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琴楼台下处处机关暗地,步步致命陷阱,当先一处便是正对琴楼台下的落脚之地。若不是叶萧顾忌着自己花拳绣腿都不会,独自摔趴下来定然被射成筛子,那是决计不可能拖着暮云城这么个危险份子下来的。
所以,暮云城的作用只是用来垫背的,之后的事嘛,为了自个儿小命着想,她只好做做那过河拆桥的事了……唔,大家都是为了生存,谁说她歹毒她和谁急!
叶萧率先自个儿原谅了自己,于是心安理得的继摔下来后大喊大叫了几声,便故作惊慌的死死抱住暮云城的腰。
被个男人这么搂搂抱抱的,暮云城脸色微微有些别扭,却到底顾着叶萧一国太子的身份才没把叶萧一把拎出去,还带着叶萧于半空中漂漂亮亮的转了个半圈,平平稳稳的落了地。不想方才落地,脚下的石板却是一沉,叶萧又是一声鬼叫,抱的他更死,整个脑袋都缩在了他的胸膛前,直拿他当盾使。
叶萧的小动作暮云城已经顾不得了,四面八方几乎同时射来近百支的羽箭,手下意识的搭上腰间的软剑,这才发现叶萧竟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连着他的软剑都一并抱住了。暮云城却是眉头都没皱下,转手拽上叶萧肩头的衣服,“刺啦”一声,生生把叶萧那最后一件蔽体的内衫给一把扯了下来,甩作绳状,竟是用作了鞭子使,把四周羽箭密不透风的劈落下去。
羽箭又多又快,通道之内又极之昏暗,晾是暮云城也不敢托大的在叶萧身上分神,只得一心一意对付这连连三波的羽箭。直到把最后一支也劈落下地,一支缩在他怀里全身僵硬、当着乌龟的叶萧忽然之间暴起,抱着他的肩一口咬下去,还学着他先前的动作,一手抓上他肩头的衣服,“刺啦”一声把他的外衫也给扯了下来。
暮云城皱皱眉头,忍着没动。
那橡皮糖一样黏在他身上的人扒了他一件外衫还不够,还恶狠狠的踹了他一脚。
暮云城眉头皱的更深,继续忍。人家堂堂一国太子,被他这么一个疑似断袖的人物给扒光了衣服,会吓的精神不正常一下也算正常,他不斤斤计较。
暮云城便依旧有礼有度的朝着叶萧退开一步,这才真真正正看了叶萧一眼,竟是已经严严实实的裹好了,而后顶着那张粉白.粉白的脸蛋,一巴掌扇了过来!
暮云城没忍住,一把拽住叶萧的手。
叶萧眼睛瞪的圆溜,一步朝他逼过来,唾沫星子恨不得喷在他脸上,“你挡?你挡什么挡?!本宫虽是阶下之囚,但好歹还是一国太子,不比将军那些三千**,将军莫要禽兽上身,什么人的衣服都扒!”
修养……暮云城默念一句,朝后退一步。
叶萧眼睛瞪的更大,再逼近一步,“你还躲?敢做不敢当啊?!哦,抱也抱了,模了模了,便宜占了就想一了百了是吧?!”
这是贼喊捉贼吧?……风度啊风度……暮云城咬牙,再朝后退一步。
退得好!叶萧心底暗爽,面上却是咄咄逼人,“本宫警告你,本宫绝无那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莫要觉得本宫好看就图那不轨心思,小心遭报应!”
暮云城差点内伤,完全是避瘟疫似的连连朝后退了三步。不想这一退,脚下石板又是一沉。叶萧陡然一声狼嚎,一头朝地上扑去,而后兴奋的抬起眼,瞧了暮云城一眼。
那朝着暮云城左右喷射而来的一片火网,被暮云城跃起轻巧避了过去。第二片火网在暮云城跃在半空中时便相继而来逢在暮云城腰部。本该是必杀的一击,暮云城却是气贯于足,右脚临空之下稍往左脚上轻点,身子便有似羽毛一般往上纵跃了几步,险之又险的把第二片火网给避了过去!
叶萧那丝丝的兴奋已经有了裂缝,哪知随后接连而上的三、四、五片火网暮云城竟是已经应付的得心应手,两脚连连交叠,一鼓作气跃到了顶,双手支开,身子紧贴屋顶,竟是无处借力的情况下,仿若浮在空中一般,等着空中火焰烧干!
居然两次都没把这家伙弄死!叶萧心都碎了一地,以至于暮云城安全落地后,叶萧仇人似的奔了过来,一掌掌把他往后推。
“你这家伙果然没安好心,这么快报应就来了!”
叶萧丝毫不理会暮云城那发黑的脸色,推一掌,喷一句,“可惜老天怎么就不长眼了,如此等徒浪子竟是没给烧死!”再推一掌,“留下来,简直贻害苍生啊!”
