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君微微抿了抿唇,老太太神志不清,丽琳又自闭的足不出户,云珠和云扬也下落不明……
一个月前,她要求薄韶嵘将云家的人接到北城林庄来一起住,没想到他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细细说来,薄韶嵘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算的上言听计从。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接来的云府家眷,竟是这般惨淡的模样,心里多多少少充斥着挥不去的罪恶感,若不是她年少轻狂,怎会害的云家沦落到这般田地,说到底,都是她的错,如果让她重新选择,她会用另一种方式来结束一切,而不是极端的杀戮。
丽琳的房门依旧紧闭,中君敲了敲门,门内无声,又敲了敲门,依旧没人回应,“丽琳,方便开门吗?我是中君。”
片刻的沉默后,房门终于被人打开,丽琳苍白着脸,眼神惊恐如惶惶不安的小鹿,消瘦的仿若扶风弱柳。
中君微微一震,心里抽痛,曾经天真善良,总是小心翼翼躲避自己的少女,此刻像是经历过一场生命的浩劫,被灾难夺去了一切,只剩下空空如也的皮囊。
“丽琳……”中君轻笑着唤了声,虽然将她们接到林庄,她却不常来看她们的,她尽可能的不出现在她们眼前,为彼此减少痛苦的负担,那些过往,她想放,她们未必能忘。
丽琳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空洞无神,像是被这一声轻唤电了一下,突然清醒了过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眼泪扑落落掉下,颤声道:“四姐,求你救救琳儿,琳儿不知道要怎么办,怎么办啊。”
中君被她这架势吓了一大跳,尤其是那句四姐,如魔咒般震慑住了她,让她如此迷恋,心剧烈的颤抖了起来,柔软如潮,她遣散了院内的丫鬟,蹲子扶起她,她不太会关心人,此刻心里澎湃的感情累积在胸口,只得轻轻问一句,“怎么了?”
丽琳抱着中君身子,啜泣着摇头,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无论什么事,四姐都会帮你。”
丽琳满脸泪痕的抬起头,看着中君的脸,咬着唇,眼泪直掉,半晌低声哭道:“我怀孕了,快三个月了,怎么办,四姐,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中君浑身一震,怀孕?丽琳怀孕了?未婚怀孕是有悖伦常,天理难容的,她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我不敢告诉别人,不知道要怎么办,四姐,求你帮帮我。”丽琳揉着眼睛,啜泣道。
“孩子父亲是谁?四姐让他娶琳儿好不好。”中君安慰般揉了揉丽琳的发,笑道,眼底却掠过一抹冷光。
丽琳一个劲儿的摇头,就是不愿说出孩子父亲是谁,“他不会娶我的。”
“乖,琳儿告诉四姐,四姐才能想办法帮你。”
丽琳依旧摇头,咬着唇,啜泣的越来越厉害。
“那四姐帮不了你,走了哦。”中君扬眉,淡声道,说罢转身就往外走。
“我说!”丽琳突然拽住中君的袖子,一脸惊恐,带着哭腔。
“是谁?”中君不动声色的轻笑,是哪个小王八羔子敢欺负丽琳,老娘非阉了他,把他丢到护军的一线去当人肉碉堡!
“萧……宁……”丽琳细若游丝的憋出了两个名字,如一个炸弹扔在中君的心上。
萧畜生?那个身上欠了她两条人命的萧宁?他不是只爱男人吗?从什么时候连女人也碰?他阻止韶嵘跟他动手,不是为了救他,而是不想增添韶嵘心上的负担,这畜生竟敢祸害丽琳?
感觉到中君突然僵硬的身体,丽琳怯怯的松开了手,红着脸小声道:“是琳儿自愿的,不怪他。”
这个时候还替他说话,中君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丽琳低着头只是哭,却不回答。
“下午我送祖母去医院,你也跟着来,这个孩子不能要。”
丽琳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猛的抬头,脸色愈发的苍白,下意识模着肚子,惊恐道:“不,我要生下他。”
中君心底无端的蹭出两朵小火苗,“你疯了吗?”“四姐,琳儿想生下他,没有他琳儿也活不了。”丽琳惊慌失措的握着中君的手,颤声哭道。
“那你让我怎么帮你?”
“四姐可以娶琳儿的,外界都以为四姐是男儿,也只有四姐能帮琳儿。”丽琳满脸殷切,泪水连连,楚楚动人的模样让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拒绝。
中君一个愣怔,继而哭笑不得,“我已经答应韶嵘三日后成婚,四姐要以什么身份娶你呢?”
