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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丽阳的新岗位

叶丽阳在工作队干满了半年,该回厂了。她被评为优秀工作队员,队长在叶丽阳的考核材料里给了她很高的评价。她同屋的李大姐原来是区委组织部的组织员,对叶丽阳特别欣赏。她还结交了一群年轻的、年老的农民朋友。离开村子的时候,一帮小青年特意赶了两辆大车,声称队长是送工作队的,他们是送叶姐的,一直把她送到公社。

在回城的火车上,叶丽阳回忆着这半年虽艰苦却充满生气的生活,回忆着他们在宣传党的基本路线的名义下给队里和农民们解决的几个难题,对比在厂里大批判组和宣传组的那些日子,叶丽阳觉得自己这半年才算做了点实实在在的事。

回厂后,魏组长给了她一周的假。白天洗衣服、拆被褥,还把柳斌、陈喜的被褥也都拆了,笨拙地一针针缝着,这活她在家的时候是从来不干的,可现在没办法,还得在男生面前充内行。一到晚上,柳斌早早把饭打回来,让她和自己一起吃,然后就拉着她散步、看电影,给她买水果、零食,恨不得把这半年的思念都补回来。

叶丽阳有些感动,毕竟是女孩子长这么大没受过的关爱。但对柳斌几次提出和她正式处对象的请求,她始终没明确表态,她还不能下最后的决心。她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每当和柳斌在厂前的小树林散步的时候,她常常有一种幻觉,觉得在自己身旁的男人不是柳斌而是另一个人,这人的影像开始是模糊的,后来渐渐清晰,她知道,那是贺建军。

柳斌不是不知道叶丽阳的心思,在学校的时候,他就觉察到贺建军和叶丽阳不同于一般同学的关系,尽管叶丽阳自己都没意识到。不过他有着自己的自信,他觉得自己最有利的条件是可以天天跟叶丽阳在一起,,他可以感动她。他知道叶丽阳是个有主见的女孩,对她来不得半点勉强。一旦她表示可以接受自己了,那就说明他对贺建军彻底死了心。他相信会有这一天。

休完假上班的第一天,魏组长面带笑容地把叶丽阳叫进他的办公室,还破例给她倒了一杯水。魏组长桌上放着一叠材料,叶丽阳用眼光扫了一下,看出是工作队给队员的鉴定,心想组长该给自己安排工作了。

谁知魏组长突然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抬头望着叶丽阳的眼睛,问道:“小叶,是你想调出厂去政府机关工作吗?”。

叶丽阳很意外,疑惑地说:“没有啊,谁说的?”

魏组长换了一种口气:“没谁说,是这么回事儿,区革委会来了份商调函,要调你去区机关工作。”

“我?我可没一点思想准备,让我去干啥?”

“说本想让你上区革委组织组,可区革委办公室现在急需人,所以让你先去办公室干一阵儿。”

叶丽阳明白了,肯定是李大姐推荐的。

说实在的,叶丽阳并没觉得在政府机关工作比在企业有什么好。但来工厂第三年了,她觉得还没找到自己的位置。她怀着满腔的热情走上工作岗位,她想使出浑身的劲儿,把自己的力量、知识贡献给国家,给人民,给社会。可她总觉得自己是身不由己地忽悠在半空,想想至今不但没做出什么成绩,连到底什么是应该做的,什么是值得自己投入满腔热情和全副精力去奋斗的事业都没搞清,真是让人悲哀。

她想换个环境也好,她决心再试试。

柳斌到底比她老练,他说:“现在就这形势,到哪儿都一样,关键看你自己能不能适应。”他倒赞成叶丽阳去政府机关,他内心有自己独特的想法:将来两人成了俩口子,最好不在一个单位。

叶丽阳到区革委办公室上班了,办公室主任是个谨小慎微的小老头,据说在这个办公室当了半辈子的秘书,深知官场的奥秘却从来不说东道西,不做越格的事,文字精熟,却总是谦良恭谨,即使是“特殊时期”这样翻天覆地的运动,也没见他有过什么异于常规的举动,造反派逼他揭发领导的问题,他只是闭口不言,挨骂挨打也无动于衷。造反派拿他没办法,可无论老干部还是新权贵,都承认他是个忠臣。所以成立革委会的时候,“三结合”的老干部、造反派的新掌权人,都同意把他留在办公室,还提成了主任。

叶丽阳见这小老头的时候,他正在埋头写什么材料,组织组的小季把叶丽阳介绍给他后就走了。老头只抬头瞅了叶丽阳一眼,又低头写他的材料,看来是告一段落了,才撂下笔,一指旁边一张空办公桌:“就坐那儿吧。”