三句话毕,推了暮云城三掌,那第三块石板便又精准无误的踩陷了下去。
叶萧正准备惊呼一声跳开,暮云城却是先一步死死拽上她的衣领子,一脚把她扫倒。叶萧重心不稳,仰面朝后倒去,眼睁睁看着那支屋顶上利箭直直朝着自己脑袋瓜子射了下来!
魂儿都飞了,叶萧两眼一闭,要死不活的惨呼一声。下一刻后倒的身子竟是被人拦腰抱住,叶萧震的睁开眼,惊悚见得那要命的利箭堪堪在自个儿鼻梁处被暮云城并指夹住……
“再有下一次,末将这箭可接的就没这么及时了。殿下三思。”
“三思、三思……”叶萧忙不迭一口应下,渗了满额的冷汗。
暮云城瞥她一眼,见她模样竟是笑了笑。那一笑把叶萧眼睛给晃瞎了,整个人不由得怔愣了一刹。一刹过后,揽住自己后腰的臂弯毫无征兆的收了回去,没了支撑,叶萧一不留神直直一坐了下去,差点没把上的两瓣肉给摔开花。
叶萧刚要叫唤,正巧对上暮云城那张似笑非笑的眸子,登时咽下所有怨言,自个儿乖乖从地上模着爬了起来。
“殿下先走吧。”
暮云城示意一眼那无数机关的漫漫前路,叶萧顿悟,赔着笑脸应下来,“应该的,应该的!”
暮云城瞥一眼叶萧那嬉皮笑脸赔笑的脸蛋,却是顿了顿,第二次淡淡一句提醒,“殿下莫再耍小心思了,逃不掉的。”
叶萧生动的表情僵了僵,瞬间却又舒展开,低到不能再低的笑一声,“必死无疑是吧?呵呵,明白,明白……”
叶萧转过身,听话的一步一步往前走,那舒展开的面目却是一步一步紧绷起来,目光都微微利几分。
此处的机关,叶萧尽皆了然于心,一一拆卸起来自然得心应手。如此安然无恙的跟在叶萧身后,暮云城方才有空细细观察了番周遭环境。整条,就独独一处笔直的道路,在昏暗的光束下延伸向前,一眼看不清前方所为何物。而那昏暗的一道道光束都不是明火,仅仅靠着两壁上一面面铜镜的接连反射。暮云城特意留意了番光束的源头,恰是从左侧房顶之上的那处孔洞中泄露而下的一丝日光。
这才心下了然,不由审视了一眼叶萧背影。
晌午时分,日当正,照射进此处孔洞的阳光才会照应在第一面铜镜上,继而相继反射下去。而若是时辰过了或是尚未到时辰,太阳位置必定偏移,泄露进来的阳光便会跟着偏移,一旦偏移出了铜镜的面积范围,此地必将彻底陷入一片黑暗。机关陷阱之地,若是不可视物,定是寸步难行。
换句话说……这处真正照明的时间只有正午的短短半个时辰,若是他们早进来几刻或是晚进来几刻,哪怕凭借他的身手,刚才那第一处机关也不可能过。
叶萧先前百般拖延,该是早就算好了时机,也选好了这条逃生之路。而他,该是她计划之外不得已拖下来的一件救命工具,用完了,还想方设法的除去。
再信步走在叶萧背后时,暮云城凝视的眼神,终是有些微的锐利。
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这条终是走到了尽头。出乎暮云城意料之外的,这尽头处竟是并未有通往外界的暗门,仅仅只有一座镜台,其上一面没有镜面的铜镜。正是光束反射的终止点。
似是走上了一条绝路。
“殿下这是?”
叶萧闻声停下步子,却是停在那面没有镜面的铜镜前,未曾答话,只是微微转过身来,竟是一副以袖掩口的样子。暮云城蹙眉,却还未来得及动作,叶萧已经转动了那面铜镜。
几乎是一瞬间,以镜台为中心,十步之外迅速竖起了环形的墙壁直嵌房顶,他跟着叶萧很近,便恰巧入了这机关范围。更为致命的是,这封闭的囚室之内,竟有毒烟四溢。
暮云城看叶萧一眼,挑眉,“没想到殿下还未死心,竟是还想杀我。”
叶萧紧紧的捂住口鼻,一丝不敢怠慢,便不曾回答暮云城的话,心下还防着暮云城恼羞成怒的攻击她,更是一丝不苟的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哪知暮云城只是凝着她,眉梢微微挑起,不见慌乱反倒是一丝疑惑。
“殿下现在与我同关一处,就要要逃,也不该用此等同归于尽的法子吧?”
如此闲情雅致替着她考虑的平淡态度,叶萧狠狠蹙了个眉头,再细细看上一眼暮云城那番口鼻都不曾捂上的云淡风轻的姿态,终觉不对劲,绷紧的身子死死抵着墙壁支撑住,美目瞪住暮云城,咬牙问上一句,“将军不怕这毒烟?”
