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之晨 第二十三章 柳门血案

作者 :

虽说那怪人说了“两不相干”,但洛东凡却始终放心不下,牵着花驴,忍不住地越走越快。

他行走江湖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其中不乏武功高强者,如那怪人一般的却还是头一遭碰到。这人混身上下不露半点杀气,说话时的语调也是平平淡淡的,但愈是波澜不惊,便愈是让旁人不安。洛东凡坐在一旁望着他安安静静地喝茶,竟看出一身的鸡皮疙瘩,连自己都无法解释这种莫名的心悸,只想要离得他越远越好。

上官若愚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侄儿,你是想累死我的驴子么?”

洛东凡眉头一蹙,道:“你怎么还有心说笑。”

上官若愚骂道:“臭小子,没规没矩的!”顿一顿,回头望了一眼,暗暗地笑了,“别跑啦,人家与咱们一路的。”

洛东凡一愣,回头一望,不禁大惊。官道上车马不多,一袭白衣、面具如墨,缓缓行来,格外的显眼。

难怪心中的不安总不能除,原来这怪人一直远远地跟随在后。他行得不紧不慢,步子竟轻地如同踏在风中一般,寂静无声。

洛东凡不觉停下了步子,震惊地望着这身影徐徐行来,一时竟湿了后襟。那怪人却不停,一步一步如踏着音律,目不斜视地走来,又一步不顿地自二人面前走过,似他们不过是路旁的两棵树一般。

洛东凡的目光追随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化为远方的一个白点,才重重地卸了口气。一抬头,却迎上了上官若愚那双戏谑的眼睛,微微一愣,却一点也不觉得窘迫,皱眉说道:“这个人,咱们能避则避。”

上官若愚道:“怎么,咱们宏理院的卷宗里没记过这个人?”

洛东凡摇了摇头。

“不是号称网布天下的嘛?难道这人是从地底里钻出来的!”

“‘网布天下’不过是外界夸大之言。这江湖何奇大,奇人隐士数不胜数,真要做到知尽天下事,又怎么可能?”

上官若愚眼露赞许之色,说道:“能懂这点,就算不容易了。上路吧。”

洛东凡眼望前方,却现出犹疑之色:“我看,咱们还是再等一等,待那人走远了再说。”

“影儿都没啦,还走得不够远?再说这条官道直通泉州,咱们要去的说不定便是同一个地方,哪能真的避过?”见洛东凡兀自不动,她又劝道,“他不是都说了与咱们‘两不相干’么?这样人,说出的话即便不算一言九鼎,七鼎、八鼎也总是有的……”

洛东凡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什么‘七鼎、八鼎’的,真是服了你。”虽然仍是有些顾虑,但经她一劝,心中倒真的觉得轻松不少,当下牵起花驴,继续向前。

他怕追上那怪人,刻意行得不快。上官若愚也乐得悠闲,坐在驴背上一颠一颠,到后来竟趴着睡着了。两人直到傍晚才来到泉州,交了通关文碟,来到城中,洛东凡叫醒上官若愚,寻了一家干净的客栈住下。

饭后,上官若愚与洛东凡一道去一方城的泉州驿站。在外间看来那是一家药店,建在泉州最热闹的大街上,临近打烊,客人稀稀拉拉的。上官若愚由洛东凡搀扶着行至柜台,亮了宏理院总都史的锦云令,便立即有人上前,将他们引入内厅。

上官若愚问道:“可有宏理院来的信鸽。”

引路人答道:“是,请两位大人随属下来。”

三人绕过厅房,来到后院鸽栏。引路人口中“咕咕”两声,便有一只灰羽信鸽自栏间飞出,停到他臂上。

他一边将鸽子递给洛东凡,一边说道:“这是今日清晨自宏理院飞来的,信笺属下不敢擅取,请总都史亲验。”

洛东凡一边应着,一边取出纸卷,上面写着:“柳拳帮柳万林。”愣了一瞬,将纸条交予上官若愚。

他虽然知道上官若愚这几日一直在让陈聪为她查事,但所查何事却始终一知半解,只知他们此行泉州,是要找那贴榜之人,至于这张条上所述的人究竟与此事有何关联,他却所知不多。虽然疑惑重重,但他不是个多话的人,上官若愚既不说,他便也不追问。

上官若愚向那引路人使了个眼色,引路人会意,将二人引到一间密室,掩上门而去。

上官若愚道:“可还记得我在路上与你说的话?”

洛东凡点头答道:“您说过,贴榜的亦是水阁中人,多半与雅公子有过节。”

“不错。当年阁主建水阁之初,便已想好要培养情、韵、雅、趣四公子,分别以‘春夏秋冬’为名。因此选苗子的时候,要求比别的杀手更为严苛。春、夏二人先自选定,‘秋冬’却各有两人合意。阁主便都为他们赐名为‘锦秋’、‘寂冬’,一同培养,略有小成后便让他们相互争夺。方寂冬性情绝决,与他所争的那个对手,早已被他尸沉清桓湖底,如今只怕连骨头都被湖里的鱼啃干净了。杜锦秋却不同,胜了对试,便再懒得管对手死活,那个失败者便降位为普通杀手,连叫了十几年的名字都被夺去了。”

洛东凡略有所悟,道:“因此这人便怀恨在心,知道无法亲手报仇,便伺机想出这条借刀杀人之计?”

上官若愚面色渐显沉重,微微点了下头,道:“这不过是我胡乱猜测。一切还要等见了这人,当面问清了才知。”

“那这纸条?”

