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之晨 第二十七章 苦肉计

作者 :

被贺遥抱着走的感觉很是不好。他的瘦骨硌着她的柴骨,尖锐的指甲有意无意地杵着她的腰,就像是睡在颠簸小船的硬木板上,极不舒服。

贺遥腿步轻快,抱着她却似无物,口中哼唱着不知名的苗家小曲,一路自毒窟走来。站在医庐的草场前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唇畔的得意之情顿又添了一分,叫道:“那个谁,出来救人了!”

阿蘅似是早就在候着了,匆匆忙忙地自屋中奔出,脸上带着焦虑之色。

贺遥觉出异常,眉头微微一跳,却总不信心头猛然掠过的那个猜测,问:“你这么慌张作什么,难道早就知道?”

阿蘅拧着眉头,按着上官事前的吩咐答道:“我适才见若愚上去找你了,如今她不下来,你却下来了,必定是她出了事。”言罢,望了一眼他怀中面如白纸的她,轻轻地吸了口气,忙道,“你快给我!”

贺遥听她如是说,心中疑虑去了一半,那得意又复归脸上,将上官若愚往她怀中一送,道:“哼,她身上那药是你新制的?真以为加了雪莲便能百毒不侵么?”

阿蘅瞪他一眼,顾不上斗嘴,便唤来旁的门徒将上官若愚抬入房中。

贺遥望着他们忙忙碌碌的身影,不忘在一旁说着风凉话:“丫头,若实在解不开,便早些上来求我,我看在与她的交情上,你磕三个头便行了。这家伙可不比那些小鹿小兔,救不了死了也就死了。她若不治,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说是这样说,可他的话语里满是戏弄之情,没有半分担忧。

阿蘅哪里理他?进屋后忙使人将上官若愚放到床上,掰开她的嘴,将早已备下的解毒汤药给她灌下,又取出金针封住她几住要穴,阻止毒物上侵,接着再按摩各处穴道、经脉,催化解毒汤……直忙了大半个时辰,才得一缓,额上已沁出一层密密的汗珠。

上官若愚猛咳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随即悠悠转醒。

阿蘅长长地吐了口气,坐在她床畔说道:“你此番可当真是不要命了!”

上官若愚懒懒一笑,道:“白城不让查,难道我便没有法子了么?”顿一顿,又笑道,“瞧你这模样,看来我是捡回一条命来了。”

阿蘅脸色顿时一凝,道:“哪这么容易,我忙了这大半会儿,不过是解了你身上的麻药,真正的毒还未来得及好好把脉呢!说不准那三个头还是得去磕的!”

“那怎么成?你是为救我,要磕头也得我自己去。”她笑了笑,又道,“你可还记得我说的话?”

阿蘅点了点头,道:“不论是用什么法子解毒,都要对城主说,你身上这毒,非得浸浴在他后院洗玉阁的碧潭之中,再配以别的药物共同调理,方可解得。”

“嗯……白晨的后院向来不准外人进入,而玉羊偏偏又守在这院中半步不出,我要见她,想来想去,还是这一招最管用。白晨纵是有所怀疑,也不敢拿我的性命来赌。”

阿蘅道:“也是你深知贺遥的性子,才能激得他出手害你。”

上官若愚一笑,道:“他这人就是爱争胜,如此跳月兑的性子,封步在这山上整整八年,也难为他竟守得住。只是心中寂寞是一定的,你师父过世后,他无人可斗,多半已闷得快要受不住了,此时我带着你的新药前去挑衅,激起他的斗意是易如反掌。拿你最好的药去,是要他毒下的重些,若非如此,让白晨一眼识破了,我岂不是白白受罪?”

阿蘅轻叹了口气,心中并不赞同,却也不再反驳,只拿过她的手,凝神把脉。上官若愚心中略定,终是抵不过那剧毒侵体,阖眼复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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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阿蘅使人将上官若愚抬到白晨面前的时候,那张素来冷漠的脸骤然拧成了一团,飞步上前将她自担架中抱起,似是整个身子都绷紧了起来。待阿蘅说明来意,白晨更无二话,横抱起她便直冲后院而去。

阿蘅这才是第一次见识到白晨的轻功,只觉得眼前白影一晃,两个人便都不见了。她偟然无措地在东殿中候了片刻,这才有后院的哑仆自内里出来为她引路。料是白晨将上官若愚抱到碧潭才忽然想起阿蘅还落在后头,这才匆匆遣人带路。

这是阿蘅头一回来到后院,时值深秋,却见满目枫桦,灿如晚霞。庭台楼宇,飞檐玉瓦,无一不是精丽致极。随着那哑仆直向东行,便来到了一处青色楼阁,名为“洗玉阁”,是城主沐浴之处。

这儿原为一个山洞,洞中有一池碧潭,潭水碧如翡翠,清澈冷冽,常年不枯。白晨便让公输坊将其凿成一间屋子,内里装饰极尽奢华之能。

哑仆为阿蘅推开洗玉阁的门,便垂立在外,不敢再入。阿蘅进去一瞧,只见上官若愚正躺在碧潭旁的一张躺椅上,白晨立在一旁眉头紧蹙,一见了她,急忙问道:“接下去该做什么?”