丽阳看着老头面无表情的脸,心想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不觉有些好笑。

办公室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从原区工业局调来的老范,三十七、八岁的样子,胖胖的脸,梳着油亮的大分头;还有一个是新调来的大学生小刘,长着跟北方小伙不太相称的小个子,戴着副眼镜,瞅着还挺帅。老范见主任没说什么,也不好搭话,就冲着叶丽阳友好地点点头。小刘没那些顾虑,把椅子一转对着叶丽阳,高兴地说:“太好了,咱们屋终于有人间烟火味儿了。”接着就和叶丽阳没边没沿地唠起来,直到听到老主任两声忍无可忍的咳嗽声。

上班的第二天,主任告诉叶丽阳,经与区革委会领导研究,让她重点跟随主管知青工作的陈可副主任,说目前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动员工作仍很艰难,迫切需要人手。

叶丽阳每天早早来到办公室,擦地抹桌子打开水,这已是在企业养成的习惯了,可在这里却成了不寻常的举动。老主任不轻易表扬人,可每次进屋都对叶丽阳投以赞许的眼光;老范端着他的大茶缸子一边往里倒开水,一边摆出老资格的样子,点着头念叨:“年轻人就得这样,有眼力见儿,勤快。”小刘可气不公,把叶丽阳拉到走廊,斥责她:“你怎么这么愿意伺候他们,常了还不把你当丫头使啊!”叶丽阳反倒不理解:不就是擦擦桌子打点水吗,谁方便谁就多干点,至于都这么当回事吗?

处理完收到发出的各种文件,看看已到九点,小叶揣上笔记本就去找陈副主任了。从到办公室上班那天起,她就天天跟着陈副主任下街道和企业检查落实知青下乡工作。知青上山下乡已进入第三年了,六八年刚一号召时那种知青踊跃报名,争着到广阔天地去大有作为的局面早已成了过去,青年们狂热过后面临的严酷现实,冲击了他们当初幼稚的冲动,动员工作也就变得越来越艰难。全区往届应下乡的毕业生还有五百多人没走,这些人不动员下去,今年的下乡和留城工作都没法进行。市里下了死命令,要求必须在两个月内把这五百多人的大多数动员下去。

叶丽阳从乡下回来的时候,听说了柳斌室友大黄跟师傅女儿突击结婚的事,她知道动员知青下乡现在是一件多么艰难的工作。可她刚调来,哪能自己挑拣工作。好在是临时的,她宽慰自己。

陈副主任是刚刚“结合”的老干部,工作态度认真,他领着叶丽阳挨个街道办事处、大企业走,检查进度,督促,给基层干部施加压力,对重点老大难户还和居民委干部一起直接到青年父母家动员。

叶丽阳亲眼看到一些蛮不讲理的人家撒泼放赖,也见到一些家庭确实困难却孤立无助的凄惨场面,更见到一些基层干部为了完成任务不得不在人家里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动员的尴尬镜头。她心里真是很矛盾,她不理解一些毕业生那么愿意在家里闲待着,上农村去锻炼锻炼有什么不好;她又很同情那些家里老人有病、生活艰难却又不符合留城条件的困难户。

叶丽阳留心着这些毕业生家庭的情况,密密麻麻地记载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回来以后把他们分门别类,渐渐地理出了一些头绪。她写了一份工作建议,其基本内容是:通过办事处给全区应该下乡而没下乡的中学毕业生建立档案,档案中列出从家庭人口、经济收入情况、成员身体状况,本人思想态度,甚至老人得的什么病,医院的病情证明,居委会的认定、街坊邻居的旁证,都标得清清楚楚。根据这些情况,把应动员的人员分类,把留城照顾的条件定得明了具体可操作易监督,并进行公开。

陈副主任采纳了小叶的建议,档案很快建好了,由于条件公开透明,一些原来担心不公平的,等着找毛病算账的,观望等待的,大多数接受了安置。区里又在插队方向和条件上做了更多调研和选择,尽量挑选自然和经济条件好一些的公社和生产队安排这些下乡青年,这项工作总算基本完成了。

叶丽阳觉得很累,不光是身心的累,她脑子里总是想着下乡时看到的一些青年点缺吃少烧房子破烂不堪的情景,浮动着那些下乡青年的父母那忧伤担心的眼神。她又在怀疑自己工作的价值了。

下乡动员工作结束,总结完成,已到年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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