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热难耐的烈日,嶙峋斑驳的树影顽石,一望无际的漠土。
风猛烈呼啸,卷起漫天沙尘。天地似乎被帘幕遮掩,看不清晰。
沙床的深处,各种嗜血敏捷的爬虫类,神出鬼没,虎视眈眈。满身角质鳞片的沙蜥,时而快速爬动,时而露出锯齿状切缘的利牙,示威领土主权。埋藏在灌木下,与沙面保持同高的角沙蛇,横向伸缩着爬行,尾部的响环不停地摇动,向入侵者发出警告。
为了躲避沙海白日的炎热。许多捕食者潜伏在阴暗潮湿的巢穴与地洞,昼伏夜出。
长长的队伍,衣衫褴褛,相互扶持着,艰难前行。
火炉般的高温考验着每个人的意志力,却没有人吭声,队伍沉默着前进。
领头的是一个不算年轻的女人,简陋的头巾包裹着蓬松的长发,虽风韵犹存,却已是满面风霜。
岁月的刻痕对所有生物都是公平的。
啊的一声惊叫,像是踩进了柔软的棉絮,疲惫的老者一脚踏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陷入泥沙。
转眼腰部以下便没入沙海。
老者哑着嗓子大声呼喊:“一定要找到,一定要找到啊……”
队伍霎时陷入慌乱,周围的同伴纷纷伸出手救援。却抵不过泥沙迅猛的吞没速度,眼看着同伴也要被拉进泥沙中。
有亮光一闪而过。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断了两方的连接。血光四溅。手臂那头的力道突如其来的消失,救援的族人控制不住惯性,向后跌倒。
一只被齐齐斩断的手掌跌入沙面,抬头望去。
刚刚吞没了一条鲜活生命的无底深渊。
已然平静如初。
“今夏,你干什么?”
无视周遭的斥责声,骨节分明的手指,细心的抹去刀身的血迹,慢条斯理的插入刀鞘。
相貌清秀的少年看着义愤填膺的族人,目无表情。
缓缓开口,“若非如此,你们还可以这样活蹦乱跳的说话?”
“行了,今夏这样做,是目前减少伤亡最好的办法。”红绡自队伍前方折回,将一众神色收入眼底。
“这样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要责怪今夏了,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他并没有做错,不是吗?”。
听着族长的话,所有人面面相觑。
布满尘土的面容,有着抑制不住的悲伤与不甘。
这已经是,埋葬在沙海的第二十六个族人,饿死的、渴死的、病死的。
只要找到那里,便可以停歇了吗?
“族长,我们要走到什么时候?”
稚女敕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如侬软语,为这炎炎沙漠,凭添了一抹清凉与舒心。
“邕衍乖,很快就到了。”
红绡擦去额上豆大的汗珠,半蹲,看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孩童,耐心的安慰。
一行人继续前进。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
数不清的沙漠陷阱,虎视眈眈的捕猎者,自身的病痛与饥渴。
无一不从身体和精神上,狠狠地折磨着前进中的队伍。
看着疲惫不堪的族人,一张张憔悴的脸庞,困顿却不失坚决,眼中充满了强烈的渴求,炙热的灼人。
清秀的少年抿了抿唇,看向队伍前方的族长,低头抚模腰间的弯刀,谨慎地环顾四周。
虽然说妖物白日很少出没,却并不能排除危机不会发生。
“族长,今夏哥哥,快看!那里有个人影。”
邕衍稚女敕的声音,在这沉默的队伍中分外清晰。
所有人闻言,向前方望去——
岁月已久的粗壮枯树上,一袭深紫怡然而坐,悠闲的晃动着双腿。
悠哉自在,旁若无人。
无边无垠的沙海,死寂沉沉的枯树,苍凉平和的夕阳。
强烈的视觉震撼,苍凉的背景。丝毫不损来人的绝代风姿。
红绡盯着那袭深紫。
这样恶劣的荒漠,凭空出现的鲜亮身影。
仿佛敛尽世间敛尽天地芳华,收拢万千寂凉,道尽世间无言。