虽然上官若愚吩咐介时只管将她往潭里塞,以取信白晨,但阿蘅医者仁心,终究不敢莽撞行事。蹲在潭边伸手模了模,只觉触手寒凉,却不刺骨。捧起浅尝一口,清冷之中隐透甘甜,不禁心中一喜。

原本将上官若愚带来此处不过是听了她的吩咐,却不想碧潭之水当真有镇痛宁神的作用,将她浸在潭水之中,虽说解不了毒,却也能借潭水之寒,抑制住毒素上侵,或许便能拖延到配出解药之时。当下精神一振,说道:“请城主回避,属下要为总都史大人宽衣入水。”

白晨长眉一挑,道:“回什么避?我和她六岁起便在一起,她洗澡我还瞧得少么?”一边说着,一边已动手来解她衣襟。

上官若愚昏睡得极沉,阿蘅愣在一旁却也不知该不该上前阻止。但见白晨神色严肃紧张,不带一丝猥琐之色,极快地解下她的衣衫,将她轻手轻脚地抱入潭中。

阿蘅瞧了,心中不禁啧啧称奇,却也满是疑惑。她从不曾见城主会为哪个女子这般紧张,紧张到即便为她宽衣解带,抱着她洁净如玉的身子,都无暇顾及心头那哪怕一丝的杂念。如此关怀细致,如此念兹在兹,为何娶的却是另一个女子,更是为了那个女子,狠心关了她这么多年……正自发呆,忽听白晨又在催问:“接下来如何?”

阿蘅急忙收敛心神,来到潭边拿过上官若愚的手为她研脉。只觉她脉象虽弱,毒却经由那一连串的施针布药暂且克制住了。余下的便是要查清她所中何毒,再来制药拔除毒素。

当下说道:“大人这段日子不可轻易挪动,毒未除尽,还需再用一阵子的药。”

白晨问:“她的命可捡得回?”

阿蘅眉头微蹙,道:“属下自当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是你的事,我只管结果。若有半点差池,你知道,不是以命抵命这样简单的!”

望着白晨严如寒霜的脸,阿蘅却依旧神色淡定,盈盈一拜,道:“是。”

白晨又问:“是谁下的毒?”

阿蘅微微一愣,沉默片刻后,答道:“属下不知。”顿了顿,又道,“属下去医庐取药,城主切莫让总都史的身子挪动。”

白晨冷冷“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阿蘅行礼退出。他望着潭中的上官若愚,一张脸病怏怏地没有半点生气,原本苍白的脸色如今隐隐笼上了一层灰意,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究竟是意外还是你的筹谋,我都懒得去管……”他一边说着,一边蹲去,手指轻轻地抚着她的头顶,喃喃道,“……你要快点好起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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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若愚醒来,发现白晨就躺在一旁的长椅上,单手支头,满面的倦容。记忆中的他总是神采飞扬,纵是懒散,也定是一副跋扈不羁的表情,从不曾真正的累过。见他梦中仍是皱着眉,一脸严峻之色,不禁便觉得有些好笑,伸手想抓一颗石子丢他,却溅出“哗啦”一片水声,连她自己都不禁吓得一愣。

白晨被水声惊醒,立即便向她望去,见她已醒,脸上犹带迷惘之色,心中略略一宽,上前将她的手按回水中,说道:“你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不服:“我哪儿蚀米了?”

白晨叹了口气,柔声问道:“你现下觉得如何?”

上官若愚一愣,似是忽然惊觉自己正一丝不挂地泡在水中,不禁大惊失色,脸上飞起晕红一片,身子向下一曲,直到水淹了半个下巴。抬头见白晨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又恼又羞,斥道:“你……你看什么!”

白晨扬眉,不屑一顾:“你身上还有什么我没瞧过?”

“胡说!那是我年岁小,不懂事!长大后你可有瞧过?”

“小时候就没什么可看的,大了也好不到哪儿去。”

上官若愚只羞得面红耳赤,嚷道:“这儿没你什么事,你快出去!”

“这儿是‘我的’一方城,‘我的’后院,‘我的’洗玉阁,你竟要‘我’出去?笑话!”

“你这无赖!”低低咒了一句,上官若愚又道,“我……我口渴得紧,你帮我倒些水来吧。”

“喏。”白晨执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清水递去,上官若愚一模杯子,竟还是温热的。

“我肚子也饿了,你出去帮我讨些吃的来吧?”喝罢了水,她又嬉皮笑脸地央求道。

“备好了。”白晨说着,又变戏法似是取来一个食盒,五层的食盒,放着二十碟吃的,从小吃、荤素菜、到果脯,一尽俱全。

“你……你不出去,我便不吃了,到时没等毒发便先饿死了自己,瞧瞧谁来帮你一统江湖!”

“嘁,从前怎么不觉得你把自己当女人看?现在倒矫情起来了。”一边发着牢骚,他一边悻悻地站起身来,带着一脸的不以为然之色向门边走去,“成了吧?安心吃你的吧!”

望着那流云白衫消失在门后,上官若愚长长地呼了口气。微微一提内劲,便牵得心口阵阵疼痛,想不到贺遥下手竟会如此狠辣,好歹与他当了八年朋友,触到他痛脚竟还是一样不留情面。

当真是条毒了心肠的赤练蛇!

环顾四周,只见帐幔低垂,檀香缭绕。自洗玉阁建成之后,她还是头一回来。

白晨的后院便像是他诡莫难测的内心,向来不许外人进入。她演这一出苦肉计,好歹是闯进来了,只是……这代价兴许大了一些。

她轻轻地提了口气,只觉胸口的疼痛仍旧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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