丽琳霍然睁大眼睛,眼泪都忘了擦,喃喃道:“你要结婚了?大哥怎么办。”
中君的话说起来平淡无常,然而在丽琳的心里,别有一番滋味,她从小胆小怯懦,总受欺负,常常被人遗忘在角落,然而很多事,她却是看在眼里的,有云中君的地方,就有大哥,大哥性子清冷,不爱热闹,然而家族里大小场合,只要云中君在场的,大哥必然在场,云中君不在,大哥也定不会出席。
她看见过无数次,云中君被祖母罚跪,罚站,罚洗衣服,大哥就在不远处活动,有时候是在廊坊里看书,有时候是在花亭里跟管家下棋,更有时候,会走过她身旁淡淡一瞥,却从不见她们说过话。
中君好笑道:“我要结婚,大哥也应该祝福我的。”
“你们……”
“他是大哥,你是我妹妹,我是你四姐,就这么简单,傻丫头天天在想什么呢?”中君好笑的揉了揉丽琳的发,曾经这是他对她的,如今她却有了施与别人的心境,她是真的想嫁给薄韶嵘的,无关仇恨,无关权位,这个男人随她一起跳下深渊,随她天南地北奔波三年,随她将庞大的袁家军汇入护兵,将她的信仰作为自己的信仰,将她的追求作为自己的追求,这些日子他是那么努力,她看在眼里,对护军的庞大军火供给,用正规的军部管理制度逐渐把护兵一盘散沙的现状提高到了最佳作战的高效管理模式,为了打消她的疑虑,没有调动任何一个护兵的职位,相反,将护兵里有潜力有能力的士兵调往袁军内部担任要职。
她还有什么理由怀疑他,她嫁他,因为他对她好,他很好。
他不说,但她知道。
如今云天祈失势,云中月下落不明,云家家破人亡,所有的仇恨该报的报了,公道该还的还了,是时候收手了。
丽琳本来难过的心里莫名的增添了几分浓浓的愁绪,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乖,去收拾一下,一会儿我带你们去医院。”
“我不……”
“你想我把萧宁阉了吗?不想就快去准备。”中君眉梢一扬,佯嗔道。
丽琳哭花了脸,怯怯的转身关上房门,轻轻抚模着肚子,眼底含着一抹让人心醉的温柔,萧宁,你在哪里?
中君回到客厅,瞥了眼沙发上的报纸,随手拨通一串号码。
“汪锐吗?帮我查一个人的动向,萧宁,嗯,有消息了立刻告诉我,韶嵘回来了吗?”
“薄爷刚从广州回来,今早上跟我们一起开了会议,商讨下一轮游行问题,以及跟政府争取,取消护兵的通缉问题,本来兄弟们想让蒋爷也参与,薄爷说蒋爷最近忙着准备婚事,全权较于他手,兄弟们才作罢。”
“顺利吗?”
“很顺利,薄爷深谋远虑,兄弟们都服他。”
中君唇角略弯,“云天祈回上海了,把北狮子军那几人看紧点,盯紧云天祈,一有动作,立刻通知我,必要时候,斩草除根。”
“是。”
“今天我要去一趟军区医院,你安排几个记者拍点照片,写个专题报道大肆宣传,就传婚期将至,薄爷的未婚妻携家眷出入医院。”
“是。”
中君放下电话,心情莫名的好极了,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进行,回到房内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拿过女士毛呢外套,换回女装,朝着后堂大厅喊道:“蓝玉,都准备好了吗?”
“云少爷,您先去开车,都准备好了。”中君唇角弯了弯,薄韶嵘为了方便她出行,特意教她开车,这个脾气暴躁的男人,其实心细如棉。
蓝玉扶着老太太从后院出来,丽琳心事重重的跟在身后,见中君一身女装,不由的愣了愣,随即坐上副驾驶笑道:“四姐穿什么都好看。”
中君冲她吐了吐舌头,回头看着后车位上,轻声道:“祖母今天好点没?”
蓝玉将老太太扶着坐上车,恭敬道:“昨晚上咳得少,睡眠也足了,还起了一次夜。”
蓝玉之前见薄爷对云少爷百般依顺,怀疑过其性别,此时见她换上女装,心下虽称奇,却也是机灵丫鬟,不动声色的掩去所有好奇。
中君摇头轻笑,云中君死了,祖母的病情果然是去了一大半,云中君,你果然是个祸害。
车子一路疾驰,驶入市区。
刚到第一军区医院,远远的就看见薄韶嵘的停车位,人已等在那里,他果然是无所不知。
中君刚停下车子,薄韶嵘敲着车窗玻璃,皱眉道:“怎么你开的车,司机呢?”
“我想开,不行啊,抚祖母下车。”中君拔掉车钥匙,斜他一眼。
“今天怎么穿成这样?”
“不好看?”