“我让陈聪替我查这人下落,得知他几日前揭了一单生意,到泉州来了。”她说着,将纸一扬,道,“要杀的便是这柳拳帮的柳万林。你在江湖上走动得多,可知这柳万林的事?”

洛东凡道:“柳拳帮门徒近百人,近几年在泉州甚是风光。柳万林乃柳家拳第十四代传人,为人颇为圆滑,与泉州的官府、大户都有结交,甚至这里的白鹿镖局总镖头亦有交情。柳拳帮本来寂寂无名,正是这柳万林当家之后,才日渐兴旺起来。”

“如此说来,这柳万林也未必有什么真材实料,不过是会交际罢了。这样的人,原本便难不倒水阁杀手。他揭单子已有些时日了,这人既不难杀,我们可得快些行动才好。若是等他杀了人,再要寻他踪迹,可就只能回水阁候着了。”

洛东凡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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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若愚熟知水阁的行事作风,夜入三更,两人便换了身轻便的衣衫,直奔柳万林住处。上官若愚她与那名杀手亦有过些交情,此番前去是想借着叙旧的由头套套他的话,是以也不再易容,便以本色前去。

柳拳门朱漆大门紧闭,站在墙外凝神细听,能依稀辨出里面成队巡逻的脚步声。

上官若愚围着外墙转了一圈,最后拉着洛东凡在一棵槐树下坐定。她说道:“咱们此番是来找人的,不能断了人家财路。一切只等他办成了单子再说。”

洛东凡道:“水阁杀手轻功卓越,只怕到时他急于月兑身,咱们追赶不上。”

上官若愚道:“这墙高有三丈,轻功再好的人也跃不下来。四周唯有这一棵高树离得墙近些,他必是由此上墙,再踏着墙头上屋顶入内。一会要出来,也只能踏着墙头跑来这儿才能跃下地去。因此咱们只管在这里等着便是。”

二人在墙外等候。上官若愚等得累了,便靠在树杆上小憩一阵儿。洛东凡却无法似她这般气定神闲,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墙头,唯恐一个恍神,便错漏了飞掠而过身影。

又等了一阵,忽听墙内一声高呼,紧接着是一阵刀剑杀喊之声。洛东凡心道:“动手了!”

上官若愚却是猝然惊醒,惊愕地听着墙内的声响,忽然叫了声:“不好!”身子一挺,手中长剑出鞘,射出一道银光掠过墙头。她手握剑柄轻轻一拽,便攀着剑上的那根银线,踩着墙头翻入。她神色惊惶,匆忙之间竟忘了要招呼洛东凡。

洛东凡见她这样,便知事有变化,他随身未带绳索,只能爬上槐树,跃上墙头,再踩上屋顶,手攀着檐下梁饰跃入院内。一经站定却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见院内一片寂静,尸横一片,倒在地上人大都穿着柳拳门的护院服饰,唯有一人,黑衫黑鞋,毙在其中,反是格外显眼。黑暗和死寂笼罩在院落之中,连月光都变得格外的苍白冰冷。

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其中,手上握着一把薄薄窄窄的刀,形如雁翅。这人身形消瘦,白衫、黑面具,正是日间见过的怪人。

洛东凡心头狠狠地被人抽了一把,急忙去寻上官若愚的身影。头一转,便瞧见了她,黄衫白袄,在夜风之中略显单薄。她的脸色本就缺少血色,如今更是要比月色更白。只见她痴痴地望着怪人手中的那柄雁翅刀,整个人直如入定了一般。

那怪人转过头来,面具下那对澄澈的眸子安安静静地望着他们,目光中流露出安宁的神色,仿佛他脚下踩着的不是几十具尚自温热的尸体,而是草原上连绵的野花。

“我见过你。”他望着洛东凡轻声低喃。

上官若愚的目光自雁翅刀上缓缓移到怪人的脸上,这还是她头一次正正经经地望着他的脸。

“这人是你杀的?”她指着那黑衫人的尸体问。

怪人的目光自她面上掠过,静静地点了点头。

“你知不知道他是水阁的杀手?”

“知道。”怪人答道,“我就是来杀他的。”

“为何要杀他?”

怪人的目光瞬间沉了一沉,一字一句地答道:“因为他贴她的榜,要找人杀她。”

“‘她’?”上官若愚唇畔泛起冷笑,“玉羊?”

怪人一怔,这才仔仔细细地凝视着她的脸,问道:“你怎么知道?”

上官若愚不答,却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是他贴的榜?”

怪人摇头:“我不能告诉你。”顿一顿,他又说道,“你知道这么多,你也不能活。”话音一落,只见银光如流瀑倾泻,洒落一地,只一瞬间便将上官若愚周身笼住。

“小心!”洛东凡大喝一声,拔刀冲上。

上官若愚天工七巧剑出鞘,长剑连着银链,绕着她身子转了两圈,便如一条灵蛇护身。

怪人的那一刀本是他刀法中一招极精妙的杀招,使将出来,只觉四面八方俱是刀影,劲力所至,刀光外的人攻不进来,刀光中的人周身上下几十处要害都曝露在外,饶是你剑术再精,挡得住一大半,也必有一两处会中招。哪怕只有一个,也足够致命。

哪知上官若愚的天工七巧剑却是天下兵器之奇葩,银链周身一绕,便将这一记精妙无双的杀招荡了开去。

怪人轻轻“咦”了一声,收刀疾退两步,困惑地望着上官若愚,竟不再攻。

洛东凡惊魂未定,急忙趁此机会抢到上官若愚身旁,见她毫发未伤,这才略略定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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