虽看不清面目,却能从那远远的距离。清晰地感受到那深不可测的神秘高贵。
队伍中开始窃窃私语,小小的骚动似乎惊动了树梢上休憩的人影。
今夏定神,隐约看见点点幽蓝一闪而过,他不知道那个转瞬即逝的蓝光到底是什么,似乎是瞳孔的颜色。
因为距离稍远,看得并不甚清晰。
只是直觉而已。
红绡领着族人渐渐走近,朦胧的视野渐渐变得清晰——
如神祗般完美的俊颜,如妖精般魅惑的眉眼,如夜幕般深邃的墨瞳,肆意的长发零散着,亲吻深紫衣袍。
旖旎到近乎禁欲的画面。
倾城之色,恍若云端,唇角弧度微微上扬,撩起一弯静谧清水,像是自灵魂深处镌刻着,令人战栗与疯狂的咒语。
不经意间,收了谁的目,乱了谁的眼。
所有人都被这极致的美丽惊呆了,愣怔着半天没回过神。
“这位……”红绡一时有些语塞,不知该称呼公子还是小姐。不单单是相貌,眼前这人气息委实过于耀眼,难辨雌雄。
“有事?”夜尽欢轻笑,懒懒的靠着树干,看着眼前衣衫褴褛的队伍。
“姐姐是精灵吗?”。稚女敕的嗓音,带着孩童特有的如侬软语,小心翼翼的响起。
“姐姐?”夜尽欢侧头,正对上一双圆滚滚的小眼睛,挑眉,“小女圭女圭怎的叫我姐姐?为什么不是哥哥?”
邕衍一听,扯着今夏的手臂,讨好的笑道,“今夏哥哥是族里最好看的男孩子,你比今夏哥哥还好看,那一定是个漂亮姐姐。”
听得如此天真可爱的话语,看了看脸色有些挂不住的今夏,夜尽欢故作正经的想了想,煞有介事的点头,“嗯嗯,果然非常有道理。”
邕衍红着脸,吐着舌头,不好意思的躲到今夏身后,不时探头瞄着树上的漂亮姐姐。
“小姐怎会一人在这荒漠?”红绡似乎也默认了邕衍的小姐论,她有些好奇。
这个孩子年纪看来极轻,怎会流落到这危险又恶劣的荒漠之地?
看衣袍质地似乎是上品,许是哪户贵族家的孩子与家人走散。
“我?我在……”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夜尽欢轻笑着,满眼兴味地挑眉,“来了!”
话音刚落,狂风骤起。
尘沙碎石被席卷着升腾。
重重地击打着众人的身体。
“快到巨石后面去……”两声男女不同的声音,叫喊着响起。
红绡奋力睁开眼,指挥着队伍向附近的巨石走去。
今夏将邕衍小小的身躯紧紧抱在怀里,扶着队伍里的老者,顶着沙石不断的击打,拼命地冲向前方。
“龙……龙卷风!”还未平复惊慌的心跳,不知谁又是一声惊呼,人群顿时骚动。
只见一道直达天际的龙卷风,挟着雷霆万钧之势。
一路扫过顽石枯藤,咆哮着席卷而来。
红绡脸色有些苍白,面对这种自然界的灾难,任何生物都是渺小卑微的。
今夏死死地握着腰间的弯刀,看着越来越逼近的长龙,清秀的面孔满是不甘。
任自己刀法再快再厉害,此时也只是束手无策,任由宰割。
耳边轰隆的呼啸声,几欲震破耳膜。
众人双眼紧闭。只等着被狂风撕碎的惨烈结局。
轰隆——
啪——
两声巨响在众人头顶猛地炸开。
身后的巨石剧烈晃动,却没有被掀翻。
今夏迟疑着睁开眼,竟被眼前一幕惊呆了——以身后的巨石为界限,一道如天幕般张开的透明结界,稳稳地挡住了狂风龙卷。
沙尘在结界的另一边肆虐地咆哮,却无法冲破。
“吵死了……”夜尽欢冷哼,嘴角笑意邪气不减。“区区一个沙蚀,不过多活了些岁数,还真以为你无敌了?前几天让你溜了,还不赶紧乖乖趴着,让本城主踹两脚。”
话音刚落,天空倏地飘起了雪花,伴随着粉色花瓣,翩翩飞舞。
雪花挟着花瓣,转动愈发剧烈,形成强烈的气流,向天际升腾,越卷越高,越卷越快,竟形成了光晕缭绕的巨龙风卷。
两道气流盘旋着逼近,相互激烈碰撞。
地面惨遭波及的地方,飞沙走石,无所幸免,一片狼藉。
红绡等人却惊异的发现。
自己一行人所在的地段,却被无形透明的结界,紧紧笼罩。
毫发无伤,完全不被波及。
今夏与红绡对视一眼,看着结界外的一片灰暗中,一袭深紫隐约可见——周遭光晕盘旋,屹立不动,如瀑墨发张扬飘舞。
皆有些瞠目结舌,好强悍的力量。
尘土飞扬中,沙面渐渐凹凸起伏,蠢蠢欲动。
一只身形巨大,左右轴宽长,背月复轴短小,体型呈上下扁平的怪异生物。
自地底浮出。
鱼身而鸟翼,苍文而白首赤喙,其音如鸾鸡。
“饶命,请城主饶命。”
真身吗?狗急跳墙了?