“一般。”薄韶嵘挑了挑眉,打开后车门将云老太太抚了下来,自从两人达成休战合作的共识之后,几乎是相敬如宾,尤其是薄韶嵘,突然对中君是一百八十度的态度大转变,或许医生那天说的话,在他心里扎了根,两人绝口不提那一晚的事,这些日子的相处更是泾渭分明。
丽琳紧张的贴着中君往楼上走去,手越攥越紧。
“韶嵘,你陪祖母去精神科看看,我陪丽琳到楼上。”不等薄韶嵘反对,中君已经拉着丽琳往楼上走去。
薄韶嵘眼里蕴着恼意,这个云老太究竟跟他有什么关系,他要跟儿子一样伺候她,不过顶替云天祈的位子,做一个男人该做的事,他还是很乐意的,身为丈夫,妻子的事就是自己的事,嗯,这样想怒意突然就散了不少,这些日子,所有的怒意竟都是被这个理由莫名其妙的化解了。
薄韶嵘果然像个儿子,哦不,应该是合格的孙儿一样在众多赞赏的眼光中,扶着云老太往精神科走去,来往的医生,护士,病人无一不对这个样貌英俊,孝顺耐心的男子产生了几分好感。
云老太从一楼走到二楼,已经累得脸色苍白,此时又要穿过长长的廊道,当下累得气不够喘,颤巍巍的抓着薄韶嵘的手,仰头看着他,低声道:“祈儿,祖母走不动了,背祖母去好不好。”
云老太脸上沟壑纵横,鬓角的老年斑尤为严重,她的精神出现了问题,此刻看谁,都是祈儿,天祈。
开什么玩笑,背这个老太太,薄韶嵘微微一怔,僵硬道:“前面就是,你在坚持一下。”
“祖母身子不行了,眼神儿也不好使,看不清前面的路。”云老太颤巍巍的说完,突然咳嗽了起来,吐了一口痰,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满眼殷切的看着他,那模样要多可怜就就有多可怜,俗话说的好,人越老,越像孩子。
薄韶嵘眉梢尴尬的动了动,四下看了看,随手抓过来一个过路人,沉声道:“帮我把这个老太太背到七米外的精神科,这几块大洋就归你。”
摊上这种好事谁不愿干,当下路人甲二话不说背着老太太就往精神科走,薄韶嵘勾唇,缓步跟了上去。
只要是跟中君有关系的事,无论什么事,他都觉得干劲十足,有意义极了,这些事做成了,她会开心,会用赞赏依赖的眼光看他,这种感觉,他很享受。
精神科内挤满了看病的百姓,薄韶嵘看着长长的队伍,脸顿时就黑了,这样排队等,是要等到什么时候。
薄韶嵘拽过老太太的胳膊,不耐烦的大步挤到最前面。
“对不起,里面有人看病,请您在外面稍等。”如此惊世大帅哥莅临精神科,护士笑容甜的好似能滴出蜜来。
薄韶嵘冷峻着脸,一脚踹开病房门,将老太太拉了进去,将所有人都关在房外。
病房不大,一张办公桌和一些医疗设备,屋内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办公桌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跟一位小姐说着什么,小姐一身绿色丝绸掐腰棉袄,貂绒毛领,一见就是有身份之人。
薄韶嵘搞出这么大动静,正在交谈的两人一起回头看来,薄韶嵘微微一怔,顾清璃?
顾清璃好似不认识他一样,看了他一眼回头继续跟医生说着什么。
薄韶嵘拽着老太太走到办公桌前,将一把手枪重重拍在桌子上,“看病。”
医生吓得眼睛差点掉在桌子上,顾清璃抬眸看了他一眼,“先生,您能先让我跟医生说完吗?”
玩什么,装不认识她?薄韶嵘挑衅的扬起眉梢,“不能。”
顾清璃咬唇看了他一眼,回头冲着医生莞尔一笑,“医生,看来今日不方便,我明日再来。”
“你先别走,在这里等一下云先生吧,他上楼拿药一会儿就下来了。”医生好意提醒道。
“不了,我去找他,谢谢程医生。”顾清璃礼性的站起身,笑着跟医生打招呼,径直走了出去。
薄韶嵘没讨到好儿,有些郁闷,她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了,怎么回事?
“那女人怎么了?”
程医生抬了抬眼睛,尴尬道:“顾小姐三年前家里出了点事,受的打击太大,从此精神出现了问题,记忆混乱,幻想严重,这么好一个姑娘,可惜了,我曾经是她的私人医生,近日云先生从外地回来,从国外请了资深专家担任顾小姐的私人医生,今日过来询问一些个人问题。”
“云先生?”
“云先生今天也陪她来了,刚刚上楼拿这个月最后的一剂药,平时都是下人们办的事,云先生倒是和善的很,亲自去拿。”
薄韶嵘眉梢一挑,眸底冷光划过,云天祈?上楼?
“这老太太看病。”薄韶嵘说着扔下一摞大洋,大步往外走去。
中君领了挂号的单子,带着丽琳来到三楼妇产科,产科外的椅子上,到处都是挺着肚子的孕妇,中君皱了皱眉,怎么措辞打掉这个孩子,刚刚应该让韶嵘陪丽琳上来的,这样医生也只当是他的孩子,名正言顺的不要。
“四姐……我想去厕所。”丽琳小心翼翼的拽了拽她的袖口,低声道。
“快到我们了,早点回来。”中君莫名的也有点紧张,怎么感觉是自己做了亏心事呢,这个孩子若是生下来,丽琳的下半辈子要怎么办,萧宁是个棘手的人,缠了那么多恩怨在身,丽琳跟了他,怎么会有好日子过,还不说他是个心理变态,私生活混乱的男人。
喝药打掉孩子,她又担心伤身体,丽琳年纪还小,到医院还是安全的多。
中君在走廊来回转悠,目光不经意间瞥见走廊尽头缓步走来的男子,心里猛的一颤,轻描如画的眉眼,气定神闲的表情,淡定从容的气息,云天祈?他来妇产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