流露出眷恋和兴奋的神情。庄魅颜有些无措,还是本能的抱住了那孩子。
“王后姐姐,我今天可不可以去王帐啊?我还想像昨晚那样跟你一起玩啊!你还带我进入好不好?”
童言无忌。苏米亚笑得很开心,陪同她的女奴顿时神色大变,无力地垂头伏在地上;耶律太妃脸上的笑意更加深刻;太后眉头微微一皱。
庄魅颜没预料到那孩子如此口无遮拦,心中狂跳不止!
苏米亚肤色雪白,眼睛明亮,脸上挂着纯纯的笑容,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如今六七岁的年纪更是粉雕玉琢的一团可爱,让人心生怜意。庄魅颜不忍心拒绝她的热情,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好模了模她的头顶。
“苏米亚!”太后终于开口,面色越发冷峻,“你刚刚说什么?你昨晚去了哪里?”
“太后,是王后……不不不,是国主同意苏米亚公主进入王帐的。”
苏米亚的一名女奴面无人色,身如抖糠,绝望地看着四周,最后把求援的目光锁定在庄魅颜身上。
耶律太妃冷笑一声,道:“国主一向很宠爱苏米亚公主的,但是昨晚是他的大婚之夜啊!”
太后微微垂眉,温声道:“纳提,鞭刑,打死她为止!”
纳提没有回答,他用响亮的皮鞭声代替了他的答案,鞭挞*的沉闷声,女奴哀嚎的惨叫声也跟着响了起来。场中一片寂静,人人屏住呼吸,空气紧张到了极点。
“苏米亚,姨母问你最后一遍,你昨晚去了哪里?”
此时太后平静的声音落在所有人的耳朵里,都变成了冷酷无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