“云城修习过一种独门的吐纳术,可令气息在体内循环往复,几个时辰不呼吸倒也不会出大问题。”
叶萧眼睛瞪的更大,却已经没了过多的震惊色,只是尽可能的睁大些,大到能容纳下那些不听话拼命往外涌的水雾。叶萧成功了,便没那么丢脸的哭出来,只是支撑的力量用的尽了,便一跌坐到地上,选了个形象颇好的姿势盘坐起来,也顾不上毒烟了,哈哈笑起来。
“本宫果然蠢死了,尽做些自不量力的蠢事。将军说的对,本宫早该放弃,早该听天由命,若是乖乖的束手就擒起码还能好生生的苟且活到大韩,哪至于如今自己把自己整死。呵,都怪本宫以前养成的坏习惯,非得瞅个逃生的机会自己搏上一搏才会甘心,非得弄得自己走投无路才会死心,结果把将军也困了进来,将军就莫要和本宫这个蠢人计较了。至少我听进将军的劝……死心了……”
顿一顿,瞅了瞅暮云城,发觉那定定审视自己的眸子,不由再呵呵笑一声,“真死心了。呐,我想尽了所有办法,却原来连一个暮云城都杀不掉,就莫说还有另七个在外头守着,就更不用说还有整个大韩眼巴巴等着我死……燕宫已是一人不留,留下来的也只是想捅我刀子……除了死心还能怎么样,对吧?……那,死就死罢。”
笑声蓦地低下来,像是没法再这么没心没肺下去。叶萧陡然沉默,坐在地上低着脑袋,不知道在干嘛,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也许真如她所说那般,死心了,于是哪怕毒烟越来越浓密,却也再不曾捂住口鼻。暮云城也没做声,没去笑话,没去讽刺,独独站在一旁候着,先前那丝淡淡的审视目光会渐渐的淡去,变得平和下来。
他于她,不过是更加绝望的制裁者,兴许这般默不作声的陪着,是最最温柔的宽恕了。
“将军……”叶萧忽的唤一声,却又顿一顿,低低续道:“真的,真的不能放过我吗?”。
不似先前倔强,淡淡的一句乞求,有些摇尾乞怜的意味。叶萧从没自觉过自己是一国太子的尊贵身份,便从未真正在意过这些话是否合乎身份,在她的眼里,贪生怕死,不过是人之常情。尤其,尤其她的一辈子都耗在这面目全非的深宫,外面的世界,哪怕是背负着亡国的罪孽也到底想出去看一看,看看天大地大,是不是全都如同这深宫一样,见不得光。
她想出去,活着出去。不想就这样一无所有的死掉……
有谁能成全她呢?
如此一句请求,在他听来,该是痴人说梦吧……
“莫将只是遵从陛下旨意。”
叶萧不出意外的叹口气,耸耸肩膀笑一笑,“我只是觉得韩王没必要非杀我不可,燕太子真真是百无一用之人,活下来顶多也是个无所作为的纨绔公子,对韩王大业半分威胁都不会有。”
“陛下,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叶萧了然,愈发长叹口气,“是啊,韩王杀人总有道理的。叶雯皇后虽是一介女流,但芳国国君昏聩,全凭叶皇后垂帘辅政,这才不致芳国瓦解。而陵国长陵公主虽无叶雯皇后的治国才能,却是陵国最得民心者,振臂一呼,得八方百姓呼应。如此奇女子,韩王忌惮无可厚非,自是杀之不留遗患。而我叶萧,才学魄力不及叶皇后,名威声望不及长陵公主,实在无法与两位比肩,是韩王太过高看我。”
“可是燕国三子夺嫡,殿下却是最后赢家。”
叶萧听闻,失笑道:“将军若是得知我那风云变动的时期在是怎样无所事事的话,将军就不会觉得这太子之位是我真才实学赢来的了……我自己都好奇,这太子之位是怎么落到我头上的。”
“其实……”叶萧眉眼更低,流露一抹不一样的伤心情绪,“燕国对韩王真正有威胁的人……已经死了。还活着的这一个……就真的不能网开一面放过么?”
“……仅凭殿下一面之词只怕……”
“算了算了。”叶萧淡淡打断,忽的就闭上眼,身子往后靠去,长长的一段时间里,真的再不道一个字。废话有时说多了,真的会腻……
忽然之间连着姿势优美的端坐姿势也懒得维持了,就这么好一番颓然的半躺下来,闭着眼静静的等,等那番熟悉的痛苦难受的感觉铺天盖地的袭来,等意识渐渐在毒雾中迷失。
这样乖巧的叶萧,看上去好一番孤凉。暮云城看的久了,会不自禁涌上一股恻隐之心。
如果叶萧真如她口中所说那般,无用,无心,无争,只要他愿意,到真不是非死不可。但前提,是叶萧未曾说谎。
而只有一种情况,人是一定不会说谎的。
——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