夜尽欢冷笑,“哟,看来你知道我?知道我是谁还敢偷袭?”
“小的不自量力,小的……小的……”
沙哑浑浊的声音惊恐万分,鸾鸡般的尖叫震动着耳膜。
妖界对于最为神秘的东领主,有着各种各样的传说。
除了单枪匹马颠覆东区的强悍力量,还有就像是那冠绝妖界的绝世风姿。那双阴阳异瞳,来自灵魂深处的极致吸引,交错成令灵魂战栗畏缩的色彩缤纷,仿佛是循循引诱生魂,踏入修罗地狱的妖精,魅惑神秘。诱人甘心沉沦,永醉不醒。
“你之所以会袭击我,不就是闻到了奇异的味道么?不就是以为我受伤了吗?”。
夜尽欢嘴角勾起,眼中笑意幽深戏谑,一本正经的询问。
指尖只消划过一道浅浅的伤口,让丝缕鲜红滴落地面,奇异的味道四散而开,便能吸引猎物的自动上门。
所谓守株待兔,便是如此吧。
“不敢,小的再也不敢了……”丑陋的身躯哆嗦着匍匐,战栗不止。
深紫衣袍闲庭而立,年轻的城主优雅的抿唇,一丝残忍滑过眉眼。
“你似乎忽略乐一个很简单的事情……”
顿了顿,刺骨的寒冷自体内涌出。
“你认为,在这沙海之中,有谁能让本城主受伤?”
匍匐在地的生物猛地僵硬,缓缓抬头,对上了一双嗜血邪魅的阴阳异瞳。巨大的身躯拔地而起,用尽全身力量向远处飞掠。
脑海中的念头飞快闪过——
陷阱,是陷阱!?
年轻的城主收敛了笑容,优雅的伸出手掌。面向前方狼狈的背影,满是戏谑的眼神幽幽泛光。
妖物消失在视线中的一瞬间。
猛地用力攥起。
嘭——
沙蚀逃窜的方向,巨大的火光砰然炸开,正欲冲天而起,却迅速被看不见的结界紧紧包裹,紫色的火苗窜起,无声无息的燃烧。
剔透胜雪的手指一个轻勾,结界包裹着紫火雀跃地飞来,落于掌心的,是炼化成形的土色内丹,隐隐泛着荧光。
夜尽欢漫不经心地将内丹收拢,伸出小舌舌忝了舌忝唇,眼神中竟充满了难以想象的纯真与无辜。
“只是埋了一个坑,就欢腾的跳进来了,真搞不懂脑袋用来做什么的。”
撞击的巨响不知持续了多久,很快渐渐声歇。
结界的另一边,很快恢复了平静。等待笼罩的光晕消失,红绡惊讶地发现,夕阳的余晖早已不见。
再抬头,已是黑幕降临。
不远处,那袭紫衣巍然立于风沙中。
红绡走到那道背影身后,“谢谢你救了我们。”
“呵……”夜尽欢轻笑。
微微侧头,漫不经心的眼神扫来,视线中透漏出诡异的深邃。
“救你们?开什么玩笑。”
红绡骇然,看着对方。
绕骨的寒意。
自心底缭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